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墨看着外边雨幕,眉心微微一紧。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灵曲,这难道跟她有关吗?即便是到了雨季,下雨也不该这么快,而且外边的天色还是那么明朗······
他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太过多心,左右一个凡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他慢慢蹲下身去,双手握住灵曲颤动不停的瘦弱肩膀,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看着灵曲肿成了核桃的红红眼睛,温言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灵曲被尹君墨扶起时,她目光涣散的盯着地板,眼睛径自默默流着泪,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尹君墨将她从地上拉起,她就如木偶般的被尹君墨拉着。
天上下的雨像细针,凉凉的。一根一根的扎在灵曲身上,她的身心被一点一点的凉透。
从镇上到白滢村,一路上她都只是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前方的路。
那是回家的路啊,可是她不敢看,她怕回去见不到爹娘。没有了爹娘,那还是家吗?
灵曲因为是一路低着头走,要不是尹君墨时时照应着,她已经不知道摔倒多少回了。尹君墨看着灵曲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有些酸楚。他皱着眉摇了摇头,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是可怜她,可怜她而已。
走到迷树林外时,雨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灵曲停在了迷树林边上。她眼含泪水看着阳光的照射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迷树林。
想到了第一次和爹娘去龙王庙时的情景,她当时调皮的很,在树林里跑来跑去,还经常躲在树后边,让爹娘找她。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是她的衣角早就暴露了她的位置。当时她还在大树后边偷笑呢,却不知爹娘突然出现一边一个捂住了她的眼睛,吓了她一跳。
尹君墨看着灵曲对着前边的迷树林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他也跟着微微抬了嘴角。这里,应该有她和家人的美好回忆吧。
尹君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为什么会觉得有些苦涩?自从他遇上水灵曲,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变了,是因为她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吗?更令他奇怪的是,他这两天总是能想起在净清山学艺的那些时光。
尹君墨还在想着,不经意的看了灵曲一眼,却看到她抱着一棵大树,肩膀在不停抖动着。尹君墨停止了自己的思绪,走到灵曲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叹了口气,然后问道:“还能走吗?”
灵曲好几次深呼吸,才将眼泪憋回去了一点儿,她点点头,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向着白滢村走去。尹君墨默则默的跟在后边。
走到村口时,灵曲再次顿住了脚步。还好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稍微整理了一下,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灵曲一进村,周围的村民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有可怜的眼神,有无奈的眼神,不过最多的还是嫌恶的眼神。灵曲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因为在她的心中,和那些嫌恶她的人一样,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是她的愚蠢害的自己爹娘惨死!
这些村民的眼神好像一把把利剑,让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次血流如注。灵曲不敢在承受这些,她怕自己会连看自己爹娘最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路低着头向家跑去。
尹君墨看灵曲突然跑了起来并没有去追她,他看着村子里这些人的态度,就知道灵曲此时心中是有多么的难受。他依旧慢慢的走着,她知道灵曲需要一个单独消化这些痛苦的时间。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前面会让她更难过。
灵曲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可是她没有看到她的家,只看到了几段残缺不全的篱笆,歪歪斜斜的立在那里。而她家的房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废墟。灵曲向四周看了好几圈,这里是她家的位置没错啊,可是她的家呢?
灵曲的心已经凉透了,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已经冷的要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敢看家的方向,只是低着头走到原先家里大门的位置,她暗暗告诉自己,刚才是她一时眼花,她的家还在,她只是眼花而已······
可是当她走近时,看到了家门口有一大滩发乌的痕迹。就算刚下过雨,可那痕迹还是清晰可见。
灵曲浑身冷颤的看着地上的血污,她仿佛看见了她的爹娘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灵曲的眼睛被泪水蒙住,她看不清她的爹娘了。她用手疯狂的擦着她的泪水,擦干了泪水,地上依旧还是那片血污,并没有她的爹娘。她跪倒在地上,疯狂的用她纤弱的葱白一般的手指在那片血污中刨土。
“爹,娘,爹,娘!”灵曲哭喊着在那片被血染的泥土中挖着,挖到手都出血了也不肯停下。仿佛只要挖下去就能看到爹娘的身影。
“灵曲?灵曲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啊,快停下来啊!”听说灵曲活着回来了,刘小娃不顾家人的阻拦来找灵曲。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灵曲用手拼命刨地的模样。
刘小娃抓住灵曲的手臂,看着她的纤纤玉手满是泥污和血迹心痛到不能自已。他心疼的责备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把灵曲的手握在怀里,庆幸万分。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夫子和婶子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灵曲木讷的被小娃抓住,她一直流着泪看着她挖的那个坑,直到听到小娃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心又剧烈的抽痛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要压制住这股从心底传来的剧痛。可是根本压制不住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中不断流淌出来的痛苦。
灵曲甩开小娃的手,大哭着想要往屋里跑,可是她穿过仅剩的破门时,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曾经温馨的家、带给她快乐、幸福、温暖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不,是一堆灰烬!
她无力的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心脏再次传来剧痛,她双手捂住胸口,那传来的疼痛让她窒息,疼的她蜷缩成了一团,泪如泉涌。可是她一声也没吭。她紧咬着嘴唇,抬头看着被烧成了废墟的屋子时,她看到了她娘亲最喜欢的红珊瑚珠戒指。
娘亲说过,那是她和爹爹成婚时爹爹送她的。这是她给自己唯一留下的首饰。她还记得,那天要给她和小娃定亲,娘亲为了添点儿喜庆特意带了这枚红珊瑚戒指。现在娘亲不在了。她一定要把它拿出来,好好保护它。
小娃见灵曲匍匐在地上,向着废墟爬想要去扶她,这时尹君墨来了,他拦住了小娃:“别过去,让她自己面对吧。”
小娃见尹君墨一身道士打扮,看着不像是坏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帮灵曲就听话的站在一边没有靠前。
悲痛抽干了灵曲的力气,她用手肘撑着地一点一点的向着那堆灰烬爬去,她要把娘亲的珊瑚戒指保护好,那是娘亲最珍爱的东西,她一定要好好保护。
灵曲艰难的爬到那戒指跟前,刚要拿出时,发现戒指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当她拿起那个黑乎乎的长条状的东西时,只听咔蹦一声脆响,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应声而断,戒指也掉到了地上灰烬里不见了。
灵曲像是发疯一样的在灰烬里摸那枚戒指,她太过紧张,弄得尘土飞扬,更加难以找到。她的脸上都是灰烬,急的流出的眼泪在她的脸上趟出了两趟泪痕。
小娃见灵曲状态不对,有些担心,也顾不上尹君墨刚才的嘱咐跑去灵曲身边了。
他赶到时,看到灵曲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可当他走近时,小娃大叫了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尹君墨闻声也上前查看,发现灵曲手中拿的是一截被烧焦的手臂啊。
灵曲逃走的那天晚上,那几个护卫砍下了水清明夫妇抱着他们腿的手臂才得以脱身,为了泄愤,那几个护卫残忍的杀害了他们。第二天,钟管家他们从迷树林里出来了,看到水清明夫妇身中数刀躺在地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而去追灵曲的护卫也带回了灵曲跳崖的消息。
钟管家责骂他们办事不利,看到水清明夫妇的尸体心中更是憋闷,遂叫人把尸体抬到屋子里,点了火,将他们烧了个干净。
灵曲没有害怕,正是因为她认识。这半截烧焦的手臂,是她娘亲的。她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那条烧焦的手臂,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被模糊了视线的灵曲,却没有再擦眼泪,她轻轻的把手臂抱在怀里。
她这副模样让人瞧着心碎。尹君墨不知道应该如何劝她,看到后来他都不忍心再看了,只能无力的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可是这句话就像是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彻底将她压垮了。
灵曲大放悲声,哭得肝肠寸段,泣不可仰。那日,整个白滢村都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到后来就连天地都为之动容,以雷雨之声为其悲鸣。
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灵曲单薄的身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凉,尹君墨和小娃怎么劝她她也不肯离开,她还脱下自己的外裳搭在那堆废墟上。
因为废墟下是他爹娘的骨灰。她再也不能离开他们了。
后来刘四夫妇见雨大了,他们担心刘小娃和灵曲也赶来了。他们知道这一切不怪灵曲,只是害怕被官府找麻烦所以才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听到灵曲肝胆俱裂的痛哭声,他们就再也坐不住了。刘四媳妇好话说尽,可灵曲依然抱着半截手臂在雨中坐着,就像是一尊雕塑,任凭雨水在她身上流淌成河。
尹君墨见实在无法,便使法术让灵曲昏迷,然后让刘家人把她带走了。
尹君墨抬头望天,眼中充满寒意。这世间,有甚道义可言!有甚善恶之分啊!
被带回去的灵曲,怀里一直紧紧的抱着那半截烧焦的手臂,刘四媳妇想要给她换身干衣裳也没办法做到,她看着灵曲在短短两天就已经瘦的有些脱像了,心疼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刘四媳妇叫小娃照看着灵曲,她和刘四商量着以后灵曲怎么办。
刘四媳妇担忧的说道:“他爹,灵曲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按理说她爹娘现下都没了,咱们应该照顾她才是。可是自从那些个官府的杂碎来做了这些孽。我可是真的怕啊。你说,你说说咱们怎么办呐?”
刘四长叹了口气道:“是啊,要就是咱们俩口子,我这说什么也要留下灵曲。毕竟水夫子跟我是兄弟啊。”
刘四媳妇急道:“你可不能糊涂啊,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水夫子他们一家这能有灵曲这丫头吗,要我说,咱们等灵曲醒了,给她些盘缠,让她离开咱们村吧。”
刘四听到自己媳妇又提起当年他扯的谎,心中有些不安,毕竟当年是水清明救得他啊。于是刘四犹豫道:“咱们这么做不妥吧,她一个小姑娘,身子骨又弱······”
刘四媳妇急道:“她不走,咱们怎么留着她,这是那些个杂碎以为灵曲死了,他们才走的。可是灵曲没死啊,她又回来了,村子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万一被谁传出去了,咱们家怎么办,万一,万一跟水夫子家一个下场,我我可不想死啊!”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不行,不能让灵曲走。”小娃听到他爹娘的谈话,要送灵曲离开,就立马从房间里出来了,他跪在地上哀求道:“爹,娘,求你们了,别让灵曲走,她是你们的儿媳妇呀。”
刘四媳妇一听,立马就给了刘小娃一记耳刮子“你给我住嘴,你想要媳妇,娶谁不行啊,娶她,你还有命吗你!水家那血淋淋的教训你没看到啊!”
刘小娃知道爹娘说的都对,可是让她看灵曲受苦他做不到,于是他站起身子,对着自己的娘坚定的说道:“那我就跟她一起走,我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受苦的。”
刘四坐不住了,他也给了刘小娃一记耳刮子,气的满脸通红的骂道:“你胡闹!为了个女人,连爹娘都不要了,你个不孝子!”
刘小娃现在脑子里全是灵曲,根本无暇顾忌其他,他正要再跟刘四争辩时,尹君墨来了。
其实尹君墨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可是他无权干预这些人的做法,只是再看向这家人时眼神里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冰冷。
他径自走到刘小娃跟前问道:“水灵曲呢?”
刘小娃指了指里屋,尹君墨刚要进去,刘小娃壮着胆子拦住他问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尹君墨只是上下打量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你给我找个坛子来。”
刘小娃虽然不想听他的吩咐,可是尹君墨现在看起来严肃的很,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严,让人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刘小娃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乖乖找坛子了。
尹君墨看刘小娃和他的父母比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就在要进里屋去时,还是对着刘小娃解释了一句:“我不会害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