蔚霁初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老叟,破旧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凌乱的鬼字。楚星楼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鬼道里的人,一身阴气沉沉的。带着草帽的老叟看不清脸,只让人无比的不安心。莹白纤细的手指上多了两枚钱币,在手掌里打转,蔚霁初问道:“老人家,你这船去哪儿呢?”
听到了钱币碰撞声,老翁怪笑起来:“自然是好地方。”
“成,上船。”蔚霁初废话不多,带着楚星楼就往船上走。
老叟撑着竹篙,将靠岸的船推向水中央,两人能感觉到这船平稳的在向前行。看着破旧不堪的小船还能如此稳的搭载三个人,定然不是凡物。蔚霁初也不客气,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不担心这个老叟会害他们。楚星楼仍旧好奇的盯着那老叟看,这又矮又干瘪的人,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破船缓缓离开了岸边,向湖中央靠去。
岸上的人和景慢慢模糊,两人也只是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却不能再知道那些人的动作和言语了。偶有行人走得累了,靠在河边栏杆上歇息,却发现水上两道人影,那人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夜里光线朦胧,但是天上明月的光辉将水面上两人照得特别清晰。
“唉!有人......有人在水面上站着.......还会动?”
“哪儿呢?我看看?”
“真的哎!不会是落水了吧?”
“这么晚了,哪家船夫敢往钛银湖心去啊?”
“唉——对面的人,你能听得见吗?”
岸上看戏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却丝毫影响不到在船上的三人。老叟时不时咳嗽几声,干瘦的身子让人怀疑他能不能将船撑起来。蔚霁初手中玩弄着钱币,看着船逐渐往无边无际的水色中去,应该是影市与人界的交界处吧。湘南人水性几乎都不错,很少有在水里溺亡的。
但这湖是个例外,每年总要不见几个人。钛银湖黄昏过后便不会再有船夫在岸边摆渡了,而湘南人入夜后也不会往钛银湖跑。此处是影市入口,受到鬼道的影响,要是不知道的人误入了,便很难再出去。要么是迷失在了交界处,要么就被一些污秽迷了神志要了命。
“前方就要到了。”老叟嘶哑的声音响起。
“老人家,你可知风雨楼?”蔚霁初问道。
“桀桀.......风雨楼,嘿嘿.......最高那处便是了。”老叟发出怪笑,还是回答了蔚霁初的问题。
小破船靠了岸,蔚霁初下船后,随手将手里的两枚钱币扔给了老叟。老叟看着孱弱不堪,但接钱的准头却是旁人所不能及也。得了买路钱,老叟又怪笑几声,撑着他的小破船逐渐消散在水面上。楚星楼总觉得这老头奇奇怪怪的,让他心里发毛。
鬼道里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的,性格怪癖,散发着阴气。
他们站在一个码头上,并没有什么路标也没有牌匾,什么都没有。但从码头的青石板路往前走,这一条街与人世来说,有所相同也有所不同。沿街有许多小摊贩摆摊在卖各种物什,但身上都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斗篷,黑帽子能把脸遮个大半。
摆摊也很有意思,物件都是摆在地上的,摊子前头放着一个铜碗,一个巴掌还要大些。碗旁边是一个小香炉,插着一支香。稍微好些的,就用竹子支起遮风挡雨的小棚子。沿街的店铺和屋子都是大门紧闭,唯有挂在门外头的灯笼是亮着的。
街上大雾,灯火的亮光都是冷的,是阴森森的白蓝色的鬼火。亮光驱散开一些雾气,使得这些摊子售卖的东西得以被人看清。蔚霁初这次却是不敢放任楚星楼随处走动,甚至牵上他的小手,免得发生什么变故。楚星楼也知道影市这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也紧紧回握着她的手。
抬眼看去,远处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傲视群雄,危楼高百尺。
直冲云霄的高度,建造成楼塔的模样,除了风雨楼,也没有旁人敢如此嚣张。
摆摊的人穿着斗篷,只能分个高矮胖瘦,别的就分不清了。影市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几乎死寂的氛围,让人从心理上就压抑。偶有人看上了摊上的东西,也会驻足询问,但也听不见说什么。只见那人指了指地上某样东西,两人站着僵持了一番,客人便从身上掏出钱币尽数投入铜碗中,才将东西取走。
倘若香炉里的香燃尽后,摊主会连人带货的原地消失不见。再等片刻,原本空出来的摊位就会慢慢显现另外一家,摊前仍旧是一个铜碗,一个香炉,一支香。楚星楼看着觉得还算有趣味,地上摆着的各色玩意,小到秘籍功法,大到被猎杀的异兽尸骨,甚至人的尸骨。
“嘻嘻.......后生......”
楚星楼走着走着,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异样。
“叫你呢!”
楚星楼停下脚步,蔚霁初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楚星楼摇摇头,做了个口型:“好像有人在喊我。”
“呵呵呵,臭小子,喊的就是你。”
那声音在楚星楼耳边越发清晰,但身边的确没有什么人在。
“别答应。”蔚霁初悄然做了个口型。
楚星楼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两人没有理会那凭空冒出来的声音。不管在哪里,听到不寻常的声音,终归不是一件好事。蔚霁初加快了点脚步,楚星楼也被带着走得急促起来。影市本就静寂,里面的人和东西都是慢悠悠的,唯恐发出半点声响。
只有他们两个,走得如一阵疾风。
“嘿嘿嘿,你跑什么?是怕我找到你吗?”
那声音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摆脱不了。阴冷冷的,雌雄莫辨,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冷笑。
“唔.......”楚星楼突然一只手捂住头部,好痛!
“怎么了?”蔚霁初立刻察觉,轻声问道。
楚星楼摇摇头,脚下的步伐还是尽量保持跟蔚霁初一致。只是已然凌乱,蔚霁初索性将他抱起,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提气就往风雨楼跑。现下不但是楚星楼能听见那道诡异的声音,连蔚霁初都能听见。
“你害得我如此惨,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蔚霁初低头看着楚星楼,这才六岁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害人凶手?楚星楼头疼欲裂,抽搐着身子,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狼狈不堪,但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它......定是,楚娘手下的.......”
“楚娘?”蔚霁初皱眉,魔界已经很久不出来活动了。至于现在魔界是什么情况,外界真的不好评论。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关于魔界的事情,楚娘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物。
“她想杀......了我,好,让......她儿子,上位。”楚星楼疼得满脸泪痕,但也终究没有求饶,咬着牙在死撑。
“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蔚霁初眉间越发紧皱,手指翻动间,已有几缕看不见的银丝缠绕在指尖。这东西一直在跟着,但又没实体,定是只剩下魂体。拂尘上拔下来的丝线正好可以用来布一个网,将它一网打尽。手间飞快翻动,几缕丝线很快就编织成一张不大的网。
意念一动,腰间的长剑出鞘,直击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魂体。长剑如破晓之光,将影市的雾气驱散了几十尺,一直躲藏在雾气里的东西现了原形。只有半截身子的疯女人,说是女人吧,听着声音也不像。但目光触及她十月怀胎的肚子时才确定,的确是个女鬼。
手中无心的网即刻将这个女鬼缠住,蔚霁初用长剑跳住封口,女鬼只能在网里头乱撞,而毫无头绪。楚星楼喘息声小了些,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女鬼没有办法再发出那种声音了,还是别的原因,好歹他的头不痛了。蔚霁初将女鬼扔在地上,手中长剑横在她面前。
“冤有头,债有主,你说说看,怎么血债血偿?”蔚霁初居高临下,面目冷傲,声音里不带分毫感情。冷的别人以为她才是这里的鬼。
“哈哈哈哈!小杂种!呸!我的孩子才会是魔界的王!你算什么!”女鬼披头散发,却还是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很是谨慎的提防这两人。
蔚霁初看着她疯疯癫癫的,她都已经堕落到鬼道里了,就算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不是魔种了。甚至连魔物都不算,顶多是鬼物罢了。听她的意思,这是楚星楼他爹的小妾吗?那楚娘也是他爹的小妾?楚星楼是怎么来的?蔚霁初心下已然有了了解。
“你?生个鬼物吗?”楚星楼看着这女人,肚子里的胎怀了这么久都没生出来,怕不是死了。
“嘿嘿嘿......你能耐我何?我是有修为的人,你不能杀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你杀了我,你要背孽债!”女人疯狂叫嚣,她知道蔚霁初不能杀她,不然也不必废这么大的劲儿只是抓她。
方才那一剑,就能了结了她的命,顺带杀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嘻嘻嘻,你活不了出去!”女人狠毒的眸子死死盯着楚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