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层花廊,枝叶茂密,花穗秀丽的紫藤萝荡垂而下,顾恒卿背对而立,衣袂舞逸,凝神含忧地望着某处明煌的殿宇,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搭在冰冰凉凉的栏杆上,像是怀了满腹之心事,但不愿诉说。
“顾兄。”鋆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身后。
顾恒卿垂下眼眸,转了身:“我们出发吧。”
“嗯。”鋆见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顾恒卿微微一怔,撇开视线,腰侧血芒一闪,振袖而起,但见一条青影轻飘飘地飞至半空,衣袂随风飘动若流云,又似乘风踏浪,行得快,却又轻盈优雅,说不出的好,仿若凌波之仙。
鋆见眯起双眼,望着顾恒卿远去的方向,点点头,脸上挂着赞许的笑容:“顾兄的御物之术越发得好了,修为更是勇猛精进,这样看来,去魔界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抽出银钩鞭,“啪”地一甩,亦乘着黑雾浮起,追赶顾恒卿。
两人一前一后,顾恒卿渐渐放慢速度,由鋆见带路,找到了通往魔界的路口。鋆见犹豫了片刻,慢腾腾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勾玉,眼神含了一分意味不明的异样情绪,递给顾恒卿,说:“这块勾玉可以掩盖你身上的仙气。”
顾恒卿双眼微窄,忽然想起曾和白求跹去凡间听戏的时候,白求跹摇着一把折扇,语重心长道:“恒卿啊,那小旦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这定情信物可不能随便收。”
他当时含了一只鸡腿进嘴里,含糊问:“师父,那个定情信物就是手帕?”
白求跹教导道:“定情信物有很多种的,像手链、戒指、如意、罗汉钱、红豆、凤钗、手帕、荷包等,或者是家中祖传的某种小物件、本人精心选购的某种纪念品等。不管信物为何、价值是否贵重,信物总会有一定来历或与自己有特殊的关系,其精神上的含义肯定是不能用物品是否值钱来衡量的。赠上了信物,犹如呈上了自己的心愿,表明自己将终身不移其志。”
顾恒卿边听边啃鸡腿。
白求跹继续道:“就像上面唱的,一些情窦初开的青春男女私下交换信物,是迫于礼教和社会压力,但他们的信物如果丢失,就预示着不忠。若是退回,则暗示情感破裂。”
顾恒卿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一根变小的凤凰尾羽:“师父送给弟子的也是定情信物吗?”
白求跹的嘴角抽了抽,假咳一声,严肃道:“为师这个是单纯的信物,也是送给恒卿自保的宝物,你一定要妥善保管,不可以弄丢了。”
顾恒卿眼一弯:“知道了,师父。”
他又摸了摸腰间的血玉笛:“师父送给弟子不止一件信物,可弟子……”他盯向白求跹手腕上晶莹的白玉镯子,“送的只有一件啊。”
白求跹皮笑肉不笑地抚摸他的头:“心意到就行了,你不是还送了为师一件落霞锦吗?”
顾恒卿闻言点点头:“嗯。”
那身落霞锦轻软,色如烟霞,更衬得师父肌肤光洁平滑,如凝脂的美玉,宛若天人之姿。不对,师父本来就是天人,比天人还天人。
顾恒卿从回忆中醒过神,断然拒绝道:“谢谢公主的好意,只是恒卿无功不受禄,平白不受玉。”
“怎么能说是平白呢?如果你进去,被那些魔卒发现有仙气,会引起大乱的。”鋆见皱皱眉。
顾恒卿说:“我可以用煞气遮掩一身仙气。”
“煞气?”鋆见听了,诧异道。
顾恒卿略一迟疑,说道:“我天生煞气,命格诡异,师门曾不愿录取,是师父异于旁人,收我为徒,带上明凰。她为我下过一次封印,但不小心被我偶然破开,后来她发现那煞气只要用的得当,或许能救我一命,所以一面教我心法控制它,一面嘱咐我在万不得已时才使用。”
“那你想用煞气瞒过那些魔兵?”鋆见问道。
顾恒卿点头:“只要我利用得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鋆见想想也是,释然地将勾玉藏了回去,说:“这样也好。”
顾恒卿暗松一口气,开始想些愤怒之事,杂念一时生起,周身的黑气逐渐冒出,缠绕其身。他本戴着笠帽,此刻在一片浓重与诡谲的煞气中更显得神秘,莫测。
鋆见叉着腰,微微一笑,在前边带路。
入口果然有众多魔兵把手,那些魔兵见是自家公主,也没多少意外神色,但目光触及到她身后的神秘人时,个个面情复杂。
鋆见一手介绍道:“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来我魔界做客。”
魔兵们见那人满身煞气,应亦非正道,便个个恭敬地作礼,欢迎魔族公主朋友的到来。
顾恒卿面无表情,一手背在后面,跟随着鋆见步入黑暗的甬道。
当初他被辛紫轩抓来时,是被困在一个紫色的龙卷风内,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境况,想不到第二次来,见着的是这般景象。
鋆见悄声道:“黄焱这时候应还在午觉,我们此时就把助魔壶偷了出来。”
“好。”顾恒卿说道。
鋆见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闪到了一扇门前,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缝,往里面偷窥一二。
顾恒卿在身旁,屏声敛气,生怕弄出一点声响而半途而废。
鋆见把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里面没人。”
顾恒卿一阵讶异,却也跟随其后。
鋆见将东西翻了个底朝天,脚边踢了一个铜罐,一手叉腰:“真是怪了,藏在哪呢?这个黄焱藏东西藏得比老鼠还精。”
顾恒卿俯下身,捡起那铜罐,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拿出打开,却是一片空白。
鋆见瞧见了,说:“那上面写着什么?”
顾恒卿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鋆见皱了眉,拿过那张纸,举起来对着光观察半天,又转身将纸浸到了水里,上面的字迹才清晰显示出来,图案依稀有着壶形的轮廓。
鋆见看了看,脸色大变。
“怎么了?”顾恒卿问。
“怎么了。”一声粗犷的男音从门口传出,一个凶恶的男子负手站了出来。
鋆见愤怒地看向他:“黄焱,果然是你搞的鬼!”
那黄焱呵哈一笑,仿若不关己事一般:“我早料到你会和这仙家小子来,特意布下了这一局。”
顾恒卿凝视着他:“就是你暗算了我师父?”
黄焱眯着眼,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顾恒卿:“不错,白求跹中了我的蚀仙散,灵力会越来越衰微,已经没有几个月的光景了。”
顾恒卿手攥成拳,声音从齿缝间迸出:“我要杀了你!”煞气弥漫,颇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鋆见连忙拦住道:“顾兄,且息怒。黄焱这厮最为狡猾,你不要意气用事,落入陷阱遭他算计。”这张纸,写了蚀仙散的秘方,倘若得不到助魔壶,或许能从中找出解救的法子。
煞气渐渐淡去,黄焱眯了眯眼,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鋆见公主,你身为魔族的公主,魔君的独女,竟带着一仙门的人来我魔界,还妄图偷取我宝物,这事要是被魔君知道了,你觉得他可会如何罚你?”
鋆见冷哼一声:“我的事还用不着你管。”
黄焱哈哈狂笑一声,又把目光转向顾恒卿,眼神锐利,仿佛要将那面纱戳出两个窟窿,看清里头之人的相貌:“仙门的人,也有煞气啊。上回你来过一次,却是辛紫轩请的客,我未尽主人的礼数,只招待了你师父,这回你要不也来试试?”他手上托着一个青瓷。
鋆见目光一闪:“是蚀仙散。”
顾恒卿的脸上有所动容,黄焱挑挑眉:“不错,这蚀仙散还有多余的。”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伤到顾兄的!”鋆见扫他一眼,扬起银钩鞭就是一甩,激起地上的尘土。
黄焱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却又诡异地笑道:“哦?原来鋆见公主已另寻佳偶,才不顾仙魔旧怨,带其入宫,想效于飞之乐?”
鋆见满面通红:“你胡说什么?顾兄只是我大哥,我和他全无半点不堪关系!”
黄焱摸了下巴:“原来如此,我只当鋆见公主真的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了。也不枉,当年青漓宁愿顶着背叛我的罪责倾心爱你一场。”
鋆见面色大变,气急道:“你还敢提,要不是你自私欲杀人灭口,肆虐鞭笞属下,他怎会为我而死?黄焱,昔日有父君拦着我,今日左右无他人,我一定要替青漓问你讨回公道!”
说着腾身而起,一鞭挥斥,甩出万里阴云,飞沙走石,顾恒卿来不及阻挡,自身先撤开。黄焱双手一推,祭出一道坚固的结界,鋆见不依不饶,一鞭又一遍狠狠打在那结界上。
顾恒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血玉笛化为一柄仙剑,轻灵缥缈,却挟着逼人的锐意,单单远观就让人感到一阵阵寒凉和诡异。一道道剑光伴随了一缕缕煞气,在结界上一次次留下了显眼的破痕。
鋆见上前半步,身形不断移动,从四面八方鞭打黄焱的结界,一字眉微微扬起,清秀英气的五官舒展生动起来,一身的魔气化作锋芒,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决绝:“黄焱,交出你的狗命来!”
结界顷刻间破裂,黄焱的身躯似被反噬,魔气翻涌,大喷一口浓血,身子紧挨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