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宋昀一拍桌案,愤怒扭曲了俊逸的面孔,“你中了助魔壶的毒为何不早告诉我?还若无其事下山游玩,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白求跹淡然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助魔壶的毒无药可解,不过五个月的光景,我便可能仙力耗尽,形同废人。但凡有人相助继补灵力,也是杯水车薪,非长久之计。更何况火玉已碎,我除了用自身灵力压制,别无他法,倒不如花时间多陪陪我徒弟,将能教的都教了,让华山继任新的掌教。”
宋昀的眼神渐渐有一丝黯然,微带伤感道:“你虽如此说,我又何尝不晓得厉害?只是你修炼数万年的修为,难道就要因此而功亏一篑吗?你走了,单留下我,此生又有何意?”
白求跹轻轻一笑:“人本就为自己而活,师兄若勤勉苦练,自然能晋为上仙,风华一世,不负令师所望。”
宋昀长叹一口气:“你明知道,我修的不是仙,是行。”
白求跹默默一会儿,说:“我即日起便要闭关,婆娑洞于华山山崖,自古便设有天然结界,利于修炼。或许我能在这五月中获得奇遇,免于死劫也未定。”她抬头看向宋昀:“即使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撑起华山,带领所有弟子,维护仙界,守卫苍生。”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宋昀瞅着她。
白求跹微微转过脸:“恒卿,以后也托你照顾了。”
宋昀点点头:“我平日对他虽凶些,但其实也是为了他好。顾恒卿,终究是你的入室弟子,你……如果真的要走了,我会让他担任掌教一职。”只是,华山从古到今,还真没有过像他这么年轻的掌教。
白求跹淡然一笑:“如此,多谢师兄了,也希望日后你能多照看他。恒卿是个实诚的孩子,倘若哪天知道我不在了,定会急得满世界找我,甚至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师兄你务必要看好他,督促功课,别让他误入旁门。”
宋昀答应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白求跹点头,抬袖与宋昀告辞而去。
白求跹自离开宋昀的书房,便没有再回明凰殿。而等在殿门的顾恒卿候了一天一夜也不见人影,心中大感诧异。
结界外似乎有抹灰影经过,看身形好像是石小侯,顾恒卿忙喊道:“那位师侄,且留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立在那人的面前,果然是石小侯,便道:“石小侯,你可有看到我师父?”
石小侯挖挖右耳勺,说:“白上仙?”
顾恒卿点头。
石小侯摇了摇头:“没有。”
顾恒卿顿感失落。
石小侯见他这状态,心中也生了一丝疑惑:“顾师叔,你找掌教有何事啊?”
顾恒卿低垂着头,说:“我好不容易学会将血玉笛化为一把剑,想给师父看看,可她一晚上都没回来。”
石小侯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说:“我记得掌教昨日去过掌门的书房,要不你去问问掌门?”
“宋师叔?”顾恒卿讶异道。
石小侯点了点头,说:“顾师叔,你干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去问下宋掌门,看看他知不知道吧。白掌教平时都少出去晃的,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呢?别太担心了。”
顾恒卿觉得有理,便道:“那我先走了。”
石小侯挥挥手,目送顾恒卿踏着血玉笛而起,浮上半空,如一道青光向着山顶的某处而飞,心念道:我以后,也一定要像他那样御剑自如,遨游四方。
他微微叹了气,折了方向,去醒魔洞,瞧瞧苏依的境况。
顾恒卿到了宋昀的书房,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打扫卫生的小师兄李越,就问道:“李越师兄,你可有看到宋掌门?”
李越拿了扫帚清理着,闻言一怔,似是想了半天,才道:“这个,我早上见他匆匆忙忙,御着剑出门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顾恒卿心中一急,忙道:“那你是否知晓他去了何处?”
李越摸摸后脑勺,说:“那方向,好像是山崖上的婆娑洞。”
“我知道了。”
李越急着大喊:“哎,我还没说完呢,婆娑洞外有结界,自古就是不毛之地,就连掌教也甚少去,还不一定有人呢!”
但天方的青影越来越淡,越来越小,早已不在视线中。
顾恒卿火急火燎地到崖顶,但见周围寸草不生,一片渺茫,唯有一座小山,洞口漆黑看不尽底。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站了一个浑身雪白无暇的挺拔之人。
顾恒卿缓缓走到那人身前,抬手一礼:“宋师叔。”
那人原本半闭着眼,听得叫他,微微眼一睁,瞧见是顾恒卿,并不觉得诧异,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漠:“你师父刚进去。”
顾恒卿眼眸瞪大。
宋昀偏偏头,望着那山洞上的三个金色字:婆娑洞,道:“我答应了她,若五个月后没有出来,你就会是新一任的掌教。”
“为什么?!”顾恒卿疾言厉色道。
宋昀的眼光一瞬间冷峻下来,白袖一挥,祭出结界,厉声道:“还能为什么,要不是你打碎了火玉,畏罪出逃被魔族擒获,师妹也不用只身闯魔宫,误中助魔壶炼出的蚀仙散之毒。她现在,灵力日渐大减,再过几个月,若还没得解药,便可能灰飞烟灭!你还问我为什么,还不是你这不孝的徒弟,因为一点过错就选择逃避,还连累了师妹,带累了整个仙界。白掌教选择闭关修炼,为的也是一时清净,加快修行历程,或许在劫数到来前,能晋升为神,逃过一死。”
顾恒卿怔怔的,两只眼盯着宋昀。
宋昀冷漠地瞥他一眼:“而你总让她操心,她在做好准备前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一定要看好你。你知不知道,你对师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是她亲传的弟子,唯一的徒弟,凤凰的骄傲,不能一遇到什么麻烦就选择退缩,男子汉当勇敢面对。”
顾恒卿垂下头:“宋师叔教诲的是,先前是恒卿冒失了,没考虑仙门与大庭之事,就想着逃离,给师父和大家添了麻烦。可是我师父,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宋昀抬起脸,大叹一声:“劫数如此,不可强求。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早点发现,及时拦住她去魔宫。”
顾恒卿低垂着眉,原来,都是他害了师父。
“你师父本该早些闭关,保留灵力,却因你尚未成熟,便想抽出最后的时间陪在身边,教会你成长。”宋昀道。
顾恒卿慢慢抬起眼,讶异地看向宋昀。
宋昀淡淡一瞥,收了结界,说:“婆娑洞的洞口有一道天然结界,非掌门与掌教之印不得进入。白掌教的印现在归我保管,待他日真有意外,再传与你不迟。”
顾恒卿低声,沉痛道:“我宁可不要掌教之印,只希望师父能平平安安地出来。”
宋昀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一丝柔和,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负着手,边走边说道:“凡事起因必有果,生死一线有天数。有些事,非你我能左右,还是看天意吧。”化作一道白光一飞。
顾恒卿迅速冲到洞前,却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在了外面,他奋力地敲打,动用仙法,都无法将其撼动。
“师父,师父,对不起,是弟子不好,害你中了毒,都是弟子的错,弟子知道错了。师父,求求你,跟我说说话。弟子不能没有你,师父,师父……你答应过弟子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能丢下弟子……”顾恒卿哽咽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只是被白纱完全遮掩,外人看不到。
“师父,你说话啊,弟子不能没有你,弟子根本不想继任什么掌教,只希望师父还是原来的师父。师父,师父……”
他久久站着,忽而双膝一跪,对着洞口叩首:
“师父一日不出关,弟子等一日;一年不出关,弟子等一年;一辈子不出来,弟子等候一生!师父,不论是生是死,弟子都等你出来。”
师父不在,弟子也不愿独活!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洞内,清冽却又带了哀伤的气氛。
洞中盘膝而坐的白求跹,始终闭着眼,那一刻,凤眼忽然湿润了起来。
那个青衣的男子依旧跪在洞外,片刻不离身的血玉笛束在腰间,身子挺直,墨黑的长发在白色纱里隐约看得分明。他似乎瘦了,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目光能穿透面纱,直射她的心底。
白求跹心一突,忍不住悲伤起来。
他时而清冷,在她身边的时候嘴角会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温柔缱绻地凝视她,让她无处遁行,无处逃脱。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么可怕,可是,她还是希望他不知道,不知道的好……
白求跹鼻子一酸,怔怔的看着那个惑人的身影,哽咽道:“恒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
可惜顾恒卿听不见,她也不等他回答。
顾恒卿也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却仍无怨无悔地保持着,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恒卿,回去吧,为师答应你,一定会出来!”
顾恒卿眼波闪动,浸透心底的惊喜,那声音虽淡,却让他觉得浑身有力,恢复了信心。他再一次磕头,毅然缓缓站了起来。
“师父,弟子等你。”
等你一起海枯石烂。
等你一起天长地久。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白求跹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她剧烈地咳嗽,捂着胸口,一手强行动仙力将毒素暂时镇压。
婆娑洞的结界,天然而成,里面的人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但外面之人对里面的一无所知,更无法进行联系。尽管白求跹可以听见顾恒卿所说的每一句话,看清他的模样,却无法与之交流。刚才那一声,是她凭着先前留在洞口的一根短小的凤羽传音而出,却也费了大量仙力。
此时中毒的她本不该再损灵力,可是一想到那伤心欲绝的徒弟,白求跹还是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