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凉,秋叶瑟瑟。
韫王牵着令仪的手,在花园里信步:“父王命人做了些你母妃生前爱吃的膳食,给你尝尝。”
“母妃?”
“你的母妃是北冥国将门之后,少时与你舅舅闯荡江湖,父王与你母妃在蜀中相遇,她善良温婉,美丽可人,以超群的武艺,在武林大会中脱颖而出,一时间名动天下。”
“北冥?”听着父王对母亲的描述,莫野的脑海又想起被沉海那日看到的女子,想必母亲就是那番美丽的模样,他对有关母亲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北冥,在非常遥远的北方,你母亲说那里是一片天山雪域,常年飘雪,虽然很冷,但是很美,是个冰雕玉砌的世界。
相传上古时候,神农氏炎帝是继伏羲女娲之后的天下共主,他是农耕和医药的发明者。时南方强悍的九黎族,在其首领蚩尤的带领下,与炎帝争夺黄河下游的地区,炎帝战败后,北下与居北方涿鹿一带的轩辕氏黄帝联盟,于涿鹿之野大败蚩尤。
蚩尤被杀后,炎黄两部落又发生战争,黄帝击败了炎帝,从此中原各部落尊黄帝为天下共主,而炎部也有一些部族北去天山,南上天池隐居,远离中原纷争,便有了现在的北冥国和南冥国,两国相距虽远,但每代帝王谨遵祖宗遗命,从未断过联系,直到如今。
不过,两国联姻,自父王与你母妃,倒是头一桩。”韫王脸上呈现出一些毫不掩饰的自豪之情。
“父王,母妃长什么模样?”
韫王潸然,抓紧莫野的手,朝寺人命道:“薛忠,去把凤乾殿圣懿王后的画像,装裱好的拿一幅来。”
“唯。”
此时,宫人已做好膳食,紫烟赶忙命人在揽月殿开始布置餐桌,前来请示:“陛下,晚膳食已布设好了。”
韫王一把抱起小莫野,道:“我们先吃饭,父王再慢慢讲与你听。”
小白心里羡慕,却也有些失落,师弟找到了他的家人,他真心为他高兴,只是自己的家人,却不知在何方。他自生下来,便没见过几个人,也没有什么信物,陪伴他的,竟然只有天山上欺负他的昆仑奴,直到遇到师父,他才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烨烨灯火,家常细语,品美味,忆旧人,怜悯父子情深。
夜渐深,韫王也终于开口:“令仪,有件事父王迟迟张不开口,却又不得不对你说。”
“何事,父王?”莫野舔了舔手指上余留的油渍香味。
“我国与后夏国在边域征战数年,导致民生艰辛,百姓受尽苦楚,两日前后夏国派使者前来,关于边境问题和谈,但是他们要求……你,我自小流离,最需要宠爱的孩儿,去后夏为质。”韫王虽然在朝野杀伐果决,但对待莫野,却总怀着内疚与疼惜。
莫野一听,心中有些难过,但也有些欣喜,他想要家人,但他的父亲偏偏是这南冥的王,这冷漠艰险的王城,像是囚笼,他每日被套上枷锁,无论如何,也挣开不得。终于,能离开这里。虽然他不知道后夏是什么样的地方,但他总想着,先离开这里,就有机会找寻自由。于是,莫野扬起可爱的小脸,道:“父王,孩儿能不能带着小白师兄一起去?”
“令仪,你这是答应孤了?”莫野如此轻易地应承,韫王竟没有太多的欢喜,“令仪别担心,总有一天,父王会将你接回来的。”
莫野不知道的是,他这一离去,再回来,已然是另一番姿态,而这南冥也不再有他所留恋的人。
韫王下旨:冕凤鸣军总使公孙荻为黑骑大将军,少傅苌衍为钦命大夫,率领凤鸣军第二和第八营军将护送令仪王出使吾国友邦后夏国,以应后夏君王盛情之邀,钦此。
原来,韫王只知公孙荻被救过来,却不知道他只剩不到一年的命数。而公孙荻,却欣然接了这道谕旨。
但南冥朝野的斗争并未就此结束,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戌时已过,冷苑仍亮着半盏烛火。婢女扶着冉修子,欲去屋外吹吹晚风。庭院廊亭早有一人立于檐下望月。她方才饮了稍许酒,现下微醺,声音清朗许多:“使者,可出城了?”
那檐阴里的影子闻笑转身,原是玉佃,他竟没死。只见他眼梢划过王后凌乱的发髻,微颔首行礼:“奴才拜见王后,王后千岁。”
“还有什么王后,不过一介贱婢,起来吧,我现在受不起你的大礼。”冉修子命婢女给那黑影奉了杯茶,道:“你只还称呼我一声修子姐姐吧!”
玉佃微微恸了眼眸,动了动嘴唇:“奴才不敢。”
“罢了,今日唤你来,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王后言重了,您救了奴才的命,奴才生死都是您的奴才,请尽管吩咐。”偷天换日这种主意,恐怕只有冉修子敢在王权眼下做出。
“令仪王被遣送后夏,终是后患。”王后递给玉佃一把玉笛,杀无赦的眼神震慑着这夜色:“如今能帮我们的只有广林鬼魅,玉佃,你将这玉笛送给一个叫心月狐的人。”
就这样,莫野担上一个南冥令仪王之虚衔,一个地位尊贵却又危险重重的身份。与小白一起,坐上了豪华的马车,出了城门,百人有余的队伍浩浩汤汤地向东北驶去。
掀起豪撵滴下的流苏,莫野回望着王城,韫王在山上的城墙处,目送着他,小小年纪,竟学会了百感交集,流下沉默的眼泪。
放下流苏后,莫野没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本就晓得,或许是悄悄希望着这样一次出行,那双本不该赋在八岁稚子身上的深邃眼瞳,轻轻掩在浓密弯弯的睫阴里。
小小如他,哪能料想,次年春,韫王病危,册太子昭为新王,王子凤泱监国,整个南冥局势已变。
越过平川,赶上山路,恁是再华丽的豪舆也经不住几日颠簸。莫野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枕在师兄的怀里,而师兄则也是不堪舟车劳顿,倚靠着窗棂微酣。他掀起帘子一角,朝前喊道:“大将军!”
公孙荻闻声暂停队伍,调转马头,对着莫野毕恭毕敬:“王子可有何事?”
“颠得实在厉害,我们歇息一刻可好?”
公孙荻遥望西方火红火红的晚霞,夕阳在赶路的步伐中早已落幕,哒哒的马蹄声也实在烦躁,又回过头来看看轿辇,想必少傅等几个文官也十分困乏,这才下了命令:“井语海,吩咐下去,就地扎营,今晚在此栖宿!”
听见不远处水声潺潺,莫野经不住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爬下轿辇,追寻水声而去。公孙荻一个眼神示意,齐一便跟了上去。
“姐姐你会抓鱼吗?”齐一行动举止铿锵妩媚,但表情总是冰冷寒栗,依然会有原始的残忍暴戾,要说是个带刀侍卫,不如说是杀手更来得真切。要是别人,对这样的人定是避之不及,但对命格太阴的莫野来说,犹如伯牙遇到了钟子期。
齐一不甚言语,永远行动快过嘴巴,莫野抬起头的瞬间,本挂在齐一腰间的雪龙鞭一鞭下去,便有七八条鱼露出鱼肚白漂在河面上,水溅了他一脸。
“啊!”莫野吓了一大跳,忙跑近去看,忽又转头朝齐一笑笑:“姐姐固然厉害,但这样不好玩。”说着在河边捡了支粗细适当的树杈,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衣袖慢慢淌进河水。当水没过膝盖,他便挥舞着手中的树杈,一下,两下……许久之后,莫野终于叉到一条中等大小的鲤鱼,即刻就擎着鱼向岸边的齐一炫耀。齐一自己都不曾觉得,她的嘴角勾出一丝弧度。但她没有任何作为,或许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天真和喜悦。
齐一出神之际,莫野用水草拴着两提子的鱼递给她,并小心翼翼地说道:“千万别告诉师兄是我捉的。”看见齐一不解的眼神,他又说道:“师兄不喜欢我杀生。”
轿辇内小白还未睡醒,一阵五彩的光芒从他脑门闪出,幻化成一个人形,是一个身着五彩羽衣,可爱的环形发髻上也插满羽毛发饰的小女孩。她乌黑晶亮的大眼睛盯着小白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然后坐在榻上一边发愁:“怎么这个人不做梦?怎么办?”不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有了!我去偷个梦给他织上不就好了!嘻嘻,小眉真聪明。”然后又“嗖”的一下带着五彩的光芒消失在空气里。
小白悠悠转醒时,暮色早已降临,篝火浓升。
“王子,吃肉吃的这么欢实,哎,其实你不是修行者吧!”刚悄然走近,小白便听到井语海调侃莫野的声音。
“小孩子不吃肉怎么长身体!”莫野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油脂,若无其事的吃着烤鱼,他瞥见井语海拿过他身旁的包子,忙像小猎豹一样扑过去:“哎,你不能吃!这是留给我师兄的!”
“王子,你吃肉给你师哥吃这素包子!”
“我师兄要练功,不能吃荤。”
小白挨着莫野在篝火旁蹲下,看到莫野的衣袖嘀嗒着水珠,一边赶忙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莫野穿上一边嗔怒:“莫野,你又下河抓鱼了?杀生乃修行大忌!”
看到他嘴角的油渍,小白彻底怒了:“莫野,你吃什么了!”这绝对不是问句。
“师……师兄,包子,是素包子!呶,我还给你留了几个。”说着从木箱上捧起包子递到小白面前,还悄悄在小白耳边说了句,“师兄,我们念的是《南华经》,到底是衲子还是羽流啊?况且,你早已经破戒了,不然在揽月殿怎么中的毒!”
公孙大将军和一众属下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两个小公子十分有趣可爱,给时常严肃的军营添了许多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