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风也跪下求情道:“大人,当日我被掳,白县令其实并不是怕事情暴露惹来杀身之祸。那晚其实罗子睿也在庙中 ,白大人怕罗兄没死的事情被发现,才出此下策。”
“他将我关在他书房的密室之中,不曾为难过我,还允诺不会伤害我妹妹,并告诉我,他会假借抄家之名暗中接走我妹妹,让我和妹妹远走高飞。”
“哥,那你当时就这么答应他?百年家业都不要了?”
“家业固然重要,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白大人抓到我之后,大可以直接将我杀了,可他没有。大费周章的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暗度成仓,好让罗兄可以安然无恙。我看的出来,白大人是将罗兄视为亲人,不愿他有一点危险,才会如此铤而走险地走了这么一步险棋。”
“家业可以重置,但人若不在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我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所以便答应了白大人。白大人心生愧疚,不光暗中将我的家产都给了我,还额外给了我一笔补偿费。由此可见,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兄弟,保住自己的家人。”
罗刹淡淡开口道:“那笔赔偿费,是他一年的俸禄,他从不舍得为自己花一文钱,攒下俸禄也只是为了可以更好地帮助百姓。他自知对不起陆兄你,便将自己所有的身家财产尽数给了你,以作赔偿。”
“我一直都知道他怕疼,可我怎忘了他并不怕死。现在想来,戴大人,您一放出杨申制作赝品的事情,应该就被他察觉了。他在我们饭菜中下了药,然后将我和陆公子绑了起来,设下了这么一个死局,他无非是想让我这个混蛋,可以继续苟活于世。可我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呗!他能一样吗?他可是凉城的县令,是人人称赞的好官。我是什么东西啊?一个人人唾弃的罗刹,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我死了世人只会皆大欢喜,死不足惜……”
“阿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罗刹又失声痛哭起来了。
陆乘风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戴清贵命人将罪状放到罗刹面前,让他签字画押。我知道,再怎么样罗刹与白文彬杀人的事实都没法改变,杀人偿命,这是凡间常说的一句话。
罗刹低头看了一眼罪状,问戴清贵:“我的罪,我认。我只是想知道,今日过后,大人你会怎样宣判阿文?”
戴清贵微叹了口气,“法不容情,如实宣判。”
“你……”罗刹握紧了拳头,跪行了几步,“阿文已死,你还要怎样?你无法是要一个真相,既然真相已明,阿文也将性命偿还给了白孝和,此事应当一笔勾销了!你非要将所有过程一一昭告天下才肯罢休吗?还是你觉得这样做,才能显现出你—戴清贵戴青天的公正、廉明、大义。”
“放肆。他白文彬是为民做了不少好事,可他杀人也是事实。怎么,就因为他做了好事,所以犯法之罪就不容追究了吗?律法何在?”
“律法,律法,又是律法?狗屁的律法。我都说了,阿文已因白孝和之死自杀了,在你眼里这应该算是畏罪自杀吧!那也算是伏法了,寒溪村一事是我所做,我说了我认,这两件事都已明了,待我死后皆可结案。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还百姓一个清正廉明的白县令?”
陆乘风附和道:“大人,罗子睿所言不错,逝者已矣,也该烟消云散了。白县令为凉城做了不小的善事,如果将真相公布于众,怕是百姓也难以置信的,而且还会毁坏官府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于情于理,乘风斗胆,恳请戴大人不要将真相公布于众。”
师爷也跪下求情道:“我家大人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在那般环境长大,他还能为民请命已是不易啊!请恕老夫斗胆问一句,若大人您是白县令,又敢保证您会做的比他好吗?”
戴清贵毕竟是大官,被人如此质问,我以为他肯定会大发雷霆。可他却摸着自己的胡须,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众衙役见状齐齐下跪,一同开口道:“求戴大人饶过我们白大人。”
“这……”戴清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刹笑言:“戴大人不必觉得为难,我本就十恶不赦,再多几条罪名也无所谓。但阿文不可以,你只要把罪责全都推到我身上就好。”
“那……”戴清贵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堂下众人。
众人会意,齐口道:“吾等定守口如瓶,如违此誓,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那就依你们所言吧。”
“谢戴大人。”又是一阵齐声。
罗刹笑着在罪状之上签了字画了押。衙役还未上前,他便开口道:“不急,反正我横竖都是死,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交代几句遗言啊?”
戴清贵朝衙役挥了挥手,他们便又退了下去。罗刹起身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知道吗?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人。你比刽子手更可怕,因为刽子手杀人起码还要用刀,而你只需动动嘴就行。”
“你们这种严尊处优,自幼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自是不知道这人间多的是看不见的险恶。你们总认为善恶分明,可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然也不会有: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这一说了。”
“你们出生高贵,自命不凡,生来就被代表着正义二字。你们说的话,只要有人反驳了一句,那他立马就会被所有人攻击、批判,你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他突将手中铁链举起,离他最近的一个衙役赶忙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将刀插进了他的后背。与此同时,罗刹将铁链缠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原来他刚刚是想勒死自己。
那衙役松开了手,有些慌张,“我刚才见他举起铁链,我以为他是想勒死他面前的这位公子,情急之下这才……”
罗刹慢慢跪了下去,陆乘风赶紧过来搀扶住他,不让他继续倒下去,他笑得满嘴都是血,“陆兄你看,不愧是阿文带出来的兵,反应就是快,不给坏人留一点机会。”
“陆兄,是我对不住你和阿文,念在我快要死的份上,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帮。”
“我死后,劳您将我尸骨火化,埋于阿文坟墓边上。如果可以,最好是将我的骨灰沿着阿文的墓碑埋上一圈。”
“好,我答应你。”
“大恩不言谢,多保重。”
罗刹用头将陆乘风顶到了一旁去,然后突发神勇,两手大力向两边拉,缠在他脖子上的铁链,没两下就被他活活掰断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流出,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与白文彬的死不同的是,在场的人 除了陆乘风,似乎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陆乘风走过去,单手从他的额上滑下去,罗刹睁开的双眼终于合上了。
折腾了一夜,天空已渐露光亮。戴清贵命人贴出告示,因之前寒溪村一事,罗刹的手下怀恨在心,暗中毒杀了白文彬,被捕时因其奋力反抗,不得不当场将其全部歼灭。
而杨申一案是为清剿罗刹余孽而放出的烟雾弹,现罪犯已伏法,杨申当庭释放,并获赏金百两,以示奖励。
白文彬的墓碑,全城百姓自发修建,不出半日便修建好了。大家全都披麻戴孝跪在他的坟前,纸钱烧的满天飞,哭声哀传边野。就连垂髫小儿也哭的十分认真。
他们谁都不曾怀疑过白文彬的死因,就连那日匆匆被找来的那群大夫,也不曾怀疑过他的死因。是有多深得民心,才会这般毫无理由地去相信他。
罗子睿大抵没有这样的福分,陆乘风寻了一处荒地将他草草烧化成灰,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骨灰尽数装入了坛中。
凉城百姓一阵哀嚎过后,纷纷开始痛骂起了那名唤罗刹的少年。我突然想到,除了白文彬,谁会记得这少年本来的名字。
这些百姓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骂惨了的那名少年,是白文彬到死都想保护的人吧!
夜半三更,待所有人都散尽,陆乘风方才拿出那个无人问津的骨灰盒。沿着白文彬的墓碑一点点埋下,正好绕着墓碑埋了一圈,这样是不是就等于罗子睿在守护着棺材中沉睡的人?
陆乘风叹了一口气道:“白大人,子睿兄,你们埋于一处,今生也算是勉强圆满了,来世愿你们再为兄弟,有一个温暖的家。”
我突然有些明白,陆乘风此刻的心情。死者已逝,凡人只能寄希冀于来世。可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终要忘记前尘来世,魂归黄泉。
倘若真的羁绊太深,来世还能再遇,他们也终究也不再是今生的白文彬与罗子睿,彼此之间毫无温情可言。所谓来世再续的美好期愿,说到底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陆乘风为了感谢我这段时间对陆瑶清的照顾,力邀我和月夕前去陆家小住一段时间。我本想拒绝,可当我扭脸看向月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以后月夕真的成为凡人了,那陆家将是唯一可以照顾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