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金殿,贝阙珠宫,金碧辉煌。
一个粉嫩嫩的八九岁小女孩兴奋地张着双臂,小腿儿跑来跑去:“父皇,父皇,顾大哥入华山了,而且拜的还是上仙白求跹。”
“白上仙么?”皇帝的眼中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嗯嗯。”萧韶连连点头,笑靥如花。
皇帝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等你再长大一岁,就能去华山见他了。”
萧韶嘟起嘴:“为什么现在不让我去?”
皇帝摇头:“你的心思还太单纯,需要再深个一年。”
萧韶不乐意了,听到外面一声鹤唳,转过身,一只丹顶鹤翩翩飞了进来,亭亭落地。
萧韶眉眼弯弯:“贺儿回来了。”
皇帝察觉到鹤衔着一封信,取来拆开,一笑。
“父皇,你答应的,明年就让我去华山。”萧韶说。
“嗯,华山每十年招生,这次朕没让你去,是顾及你的年稚。放心吧,朕九五之尊,便是仙门也要给咱们三分面子,怎么会不额外让你特招?”皇帝慈祥道。
萧韶这才开心地笑了:“我一定要快快长大,早点见到顾大哥。”
白求跹和顾恒卿一行飞回了华山。
二人穿过一片树林,抄着小路上山。
迎面走来一个黑白道袍的的外貌阴柔的男子,见了二位,温和一笑,稽首道:“二位仙友从何而来?”
顾恒卿看向白求跹,白求跹笑道:“不过是慕名登山望望,哪里真的成仙了。”
说这话时,顾恒卿才发现,他俩人的仙气都隐匿不见了。
男子听了,脸上的恭顺神色见了不少,眉梢渐渐有了几许轻佻,这转化,险些让人以为只是一时的错觉。顾恒卿心眼上看不起这人。
白求跹面情不变。
男子笑道:“原来如此。在下徐泾,是齐山的一名修仙者,奉师尊之命拜访华山。而今原路返回,遇见二位。二位可知这华山一脉守备森严,便是凡人观光也不得随意进出?”
白求跹笑道:“多谢提醒,我们再走一段路罢了。”
徐泾饶有兴味道:“这不打紧,我看二位徒步登山,却没甚疲惫之色,可知体制不差,你们远道而来,怎好这般回去?不如让我送你们上去吧。”说着,伸手要去抓白求跹的。
顾恒卿脸色一变,正要出言呵斥,却见白求跹眉毛一挑,带了一抹顽皮的笑。顾恒卿愣着,一袭白衣的宋昀款款而来,看到前面的景况,心中猜知大半,立刻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一把推开徐泾的咸猪手,喝道:“大胆!”
徐泾跌了一跤,骂道:“他娘的谁敢推老子?!”一抬眼,对上宋昀虎视眈眈、颇具杀气的眼神,把想要接下来的话给吞回肚了。
宋昀剑眉倒竖:“是你。”
徐泾赔笑道:“宋师叔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羊癫疯。”白求跹漫不经心道。
“什么?”徐泾一呆。
白求跹道:“你刚刚不是问什么风把这么重的他给吹来吗,我说是羊癫疯。”
“师妹!”宋昀皱眉。
“师妹……”徐泾看看宋昀,又看看白求跹,“师、妹,你你不是个凡人吗?”
白求跹打打哈欠,悠然望远方:“真人不露相,我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徐泾惊讶了:“你你你……你该不会就是华山的掌教白求跹白师叔吧?”
“不然呢?!”宋昀怒斥道。
徐泾欲哭无泪。传闻白上仙清高孤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虽然外表上清冷,但语言总归有点么不正经,这,就刚才的那一些话,真的是万众瞩目、绝世倾尘的白求跹上仙说的?
宋昀没心思去琢磨徐泾内心的小九九,反正就他想调戏白求跹的一幕已经让自己气够了火,白求跹啊,这可关系到华山的颜面,怎能如此草率!即便白求跹不是华山的掌教,不是自己的师妹,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宋昀严肃道:“齐山,我记着。”
徐泾面无人色,汗如雨下,心道:这下完了……
暂且放了徐泾,待他下山,宋昀又负手,转身看白求跹:“师妹,你可算回来了。”
白求跹不甚在乎道:“不过就在野外呆了一晚,华山没了我就混不下去了吗?”
宋昀一皱眉:“师妹……”
白求跹甩甩手:“别一口一个师妹,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昀道:“那你觉得,在我心里会想些什么?”
白求跹嗤笑道:“干我何事。”
宋昀定定地看着她:“师妹,你一定是知道的,这些年,我……”
“师父!”沉默许久的顾恒卿突然说出口,“弟子有些乏了,想回明凰殿修习。”
“好。”白求跹应允了,牵着顾恒卿雪白的手就往山上走。
两只手紧紧相扣,一丝一毫不分开。
一个步伐从容,一个神态检定,其中有多少深意,耐人寻思。
看着两人渐走渐远的背影,宋昀的双眉在意识中缓缓拢起。
白求跹一回到殿,就招呼徒弟在椅子上歇息。书案上多了一分拜帖,顾恒卿好奇道:“这是什么?”
“昨日你救了叶延,他上门来道谢。”白求跹说。
“那这怎么会到师父的手上?”顾恒卿问。
白求跹耸肩:“叶延就在山下,我们进殿不久,他就来了。”
“啊?”顾恒卿吃惊了,“那这个……”
“叶延肯定在半路遇到了本门弟子,拖他传信,被我感应到,寄到这里。”白求跹说。
“叶延就在山下?现在?”顾恒卿问。
“嗯。”白求跹点头说。
顾恒卿蹙眉。
白求跹眨眨眼。
顾恒卿忙道:“我这就下去。”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白求跹看着那个略有点冒失的身影,无奈摇头一笑。
顾恒卿一路冲下山,看到那里有一对主仆,其中站在后面给一个公子打扮的人打扇的,便是那日所见报春。报春眼尖,看到顾恒卿一身的装束,忙指道:“少爷,快看!”
叶延转过脸,见到顾恒卿,眼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化为平静,上前一步,问:“请问阁下可是白上仙的首徒顾仙长?”
顾恒卿停下脚步,对着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叶延,一笑:“嗯。”
叶延喜道:“昨日多谢仙长相助,救回了小生一命。”
“其实这也没什么。”顾恒卿说。
叶延只当他谦虚,心中更敬佩几分:“仙长身姿卓越,法力高强,又出自名师,前途不可估量。”
“承你吉言。”顾恒卿淡淡笑道。
叶延作揖道:“小生叶延,家父叶漫乃平和县县令,家母叶云氏是长公主的姑母。近日家父有事,暂由家母主持。恩公大德,叶某无以为报,还请恩公屈尊前往寒舍小酌一餐,权以答谢。”
顾恒卿迟疑说:“这……”
叶延急道:“还请恩公赏脸,若是嫌寒舍糙陋,叶某便包下整座全席楼也好。”
“不是吧?少爷,全系楼可不是开玩笑的,咱们在那儿喝一壶酒半个月的零钱就没了,真要抱下全部……”叶延丢了一个白眼,报春讪讪的闭嘴。
顾恒卿说:“叶公子不必多礼,救你一事,在你眼里,的确乃命悬一线,而对我来说,其实是举手之劳之事,不足挂齿。你若真要谢我,我便同去你家也无妨。”
叶延忙答应了,又道:“顾仙长救我一命,就是我的重生父母,我一定热情招待,敬重您感谢您,家父家母也正想见您,如果仙长有空,现在可以同叶某一起回去。”
顾恒卿说:“那我们现在走吧,叶延。”
叶延点点头,与顾恒卿并肩,脚步放慢点儿,报春在前面引路。
叶延边走边和顾恒卿谈天,话些家常,无非是些哪家的黄酒最辣,哪家的菜美味,哪家的古董最便宜,哪家的馆男儿最俊,哪家楼的姑娘最美,顾恒卿心里稍稍不满,有点排斥,只是表面上风平浪静。
于是整个过程中,话最多的就是叶延。
叶延说得横飞唾沫,顾恒卿暗道这该是本性了。
叶延咳嗽一声,转了转眼珠:“顾仙长。”
“嗯。”
“下个月十二小生就要成亲了。”
“哦。”
“新娘是相国府的千金王雪鸾。”
“叶公子好福气。”顾恒卿违心道。
叶延呵呵笑道:“是啊,听说那位想过千金长得貌美如花,许多人上门提亲都不肯呢。偏偏我与她有着打小的情谊,两情相悦最好。”
顾恒卿一皱眉。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有了雪鸾,我一定更加刻苦读书,发誓考上功名,让她过上更加滋润的生活。”叶延说。
“唔。”顾恒卿若有所思。
叶延犹自说着,顾恒卿突然问道:“叶延,昨天那个河妖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河妖?”叶延脸色一白。
顾恒卿点头:“我看他似乎有点蹊跷,好像是故意让你多沉会儿水,想慢慢地把你淹死。你可是得罪过什么?”
“没、没有啊。昨天……”叶延浑身大颤,连报春的面色也不好。
顾恒卿沉声道:“昨天我看到了,是一只修为不高的河妖,虽有黑气,但又不算太坏。你,曾做过什么?”
叶延摇头:“我很少不去河边的,最近一次也是在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顾恒卿目光一闪。
叶延见到顾恒卿的神情,觉得没什么隐瞒的,便说:“是啊,记得是初九,我随家母探亲回来,坐在游船上,看到有一条小鱼跳上了甲板,吐着白沫,奄奄一息了,我就把它放回水里。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就奇怪了,”顾恒卿沉吟道,“那条鱼长什么模样?有多大?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叶延挠挠头:“嗯……银白色的,身上有三条黑线,有我三根手指头这么粗吧,大约一寸半长,当晚月亮很美,看上去也发着白光。”
“你是在晚上看到的?”顾恒卿问。
叶延点点头;“我们当时连夜赶的。”
“哦。”顾恒卿想了想,似乎又什么线索。
叶延紧张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按道理来说,你救了那条鱼,即便它是精怪,也该懂得报恩才对,怎么会……”
叶延点点头;“我一时也没想到它,经仙长一说,的确有可疑之处,只是……我到底错在哪了?”
顾恒卿目光灼灼道;“你后来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没有啊。”叶延说。
“你要说实话,不然,错过了什么,可能会影响后面的事情。”顾恒卿说。
叶延摇头说:“我真的想不起什么了。”
顾恒卿不好说了。
叶延又道:“顾仙长,下个月的婚礼你能来吗?”
“这个,我要问问师父。”顾恒卿说。
叶延说:“我只是担心那个河妖又回来,万一对上我,搅乱了婚礼,那可不好。有顾仙长在,一般妖魔鬼怪不敢来了吧。”
顾恒卿无言。
在叶延和报春的陪同下,顾恒卿来到了叶家。叶家的仆从们早在门口迎接,顾恒卿穿过画廊,走过小池,进入了大厅。
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衣着朴素,见到叶延陪着的顾恒卿,忙起身相迎:“这位便是昨日搭救小儿的顾恒卿仙长吧?‘
叶延兴奋道:“娘,他就是顾仙长。”
叶夫人作礼道:“奴家叶云氏,见过恩公。”
顾恒卿淡淡道:“叶夫人不必多礼。”
叶夫人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顾仙长出手相救,叶家感激不尽,但恐家境贫寒,无以为报,权且一饭答谢恩公。”
家境贫寒?这里可算当地一富了。他们这样的人,都这么说话的吗?都是一套一套的。
报春催着丫鬟们去备饭,叶夫人又着两个丫鬟去沏茶。
“对,顾仙长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一定要招待周全,不得有一丝怠慢。”叶延说。
“是。”丫鬟小厮们答应了。
叶延又请顾恒卿坐下歇息,顾恒卿正要说话,却见门帘掀开,走出两个绿装丫鬟,扶着一个美丽的小姐,佳容如画,看到顾恒卿,以袖半遮脸。
叶延笑了:“顾仙长乃修仙之辈,不拒凡俗礼节,更何况他救了我一命,更胜重生,你也不要多礼了。”
那小姐这才羞答答地说:“奴家王氏见过恩公。”
叶延介绍道:“顾仙长,这便是我跟你提及的相国小姐王雪鸾,我的未婚妻。”
顾恒卿并无表示,王雪鸾却是羞涩一笑。
叶延又说:“我和雪鸾的婚礼定在下月十二,顾仙长你若得空,可一定要来啊。”
叶夫人闻言,也点头说;“是啊,顾仙长大恩大德,还望赏脸光顾小儿的婚礼。”
顾恒卿说:“这要等我回去问问师父,她同意了才行。”
叶延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叶夫人笑道:“顾仙长真祥顺,白上仙有你这么个徒儿,可也是一种福分啊。”
顾恒卿眉宇一皱。
他的表情在面纱下不大容易被人看出来,但或许是女人特有的敏感,王雪鸾秀美一动,转过头看了会儿他。
丫鬟们将饭菜呈上,叶延盛情款待。顾恒卿带着纱笠,只撩开白纱的一角,露出光洁精致的下巴,殷红的嘴唇自然从容,相对王雪鸾的细嚼慢咽,更有一种滋味。
酒饱饭足,叶延开始谈天阔北,脸上如火烧云一般。不过顾恒卿并没喝酒,随意说了几句,就向叶家告辞。叶夫人好生款留,顾恒卿却推辞要回去见师父了。叶延十分不舍,送了顾恒卿几锭银子,叮嘱下月的婚礼最好前来。
顾恒卿答应着,御起白求跹的尾羽腾空而去,留下那些人家的张头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