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这天是个好天气。
碧空万里如洗,初夏的阳光不浓不烈,衬着飘荡的微风,叫人神清气爽。
花园里,各色花团与美人锦簇争艳;弱柳扶疏,烟霞间亭台与歌舞若隐若现,别有一番趣味。
邶国来使们初至皇宫,都觉得眼前一亮。
北域建筑大多朴素粗糙,哪怕是雪神教总坛,重点也是放在如何御寒、如何显得神圣庄严上。而邶国刚成立,国主行宫是占了以前某个小国的王宫,跟南烨比寒酸多了。
连年战火,百废待兴的,他们都是做事的人,暂时没有享乐的念头——再说也没有钱……
如今一见南烨皇宫,忽然想到当初跟随国主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队伍里便有人笑着对周亦旸道:“国主突然派咱们来南烨,不会是想说服财门出钱,给他盖个新殿吧!”
旁边的人就拿胳膊肘捅他,“那他应该派财门长老过来,哦不对,已经不是财门了,要叫‘财部’。”
周亦旸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胆子大了,敢开国主顽笑。”
“哈哈哈哈!怕什么!他老人家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周亦旸默默在心里补了下半句,瞟了眼站在队伍末尾的某个人。
那人是过目即忘的外貌,饶有兴趣地观赏皇宫的景致。听到他们讨论自己,还笑嘻嘻地点头附和。
周亦旸转过脸去,不忍直视。
还好某人今天心情不错……不然你们就是在魔鬼面前跳二人转——自寻死路!
执篮宫女把他们带到宴席所在的园子,款款提裙,笑道:“就是这里了。诸位大人,请入座吧!”
园子里已有南烨众位重要大臣在场。
今日宴席规模不大,是以只有一二品的要员才能参加。虽说人少了些,但不可谓不隆重。
承办的人很得体。
这么想着,就看见洹锦公主带着人远远走来。
像一团绯红的霞蔚,周亦旸呼吸一滞,等人到了近前才缓过神来。
“见过皇后。见过公主。”众人行礼。
是的,其实她们二人是并肩而来,周亦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眼里尽看见公主一个。这南烨的皇后,气度容貌等等都比不过一个公主,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沈清萤自己没觉出什么,和气地回礼,引众人入席。
这桩大事主要由皇后主持,洹锦乐得有懒可偷,并不刻意抢皇后的风光。只偶尔插几句,使得气氛不冷落。
不一会儿烨帝来了,难得仪容正常,人清醒,没有做出什么有辱国体的荒唐举动。
行礼、祝酒一套客套走过,烨帝笑问:“邶国贵客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啊?”
周亦旸放下杯子,道:“本国初立,诚邀您来北域观礼。”
“哦……立国大典么?朕国事繁忙,恐不能亲往。定派遣使团前去庆贺!来,再满一杯,祝贺贵国!”
“多谢陛下。”周亦旸满饮一杯表示诚意,又道“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能不能答应。”
“什么事?”
“我国国主正当年,然后宫空虚;不说主位,连侍妾都没有。想求一位公主,以结秦晋之好。”
洹锦公主心里咯噔一声,两兄妹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昨日,洹锦就与烨帝探讨过这个可能性。没想到邶国使者就这么大喇喇地提出来了……
虽然没有明摆着点名要洹锦,但烨帝亲生的就三个姊妹,一个已经嫁人,一个年纪比洹锦还小;宗室其他郡主,适龄的身份又太低。唯一合适的只有洹锦一人……
或者,在世家女子中挑选一个封为公主。但眼下局势如此紧张,世家大多支持萧家,封公主难保不会被利用……
烨帝咳嗽两声,道:“朕的姊妹,适婚的仅有洹锦。然朕疼爱妹子,实在不舍得她小小年纪就离家远行……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王尚书看了萧桐书一眼,只见他专心品着面前的菜肴,像是没听见这回事一般。便也不出声了。
周亦旸没有坚持,国主的意思也就是提一提。这事儿便含混过去了。
他看着娇媚柔弱的公主,再想想北域肆虐的风雪,其实也挺舍不得的……
他摇摇头,抹去脑海里这一转瞬即逝的怜惜。
好在旁边胖胖的刘太尉新起了话头,与侍监一捧一哏地打诨,让尴尬的气氛重又活络起来。
美味珍馐如流水般,由眉目姣好的宫女端上来。美酒一开,香飘四溢。
侍监唱喏,席间又有伶人表演歌舞,乐者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酒至半酣,除了周亦旸,无人注意使团中有一人悄悄离席。
周亦旸瞟了眼溜走的某人,垂眸呷酒,心中担忧。
希望某人记得这是南烨的皇宫……不要搞出收拾不了的乱子……
也是在这时,棠觉偷偷摸到了园子附近。
她很烦,真的。
要不是行动不便,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直接找棵树猫在上面就成了。
或者混在皇后身边的宫女之中。
仪仗也行,只需要举着扇子花篮水瓶孔雀毛。奈何宫女们成群结队,找不到落单的下黑手。
甚至遇到了熟人……紫兰露珀那批同时进宫的也在其列,看到她很惊奇。
“玫儿?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脚……?”
棠觉摆摆手不想多说,“你们回到自家主子身边了?”
紫兰心虚得很,躲在众人背后躲避她的目光。露珀倒是很高兴,拉着她的手亲热道:“快了呢。今儿尚仪大人特意点了咱们几个,说是长长世面,以后到了主子身边呀,不至于给贵人丢人。”
“好吧……那你们快去吧。”棠觉寻思应该没有说服她们谁包庇自己混进去的机会,推开她们。
露珀笑着跟她道别,说以后有空找她玩耍。
这孩子可真是个好人……棠觉暗忖,以后说不定还真用得上她帮忙。
光明正大混进去是不可能了。早知道找烨帝暗中操作一下。
酒席过半,时不时有一两个大人出来更衣。
棠觉灵机一动,等在厕间外。等人出来了,默默跟在后头。
她个子小脚步轻,喝了酒的大臣脑子也不甚清明,没有发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眼看就要进园,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小宫女……你要去哪里?”
听到这声音,棠觉浑身血液倒流。她僵硬地转过头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可眼里的戏谑非常熟悉……
“君……越……”
对方食指竖起,微笑地比了个嘘,突然拦腰一带,把她拐进旁边的树林里。
她单脚不便,双手被钳制无法挣脱,被一直拉进树林深处。
背后是温暖的怀抱,她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贴着她耳边说:“抓到你了。”
她强行稳定心神,使了巧劲挣脱他的怀抱。同时抽出腰间的短刃停在他脖颈间。
君越不仅不怕,甚至向她倾了倾身。一手把她圈在树干,一手轻抚她的脸,“这张脸不适合你……”
他摸到了面具的边缘,“真是不顺眼……我的小阿棠,怎么能用这样的脸呢。”灵巧的手指就要掀开。
“你放手!”棠觉低吼,偏过脸去。心里一横,不管不顾地刺向他。
君越轻松地躲过,扣住她的手腕。
短刃掉在地上,手臂被折过去,她被压在旁边的石头上。
“我的小阿棠啊……你身手变差了,是怎么回事?哦,你的脚受伤了。是谁?谁敢伤害你?嗯?”君越微笑着凑在她耳边说着,像是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密语。
“你说你,大费周章骗我瞒我,来南烨就为了辛辛苦苦做一个小宫女?还被人欺负?没关系……等我颠覆了南烨,把烨帝的女人全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啊?”
棠觉不想说话。
尽管知道对方应该,可能,大概,不会在这里对她动手,但还是忍不住……有点怕。
这人的思维不能以常理判断。
然而她的沉默把君越惹怒了。
他突然一脚踩在她的伤处!
棠觉痛得要大叫,君越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脚下踩得越用力,手上捂得越紧。
指缝间漏出的悲鸣极大地取悦了君越。他愉快地笑出声,“这才乖嘛,我的小阿棠啊。”
棠觉痛得满脸苍白,满头冷汗都下来了。
等君越拿开了手,她虚弱道:“你……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当然是来见你的。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
想你马勒戈壁。棠觉心里大骂,嘴上却强行镇定:“你现在是一国之主,就不怕我说出去,你就别想回去了!”
君越歪了歪头,乐了,“说得是。那我只好把你灭口了。”
棠觉一滞,想甩自己一巴掌。
君越乐不可支,“小阿棠真可爱。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是不是?乖乖跟我回去吧……”他叹气,“你的那些朋友,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更想你了,想得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来见你……”
“你是……受不了想杀我吧!”棠觉咬牙切齿。
“对。”君越忽然变了脸色,把她掀过来,面目表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上一点点用力,就为了欣赏她渐渐痛苦的表情。
棠觉拼命挣扎,身体却慢慢失去了力气。就在坠入黑暗的前一秒,君越忽然松手。
她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息。
血沫喷出来,她痛得佝偻起来。
“就这么死了,多没意思。”君越摇摇头,“小阿棠啊,还是拿剑的时候最让人想……杀掉。”
但凡我手里有剑身上没伤你今天就别想活着出皇宫。棠觉握紧了拳头。
“小阿棠贪玩,没办法,谁让我宠你呢?我愿意让你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君越蹲下身,粗暴地拉过她,下一刻却温柔地给她擦拭嘴角的血沫。“但是呢……别让我等太久。”
欣赏够了棠觉仇恨的眼神,他心情格外愉快。
临走前他道:“南烨就快变天了……你留在这里,除了让你变得更美味,可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早点回到我身边吧……”
树林间晃荡着他的笑声,棠觉气得捶地。
她闭上眼,在心里又记了君越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