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觉从成说楼脱身,踩轻功到金薤琅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又踩轻功回周府。
落地的时候差点脱力跌倒,靠在花园的石凳上喘成狗。
等呼吸平复,抹去满头大汗,她撑起身去找周虞词。
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
她脑壳青筋又是一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了想,转到偏僻处,招来五二问话。
“怎么回事?”
“虞词姑娘用过晚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看到周四女郎路过门口,上去打招呼,结果被奚落。”五二顿了顿,“四女郎把姨娘没有准备衣裳的事说出来了。”
棠觉一拍脑门儿。
周虞词上面有一个堂姐三个堂兄,两个庶姐;下面有一个庶妹,一个庶弟。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七。
那位四女郎,就是她庶姐之一。尖牙利嘴,遗传了她妈十分的刻薄,虞词平时都是躲着她走。
今晚遇上,她想姨娘既然给她准备那么好的衣裳,是不是她们表示愿意善待她了?所以鼓起勇气,主动示好。没想到……
棠觉叹了口气,推开她房门。
“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骗人!”虞词听到棠觉回来了,从被子里抬起一张哭花的脸。眼睛兔子似的瞪她。
“我怎么骗人了呢?”
“姨娘,姨娘根本没有给我准备衣裳……”
“姨娘没有给,那婢子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衣裳呢?”
“对,对哦……”虞词被她忽悠得一愣。
“姑娘为何忽然这么说呢?”
“我,我晚上遇上四姐,她说……”
“四女郎那是嫉妒您呐。”棠觉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您想想,您很快就要去宫里当贵人了。她以前就不待见您,可不得说些风凉话给您添堵?”
“这样啊……”虞词吸了吸鼻子,“那姨娘她……”
“姨娘也不高兴。衣裳的确是给您准备了,但姨娘这几日糟心着呢,婢子今晚耽搁这么久,就是姨娘故意晾着,为难婢子。”棠觉三言两语,顺便把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也掩盖过去了,顺便还打消了虞词亲自去感谢人家的打算。
虞词心情好了一些,坐在灯下做女红。
棠觉说去给她烧洗澡水,从狭小的屋子逃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透气,本想打发暗影替自己干活,又想等到了宫里,暗影带不进去,到时候还不是都得自己来?认命地叹口气,挑水烧水去了。
虞词这妹子……哎!这么好骗,进了宫怎么办啊……她当年是亲眼见的后宫有多可怕,寄雪这么好的身手,还是经历了被下.药、被害小产、被人推进水里、入庙、给烨帝挡刀……
心里愁啊,愁得不得行了。
忽然,眼角瞥见什么冲着自己来,身体比脑子动得快,下意识地扭身避开。
滚水泼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濡湿了衣角。
棠觉阴沉着脸抬起头。
当下,烧水房是最热闹的时候,各房各院的下人都来烧水。见状都嬉笑着看好戏。
拿着空盆的婢女被棠觉盯着,撇嘴:“哎呀,手滑了。”
棠觉认出她是四女郎的婢女,挑眉,默默转身提木桶。
那婢女挑衅地对她背影一笑,得意地对众人挤眉弄眼。
等她去提自己的水桶,棠觉路过绊了她一脚。那婢女哎的一声,扑翻了水桶,还连带把刚才离得近看戏的人舀好的水桶都推翻了。
水房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热水飞溅,有骂的有叫的。
“你!”
“哦,脚滑了。”棠觉耸耸肩,退到门口。
一个大妈骂道:“你这贱.蹄.子什么意思啊!欺负我们小芬哪?!”
“刚才她手滑是不小心,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是欺负人呢?”棠觉摊手,突然高声打断大妈的抢白“你才贱!你全家都贱!你们全家卖.身契上都写着贱!”
“你……”大妈给气懵了,完全无法反驳,人玫儿不是家生奴,没有卖.身契的……要论贱籍,确实是她家比较“贱”一点……
棠觉也不管把在场大部分家生奴给得罪了,扛着两个大水桶跑了。
小芬嘤嘤哭着,咬牙骂道:“一个孬货的贱.婢!有什么好嚣张的……刚才那孬货还被我们姑娘骂哭了,等着,我回去就让姑娘给我做主……”
在场的人却讪讪的没有再附和。这怎么说……你骂人家贱.婢,那你岂不是比贱更贱……
小芬全身湿淋淋地呜咽了半天,没人一起骂,顿时也觉得没意思了。还要重新烧水再提回去,耽搁这么久,姑娘指不定得怎么责骂她。
那边,棠觉飞快地回到虞词屋里,服侍她洗漱睡下,绑上头巾又出门了。
料想小芬回去肯定会跟她主子告状,她主子明天一早肯定要来找虞词麻烦。这事倒是提醒她了,不把周四女郎这个多嘴又爱找事的解决一下,在进宫之前她不知道还要骗虞词几次。好骗是好骗,可总要编理由也是很费脑子的好吧。
而且她最受不了软妹子的眼泪了。
棠觉蹲在周四女郎的房顶上的时候,小芬已经被训完,这会儿在告状,主仆俩一起酸言酸语的。
“……她那贱.婢也是狗仗人势,俩人都快骑到姑娘您头上去了!”
“就她那个样貌,呵,要不是占着嫡女的身份,哪儿轮得到她呀!”
“就是,婢子看呐,她得意不了几天……到时候落选了就好玩了!”
“呵呵。她必落选好吧?她跟她那短命娘一样,都是没福的……”
两人说了个尽兴,吹熄灯火睡下。
待呼吸声匀称,棠觉跳下房顶,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进去。
第二日。
清晨。
棠觉耳力好,远远就听到周四的院子传来两声尖叫。
她在院子里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去厨房给她的小小姐拿早饭去了。
又是稀得看不见米的白粥,和黑糊糊不知道压坛底多久的咸菜。比下人吃得还差。
棠觉翻了个白眼,在厨房下人鄙夷和奚弄的目光中默默端走了。
来去间,倒是听到下人们兴奋地讨论新出炉的八卦。
“听说了吗?哈哈哈哈哈,四女郎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头发被绞了!”
“哎哟,绞成什么样了?谁干的啊?”
“嗐,四女郎都没脸出门了,咱哪儿看得见。听说就是……一缺一缺的,哈哈哈哈!”
“谁守的夜啊?怎么这般不警觉。”
“别提了,是小芬,她的头发也被绞了,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那屋里就她们俩人,睡前门是锁好了的。哎,四女郎那张嘴,咱们也知道,得罪过的多了去了,可谁有这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啊……”
棠觉恍若未闻地路过。
走过僻静处,把稀粥和咸菜都倒了。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平底篮子。
里面是两碗珍珠米粥,两个肉包子和刚炒的热菜。使唤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暗影跑腿买早餐,暗门大小姐表示一点心理负担都么得。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棠觉来了,虞词的伙食比原来好了很多。原先面黄肌瘦的一个小丫头,也有了一点肉肉的福相。
棠觉心里有一点隐秘的养女儿的成就感。但打死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现在虞词是安生了。
周四忙着“欣赏”自己的新发型,没空也没脸出门找事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是周家这样的严整世家,四德中的“妇容”是很重视的。只有要出家的姑子才绞发明志。掉一绺头发,她们就能跟要了命一样。
让她连门都不敢出。等头发重新长好,虞词早进宫了。完美。
其实昨晚她有想过要不要嫁祸小芬,把剪子和断发塞小芬床上。想想还是算了,泼滚水虽然过分,但她躲开了没有伤到。可要是周四认定小芬以下犯上,那就是一条人命的事儿了……
家生奴,打死了也就赔个钱。
教义上讲,因果无常,回环往复。虽然她其实不信这个,在宗院上课时的成绩也不好,但想起老教.主一边念经书,一边抚摩她头顶,那厚实而温暖的掌心……
便不想平白惹上一桩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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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的房内。
周四伏在姨娘怀里嚎哭,哭得姨娘头要炸了。
“都说了平时收着点做人!你看现在,着了阴招吧!”
周四肿着眼睛,委屈道:“姨娘……我都这样了,您还骂我,呜呜呜呜……”
连带跪在一旁地上的小芬也哭出声来。
一主一仆,都是东缺一点西缺一点的发型,看着着实可怜,又搞笑。
姨娘重重地叹气,她对于几日后的春选,本来还有一套计划,看来是使不上了……
周四也是未出阁的周家女儿,但早早就定了婚约的,所以没有出现在待选名单上。姨娘对自己亲女,那是千挑万选挑的一个好人家。但是,再好的人家能比得过圣上吗……
周四身形跟虞词相仿,原本想等春选那日来个偷梁换柱,让周四去拼一把富贵……选上了,她不是周虞词也得是,欺君之罪就能拉周家满门下水;没选上,那也不亏,还有个良家子备着呢。
她这算盘打得忒好,可惜啊……
她揪着周四的断发,心在滴血,“你呀你……多拿生姜水洗头,早点长回来吧!”
周四想得没那么多,咬牙切齿道:“姨娘!您帮帮我,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干的!我,我要扒了他的皮!”
这事儿姨娘也在疑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绞了两个姑娘的头发,这得是什么高手啊?再说哪家高手会干绞姑娘头发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啊!!
周家虽然在朝中也算世家大族,但位高权低,庙小,没大佛。
“这个事……估计没有结果了。”姨娘按住要发怒的女儿,“查不出来的。我再给你派两个下人,轮流醒着守夜就是了。”
她安抚了半天,周四才悻悻作罢。甩脸子翻过身,不理她了。
姨娘暗骂我欠你这小祖宗的,摇摇头,起身去隔壁厢房。
窗户敞开着,一个婉约纤瘦的姑娘站在窗前练字。举止从容,下笔极稳。柳叶眉半月眼,带着一股子弱柳扶风的气质。
姨娘看着就心生欢喜。这是她的三女儿,周家八姑娘,闺名虞宁。
她三女一子,已经嫁出去的大女儿学了她的精明,二女儿周四只学了她的刻薄张扬,小儿子学了他父亲的平庸,只有三女儿光捡长辈们好的学,端庄聪慧,心思细腻。是所有子女中最有脑子的。
虞宁抬头看到姨娘,施然放好笔墨,才跟她打招呼:“姨娘,安好。”
“哎,好,好。”
进了屋,两人分坐饮茶。
“你姐姐的事,知道了?”
“嗯……可惜,失了个机会。”虞宁蹙眉。在春选上嫡庶偷换的计策,还是她从旁暗示,让姨娘想到的。
“唉……只能说,你姐姐没这个命,倒霉催的。也不知是惹上哪个天杀的……”
周虞宁垂下眼睫,“女儿怀疑……此事跟七姐姐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