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冉氏后,朝堂人人战战兢兢,近些时日都风平浪静。南冥东北边境与后夏的战事持续了三个多月,两国均军旅疲倦,决定商议休战。后夏使者拿着后夏君王的“邀请柬”拜访南冥,朝堂之上,似乎是在议“和谈”之事,但气氛却剑拔弩张。
“辛夷孟奉我王之命,关于边境问题,来与南冥和谈。”辛夷孟是后夏当朝君王的同胞弟弟,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七尺,相貌俊雅,文质彬彬,眼中却透着精明的锋芒。
“禀陛下,臣以为,此乃后夏缓兵之计。两国交战数月,公孙将军浴血奋战,后夏节节败退,如今汜国又时常侵扰后夏西境,后夏不堪与两国同时征战,便出此计。恐怕汜国休兵之后,后夏会再敲战鼓。”
“这位大人所言过甚。如今天下诸侯纷争,哪个士兵不想有朝一日能够称王,称王的又哪个不想有生之年能够开疆拓土,一统天下。南冥与后夏虽都是南方大国,但两国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也持续了数年,国力并未如期增强,反而衰弱,这才给汜国强大的机会,可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两国联手,定可防御蛮敌,扩张国土。”
说完,辛夷孟呈上和谈书。
“这是按我后夏君臣之意所拟和谈书,书中盟誓,十年内南冥与后夏两国互不侵犯,结为盟友。”
“‘互不侵犯’即可,结为盟友就罢了,我南冥与后夏不同,征战是为保卫自己家园,不是为侵占别人的家园。十年休战之约,南冥定会如约履行,并且会在这十年,富国强兵,希望后夏不要触我南冥逆鳞。”那王位上的凤遥戈,依旧如同当年少时,雄肆慷慨,大义凛然。他翻阅和谈书之后,心中甚为欣慰。他不是没有野心,不是不想称霸天下,但他答应过自己的爱妻圣懿王后,从此少屠戮,爱护天下子民,而他自己也不愿百姓处境困难。
辛夷孟显然是被凤遥戈凌厉的王者气势震慑到了,他顿了那么一刻,才又说道:“我王希望韫王能派一位王子出使后夏,以保证两国休战盟誓的可靠性。”
韫王心中第一感觉是反驳了辛夷孟,但他又想,后夏国力到底比南冥强盛些,他不能趁汜国侵犯后夏的机会再火上浇油,这等无名之师,无义之举,断然不是他的作风。而且韫王仁政爱民,自不愿民生劳顿,百姓饱受残苛赋税,如若自己的公子们能为百姓福祉有所贡献,也是他们的福气。
“辛夷公子来南冥路途遥遥,舟车劳顿,让典客司平大人先带尔等稍事休息,看看我南冥风光,三日后孤与你答复。”
“谢韫王。”
翌日,辛夷孟在王宫四处游玩。南冥的王城不同平原上的都城,它是临着大海,盘踞在山上的,沟壑复杂,辛夷孟走着走着,走到一处人迹冷落之地,听到悲戚的歌声。
“桃红嫣然兮秋月髓,菡萏妖娆兮雪栖梅。美人兮,三月歌舞,七月见捐。白发冷苑,雨打心残。”
辛夷孟叩了叩门,见无人应声,便自觉走了进去。门庭寥落,却见一素衣妇人倚着秋千藤,黑亮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肩上,映的那慎白的小脸蛋很是凄美。
“夫人有何心事,在此哀叹?”辛夷孟上前搭话,他从未见过如此有味道的女人。冉修子洗尽铅华的模样也十分惹人怜爱,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抬起了那双绝望又不失多情的眼眸。
“你是何人?竟敢来这里?”或许从遇见辛夷孟这一刻开始,冉修子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小生乃后夏伯甫王胞弟辛夷孟,见过夫人。”辛夷孟听见一种柔婉而又凌厉的声音,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妇人不是一般的宫人。
“原来是后夏来的人,怪不得如此眼生。”冉修子神情又飘向了远方,“南冥,没有人会来这里。”
“夫人何出此言?”
“因为妾身是罪臣之女,是十年前勾结外契,犯上作乱的贼子冉仲父的女儿。韫王为了向自己的子民表现他的仁慈,纳妾身为妾,举妾身哥哥入朝为官,去年冬天,妾身生下太子,他为敷衍群臣百姓,册封妾身为王后,妾身以为苦日子终于过去了,没想到他听信谗言,百般找寻借口,直到置妾身和哥哥于死地,方才罢休。”
“想不到夫人命运如此坎坷,孟甚为恸然。”冉修子的话果真引起了辛夷孟的注意,原来十年前父王在南冥的棋子,就是这妇人的父亲,如今她的儿子当了南冥的太子,日后少不得还要她的帮助。“相遇即是缘,夫人之遭遇,孟甚为同情,不知夫人可有和愿望未完成,孟愿效劳。”
“一介贫妇岂敢劳公子之驾。”
“夫人但说无妨。”
“即使如此,烦请公子有机会去扶风殿看上一眼,修子的孩儿是否安好。”
原来,你叫冉修子。得知美人的芳名,辛夷孟心中竟有丝喜悦之感。
“太子身份尊贵,自然有人好生伺候着,夫人不必担心。”
冉修子瞬时滴下泪来,哭诉道:“公子有所不知,圣懿王后育有一子,乃陛下嫡长子,七岁方被册立为令仪王,虽然陛下暂时立了昭儿为太子,难保日后不会改变主意。况且令仪王年岁虽小,心机颇深,妾身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好,孟应了夫人就是。”
“多谢辛夷公子。”
冷苑萧索,辛夷孟踏着一地的落叶,窸窣作响,即将踏出门槛那一刻,他又转过身来,道:“夫人余生,岂肯葬在这冷苑?”
冉修子似被拨动了麻木神经,进这院子后的一个月,每一天都在想着挣扎,却都是徒劳,连鸟雀都嫌凄凉。她渐渐妥协,渐渐绝望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怎生不紧紧抓着。
她深情的凝视并渴望着辛夷孟,妩媚撩人。
午后,辛夷孟派来四个丫鬟,冉修子任她们打扫庭院,烧起茶水,做起羹汤。
晚间,辛夷孟又来到这间深远僻静的小院子,已不是白天那样荒凉,至少有了人烟的气息。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
“这四个丫头,是我的贴身侍女,会点拳脚功夫,此后,就让她们伺候夫人起居。”
“妾身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辛夷孟伸手缓缓靠近冉修子的胳膊,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言语间全是温柔:“修子,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终将是我辛夷孟的女人。”
“你助我孩儿成王,我便做你的女人。”冉修子明白辛夷孟所说的“第一眼”所包含的情绪。
听冉修子如此说,辛夷孟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拥进自己怀中,道:“那是自然。”
“只恨与修子相见太晚。”他抚了抚女人的头发,“后日,我便要启程归朝,令仪王会作为质子,随同我入后夏。”
“果真?”冉修子睁圆了眼睛。
辛夷孟点点头,但并无喜悦表情:“只是这次不能带你走,想必,你一定想呆在离太子昭近些的地方。不过,你别担心,终有一日,我会回来接你。”
“妾身明白,你放心,南冥的事,妾身会帮你照看。”冉修子浅浅笑了笑。
适值秋瑟,枯叶凋零,这王城一隅,却被翻红浪,春宵帐暖。
辛夷孟提出让令仪王出使后夏为质,让韫王颇为烦恼,便召集群臣在凤乾殿商议。
“陛下公子众多,辛夷公子为何偏指令仪出使后夏?”
“令仪王是陛下众多公子中唯一的王爷世子,身份尊贵,在众公子中最有威严。”
“再怎么说,令仪王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此去凶险难测。”
“令仪王自小流离在外,不久前才认祖归宗,恐怕不适宜再让王子离开王城。”
“可是两国交战数月,明民聊生,陛下必须忍痛割爱,允准令仪王出使后夏,以停息兵戈,保我南冥泰安。”
大臣们纷纷进言。
苌衍,也是赞同令仪王出使后夏的,他这番考虑,还有另一层原因,他认为这是王子躲避南冥朝政纷争的最好机会,便启奏:“古秦国攻赵,赵求救于齐,齐国要求以赵太后最爱的长安君为质,才肯发兵,赵太后不肯,左师触龙说赵太后便有一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况且,朝中这一年来变故多端,何不让王子避过质疑,待局面稳定再将王子接回南冥。”
“罢了罢了,你们都退下吧!”韫王被吵得心烦意乱。
傍晚时分,韫王阅完奏折,命人做了圣懿王后生前爱吃的饭菜,送到揽月殿,准备与莫野一同用膳。
自从沉海一事后,莫野越发地觉得宫城无趣,冰冷无情,每日钻研着如何逃离王城。今日,又搭了梯子,准备逾墙而走。
“陛下驾到!”
一阵“霹雳哐啷”的细碎声音,莫野从墙上掉下来了,正好趴在韫王脚下。莫野无奈,尴尬一笑:“参见父王!”
韫王一脸深沉:“平日也不见你行如此大的礼,今日这是唱哪出啊?”
“回父王,儿臣是想爬上屋顶赏月来着!”
“莫野,咱爬的是墙,不是屋顶,而且今天是阴天,哪来的月亮!”小白好心提醒道。其实,他偶尔也想逗逗莫野。这不,莫野果真瞪圆了他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小白,你关键时候掉链子。
韫王见状,心里不禁一阵懊悔,兴许是这王宫城真的了无生趣,令仪才一心逃离,当君王,果真注定孤独吗。
“令仪,起来,父王有事跟你说。”
“诺。”莫野扑扑身上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