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卿,还记得上回那个采花道士么?”
在写作业的顾恒卿停下笔,抬起头:“记得,师父。”
白求跹道:“原定其秋后问斩,不过皇帝怕节外生枝,天师又有事不在,替补者多少逊色,所以决定明日即刑。”
顾恒卿道:“明日就要动刑了啊。”
“恒卿想去看吗?”白求跹问。
顾恒卿点点头。
白求跹笑道:“那我们便去。”
次日午时,阳光斜照在银色的刀面上,有些亮眼。刑场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观众,其中就有仙法易容的白求跹和顾恒卿师徒俩。
刽子手喝了一碗鸡血,喷在道士的身上。道士衣袍破烂,身形狼狈,形容枯槁,再不复当日的风采。他此刻昏昏沉沉,像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天师喃喃诵着咒语,摇着一串金铃,又手沾仙露,慢慢洒向道士。
“时辰已到,开始行刑!”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场景。然而,下一刻,就传来一个清婉嘹亮的声音:“刀下留人!”
众人一怔,刽子手已经摆好姿势,刀擦过道士的一根发丝,截断,黑线飘飘忽忽远去了。
顾恒卿一愣,那个杏眼含露凌厉,樱唇傲然噘起的女子,可不是那个被狠心抛弃的马蹄莲?
白求跹摇头道:“情之一字,不动放之容易,真心难以放手她还没有彻底觉悟。”
“这里是行刑的地方,无论出于什么,不能任她胡为。”顾恒卿道,说着,纵身一跃,跳上台,对着马蹄莲一礼:“马……姑娘,李员外家一别,可还有印象?”
马蹄莲秀眉稍稍一蹙,面露疑惑之色,直到顾恒卿说:“真身不大现世,故巧用易容,当日窗口贸然闯入,也是救人心切,不容邪道猖獗。”
马蹄莲这才恍然道:“是你……你,是仙门的人?”
顾恒卿颔首,道:“戒忆道士已擒拿,自当依法伏诛。只是马姑娘为何突然要留下呢?”
马蹄莲目光闪烁,隐隐有晶莹的水:“我,我还不想他死……这么多年,我累了,也不会再爱了。可是,我最爱的人还是……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也不想看他受苦,就当是我对他曾经照顾的一份报答。”
道士无动于衷,目光呆滞,似是不问世事。
不知皇宫里的人对他做了什么。
“荒唐,他昔日待你如何,已成前生过往,纵然有真心,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了。更何况,他弃你在先,负你伤你在后,你都不在乎,可是,你真的快乐吗?也许,你和他的债,早就还了。是你自己还没醒透,一世一世寻找,纠缠不清。”顾恒卿摇摇头。
马蹄莲热泪盈眶:“那又如何?我是妖,做事都顺自己的心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要别人来管我?我,看不透,那就一直傻下去好了。负我不要紧,我已经习惯被他浪费了,利用我,即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只要是他。”
白求跹叹气:“执迷不悟,遇人不淑,伤的只是自己。”
顾恒卿拦住道:“我不会让你劫人的!”
马蹄莲昂起下巴:“那就休归我不客气了!”
顾恒卿横笛于胸,却听“唰”的一声,数枚银针齐齐钉在他脚前的地面上,针尾冒着诡异的寒光。
白求跹查看一下,大声道:“是马蹄莲血凝成的毒针,会让人暂时麻痹一瞬。”好在这毒不算厉害,不会要人命,而且只是一瞬的工夫。但这短暂的时间足够了,不消几次眨眼的工夫,就能做小动作,扭转局势。一旦身体被麻痹,就无法行动,无法行动,就不能阻止马蹄莲刑场劫人。
顾恒卿自然不能大意,哪怕一小会儿的工夫,也可能会对结果造成不同的影响。
眼见马蹄莲右手微抬,他身体紧绷,左挪右移,躲开了几排密密麻麻的毒针。那些针穿过空气,钉在远方的城墙上,众人发出一声惊叹,也有的观众胆怯,往后藏了藏,怕自己也被钉到。
顾恒卿呼吸渐促,几个来回,依旧无法靠近她。马蹄莲却依旧气定神闲,逐渐眉飞色舞,带着欣赏的眼色,甚至加快了飞针的速度。
不多时,刽子手和天师等人悄悄下台,上面都布满了根根毒针,看上去有些恐怖。顾恒卿不由紧张,这只花妖到底用了多少血,练了多少针,若没有宝贝容器藏这么多怎么带在身上的也不怕扎到自己!
看着这些毒针不要命的撒出来,围观的人群也为顾恒卿捏一把汗。唯独白求跹神情淡漠,一点也不担心。
顾恒卿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索性全力一击。打定主意,他猛地一停身形,足下借力,斜冲而去。马蹄莲眼风一扫,手一挥,又是一大把毒针,顾恒卿毫不畏惧,旋转身子,前倾之时血玉笛当空一划,万千毒针悉数歼灭。
这一式是他对付殷仁救苏依时使出的“碧海生潮”。
“‘碧海潮生’,乃天地日月所化自然之力,此招一出,天地失色,日月无辉。不过此招并非凶招,俗语云上善若水,常怀悲悯之心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而我教你的‘碧海生潮’,是其的改良版,真正意义上的杀招,威力更是不容小觑。所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白求跹曾如是对他说。
如今,他练就“碧海生潮”得心应手,加上白求跹的不断指导,可谓炉火纯青,现在叱咤风云,天地动容。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纷纷感慨仙术奥妙无穷,仙者大显神通,连天师等人也对此心之向往。白求跹淡然一笑,估计明日不少茶楼客栈就会有说书的讲述这一段,添油加醋,引人遐思。
顾恒卿没在意旁人的赞赏之色,只用心防范马蹄莲的招数。马蹄莲被“碧海生潮”的余波击中,受了很重的内伤,躲过了一道血玉光,顾恒卿又来一式“当头一棒”,郑重马蹄莲的脑袋。马蹄莲摇头晃脑,晕倒在地,灵光一闪,变回了一株白色的马蹄莲。
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欢呼,热烈鼓掌。
“仙者威武!”
“仙者法力高强,举世无双!”
“仙者,好厉害!”
……
等刽子手和天师那些人上台,顾恒卿早不见了,人们更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如此反复,怎能成大事。”对于马蹄莲的转变主意,白求跹评价道。
“师父,戒忆道士还是死了。”看完最后行刑的顾恒卿边吃着刚买的糖葫芦,边对白求跹说。
白求跹牵着他的一只手,说:“是啊,天师给他喂了丧神丹,失去甚神志与精神,他也跑不掉。”
顾恒卿咬了一口红果子:“可是,他们是不是有点过了?纵然那个道士会些妖法,也不至于夺了他的意识。”
白求跹道:“他们肯定是受了皇帝的意思,咱们不好管太多。”
顾恒卿丢掉光秃秃的棒子:“师父,那朵马蹄莲真的没救了?”
白求跹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惜,会有例外的。她既然做出了决定,也该料到有这一日,即便没有,也要承担所做的后果。”
顾恒卿说:“师父,坏人都要死吗?”
白求跹摇头:“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种事,说不准。”
顾恒卿点点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说:“师父,弟子想吃那烤鸡。”
白求跹闻言,顺着顾恒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旋即一笑:“怎么这么贪吃,你一个月有几天不吃鸡的,跟只狐狸似的。”说到这,顿了顿。
顾恒卿浑不在意,笑了笑:“嘻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幸好师父没说弟子像偷鸡的黄鼠狼,不然弟子要伤心了,怎么也不能跟黄鼠狼比啊,黄鼠狼爱放屁,还作祟,乡下的人都管它叫黄大仙。狐狸就很可爱。”
白求跹默然,过了会儿,说:“恒卿,你可知神界曾有九尾狐一族?”
顾恒卿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鸡,随口道:“好像有。”
白求跹带着他朝那家烤鸡店走过去,买了很大的一只,顾恒卿笑得十分灿烂明媚,即便易了容,也不能稍减色彩半分。
白求跹与他坐在一个石阶上,慢慢道来:“《山海经》有记载:‘青山之丘,有怪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瑞应图谱》中说:‘王者不倾于色,则九尾狐至焉。’又有 《宋书》曰:‘白狐,王者仁智则至。’还《孝经》云:‘德至鸟兽,则狐九尾。’”
顾恒卿一一听着,啃着鸡肉。
白求跹叹了口气:“我,还是以后再讲吧。”
顾恒卿眨眨眼:“师父,我在藏书阁看到过类似的,狐在先秦时期曾被视为瑞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世狐之善良形象、美好品德之象征、祥瑞之兆,逐渐让位于与凶恶形象、恶劣品质之象征、凶险之兆。与之密切相关,人们对狐的敬仰、认同之情与厌恶、恐惧之情,也彼消此长。”
“不错,”白求跹颔首,“但神仙也有好坏之分,狐不一定全是恶的。何况神界的九尾狐,与凡间的更为不同。”
顾恒卿又道:“弟子还知道,人们之所以对狐敬而远之,烧香礼拜,讨好贿赂,正是想制制不住,防又不胜防的结果。例如《朝野佥载》写道:‘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事者非一主。’当时有谚日:‘无狐魅,不成村。’由《广异记》所载,长孙无忌美人为雄狐所占,请术士崔参军惩治,崔参军调动家神,战不能胜,又调五岳神前来,最终也只是驱赶了事的故事,可见人们对神狐的无可奈何。”
白求跹微笑道:“很好,我的恒卿总算长知识了,能做到引经据典。”
顾恒卿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