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戏台校场前后左右一共八九十桌人,万菱宣布唐小鱼成为新任信义堂主后,本该欢呼如浪潮席卷,大家弹冠相庆的,可是也不知是万菱还是众人的原因,竟一时间冷场了。
好在有个童言无忌小朋友高喊一句:“姐姐本来就是堂主啊!”打破了尴尬。
一声童言,清脆脆的,万菱就坡下驴,举起酒杯高喊道:“为我的义妹,为信义堂,漕帮干杯。”
醒过神的众人也捧起酒碗,扯着嗓门大喊:“为堂主干杯!”
乒乒乓乓,碰碗的响声此起彼伏,校场又恢复人声鼎沸的热闹,信义堂的人乐疯了,抱着酒坛扯上二三十个弟兄过来给唐小鱼敬酒。
“哈哈,堂主,今天是双喜临门,我敬你。”有些事,但凡有个人牵头,背后就跟着一群人响应,敬酒就是如此。
唐小鱼眼前就围了二三十个汉子,手里举着酒碗,一个个笑眯眯,眼定定的看着自己。
盛情难却啊。
她视线从一个个晃晃荡荡的海碗上略过,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坐在一旁的袁鼎邦立刻过来挡酒。
他举着酒碗站在唐小鱼面前,高大的背影山一样囊括了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镇在此处,凌厉的眼风一扫:“来,我代表持正堂诸位兄弟,堂主,我敬你一碗。”
袁鼎邦捧着酒碗转身,唐小鱼感激的向他眨眨眼,端起酒碗与他碰了碰:“多谢。”
袁鼎邦回以浅笑,端起碗一口闷,身后持正堂的弟兄也效仿,唐小鱼耳边都是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易兰这时也带着弟兄们凑过来。
“堂主,我代表弟兄们敬你。”易兰说。
“好。”
因为有袁鼎邦挡着,后面敬酒的人也规矩很多,唐小鱼总共就喝了一碗半,剩下的全是袁家兄弟和廖史飞来顶。
酒过三巡人也迷迷糊糊,唐小鱼转头去找万菱,她微醺的和前来感激的百姓猜拳喝酒好不快乐,旁人的规劝都成了耳边风,唐小鱼一时间有点儿同情抱着孩子,还要照顾妻子的赵山河。
她和袁鼎邦打了招呼,逐上前拍了拍赵山河的胳膊,低声道:“姐夫,我找你有事。”
赵山河面露难色,看了还在海喝的妻子良久,终是把孩子交给香梨,跟着唐小鱼走到角门那儿,这边人少比较安静。
“何事?”赵山河问。
“我今夜要安排石鸢儿和明剑会面,你可否在场。”唐小鱼怕明剑有异动伤到石鸢儿,要是小白没受伤,她就不用劳烦姐夫了。
赵山河浓眉深蹙,疑惑的问:“非要今晚,明日不行。”
唐小鱼也很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件事要越快越好,她正色道:“京城那边有变,姐夫,为了虎子和我姐,我们要动作快点。”
“好,我去交代一声。”赵山河想了会儿,点点头。
赵山河走了,唐小鱼还站在原地醒酒,她靠在角门一侧的墙上,看着挂满灯笼的戏台子;漕帮原来堂会的戏台就是个临时搭的草棚,如今改成砖木结构五顶六飞檐,五开间的台子,屋脊上有灰塑的武神小像用来镇宅保民安,梁架梁头通雕有福禄寿报喜图,总结一句就是耗工耗时有钱才修得起。
穿堂风刮过,糖葫芦一样从戏台辐射到校场各处的红灯笼,摇摇晃晃灯火阑珊,台上唱得尽心,台下听得畅快。
怎么看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唐小鱼吹着夜风,好好享受了片刻宁静,其实无事可做站着发呆也挺好的。
奈何平静是短暂,喧闹才是常态,唐小鱼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背后热闹还在持续,街面上却显得有些冷清。赵山河跟着她拐进小巷里,走了一段正要出小弄口时,唐小鱼猛地顿了脚,她忽然间听不到背后紧跟的脚步声,不由得心头一凉,立刻拧过身去看,小弄里只有她一个人赵山河虎子都不在,唐小鱼立刻提着灯笼沿原路跑了回去。
她走了几步便看到赵山河抱着孩子站在十字弄口,唐小鱼大步凑近,灯笼的光照在赵山河父子身上,她暗自‘讶’了一声,赵山河目露杀气,紧盯着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弄,他单手抱着虎子,一手祭出防身的短刀,刀身如镜在夜色里银光凛凛。
“出什么事了!”唐小鱼压低声,伸手去接虎子。
“那边有人,气息稳健,是个练家子的。”赵山河把儿子递给唐小鱼,侧身挡住了二人,手里的刀刃一翻势要出击,须臾,他疑惑道:“走了?”
唐小鱼没有赵山河敏锐,她侧耳去听,呼吸声没有听到,却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而且渐行渐远。
她说:“要不要追。”
“不用,可能是路过的。”赵山河确认对方确实离开才收起短刀。
唐小鱼心里却没跟着松一口气,她回到万家后特地差人去和袁鼎邦说一声,赵山河也被她弄得有些紧张,护院增加了一倍。
“石鸢儿,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唐小鱼带着石鸢儿来到关押明剑的地方,这里和议事堂铁牢一样上下两层,明剑在一层铁牢,过了明日再转入地牢关押。
石鸢儿这几日消减些许,面容憔悴身如薄柳,唐小鱼示意守卫打开牢门,石鸢儿走了进去,屋里点着灯很亮堂,一个面如菜色一只手掌抱着纱布的男子坐在罗汉床上打坐。
他听到动静,也不曾睁开眼瞧,男子剑眉星目,有一种刚毅的美,唐小鱼心想如果脑子和脸蛋一样正常就好了。
她打个手势,守卫哐当关上铁门,唐小鱼和赵山河转入暗间,透过墙上的气孔,这里可以看到铁牢里发生的事情。
“明剑哥。”石鸢儿在屋中站了片刻,才凄凄软软地唤了男子一声。
男子剑眉微颤,逐睁开眼,黑眸如缀寒芒,明剑疑惑地盯着石鸢儿,少顷,才问:“你是?”
石鸢儿摸着面颊上突兀的疤痕,哀怜道:“明剑哥,我变丑了,你都不认得我了。”
“明剑哥,你真的不认得鸢儿了~~~”
明音提到过,百里鄂的花奴千挑万选才出一个,选的都是面容娇艳聪明却不多智的姑娘,成为花奴后还有人手把手教这些姑娘如何卖娇献魅。
石鸢儿自然也学过,她装可怜的本事,着实让唐小鱼眼前一亮,柔弱又无辜,无力又凄凉。
“鸢儿,你没有诓我,是楼主把你送给了梁王,而不是你姐姐贪慕虚荣。”明剑拧眉看着石鸢儿,眼底是抗拒的,但也并非坚若磐石:“是漕帮的人胁迫你才如此污蔑楼主?”
石鸢儿恶狠狠瞪着明剑,一副想要与他拼命的狠绝,厉声唾骂道:“我姐姐贪慕虚荣,百里鄂就是这么说她的?明剑你有没有良心,我姐姐和谁有情,你当真不知道!”
“她托你送了多少次衣服鞋袜,你当真眼瞎!”
“梁王年过半百,他就是一个老畜生!”石鸢儿嘶声力竭的冲明剑嚷嚷,浑身颤抖,拿起桌上的水碗就往对方脸上砸去!
明剑躲都不躲,任由水碗砸在额头上,最后碎了一地。
“百里那老贼,他逼着我姐姐毒死夫人,又将我送给梁王,转过头就在你面前装好人。”石鸢儿指着明剑的鼻子继续撒泼骂道:“是了,我和你无亲无故,我们被折磨你怎会在意,人走茶凉啊。”
“我不是,鸢儿,我不是。”明剑面色惨白喃喃自语,身上的防备在石鸢儿歇斯底里的怒骂中裂痕斑斑,只要再重拳一击,便能零落成泥。
“少在我面前装清白,百里鄂连自己都能送上郡主的床,恐怕明剑哥也没少风流韵事罢。”石鸢儿忽然桀桀讥笑起来,眼睛骤亮,像抓到把柄:“也是,你这么年轻,要是入了郡主的帷帐,还有百里老贼什么事儿,他不会这么傻。”
“哦哦,我忘了还有明语,百里鄂带着她在京城招摇,多少达官显贵明码竞价,头牌姑娘都自愧不如。”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哈哈~~~”石鸢儿放肆的大笑,疤痕因为夸张的表情扭曲,表情恐怖又尖锐。
明剑惶惶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豁然站起身,绷紧脊背逼近石鸢儿,眼神如刀,沉声质问:“你胡说,明语一直在公子身边,楼主他~”
石鸢儿哪儿怕他,用力把人推开,明剑慌了神智,反而被推得踉跄几步,她阴阳怪气的道:“明剑哥在北周多年,脑子也不好使,竟还相信百里老贼。”
“明语身怀落雁之姿,明剑哥怕是不知道,京城那些风流公子如何调笑明语的?问她何时可收房,何时能一亲芳泽,哈哈哈。”
明剑直直瞪着放肆的石鸢儿,浑身的防备泄了气,他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不知因惊愕还是愤怒,断指的手握成拳,血已浸透纱布。
“百里鄂把明语当成一块吊在贵胄眼前的肥肉,看得见吃不着,你说什么价码,他们才能如愿以偿呢。”石鸢儿与方才气势逼人的明剑颠倒了角色,她现在才是咄咄逼人的那个,张牙舞爪把明剑撕得粉碎。
等石鸢儿从铁牢出来,才走了几步人就靠在墙上瘫倒下去,方才的凌厉和尖刻一哄而散,整个人像失去了骨头,只剩下瘫软的皮肉。
唐小鱼走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你做得很好,明天我就带你上盐场与王向帆团聚,你和易兰交接清楚,我再安排你们夫妻去别的地方安稳度日。”
石鸢儿虚虚福了福身子,感激道:“多谢堂主成全。”
送石鸢儿离开小院,一直默然不语的赵山河才开口问唐小鱼:“你觉得明剑会全信。”
“三人成虎,明日我还要安排一个人来见他。”唐小鱼自信满满,上官得到传信,说梁王称病请了恩准回家静养,老东西死性难改,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明日第二个,谁是第三人?”
唐小鱼淡然一笑,说:“冯省。”
明剑此人让唐小鱼颇为无语,当初构陷冯省时绝不手软,在北周多年一到冯省的生忌死忌,他拜得比受冯省恩惠的人还勤。
不知是真的懊悔,还是只图个心安。
惺惺作态整得他好像才是那个,被命运捉弄为民请命的英雄一般;这令唐小鱼感到恶心,男版圣母白莲花,比真小人更应遭人唾弃。
这种人唐小鱼自不会手软,物尽其用已是对明剑最大的宥恕。
“堂主,哪个~”
唐小鱼转入花厅,香梨已等在廊下,她愁眉不展的揪着手帕,委屈巴巴的。
“有事?”唐小鱼瞥了一眼天色,算算时辰已经很晚了,香梨不去歇息等在这儿作甚?
香梨蠕了蠕薄唇,嗫嚅道:“商商姑娘还没回来。”
唐小鱼眼色一沉,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商商,余光往二楼黑灯的厢房瞥了一眼,目光又转回香梨脸上。
原来如此。
“商商在小易家?”她问。
香梨点点头,拈酸吃醋道:“商商姑娘说小易无人照顾,她可以帮忙。”
无人照顾?
谁给商商的错觉,小易家境殷实,跟着易兰丈夫——麻福贵学厨的弟子都有五六个,随便一个都能照顾他。
这借口太烂了。
香草吃醋是因为商商住进小易家,瓜田李下商商想做什么?!!
唐小鱼捏了捏眉心,香草目光殷切,仍等着自己开口决断。
“明日,我叫人把商商唤回来,你回去歇息。”
香草喜笑颜开,福了福身子:“多谢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