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举的筑惕仙会如期而临。
筑惕学院每一千年一开府,迎新送旧,考四方孺生入山,结三千学士修业,九百仙府齐聚筑惕,八十神尊坐镇楠云,是大荒海内最为庄重盛大的仙家赛会了。
看着这云台之上密密麻麻的列坐着的一众师长,诸学士心间皆是五味攒胸,感慨万千。平日里,他们像猴子一样的在这些个或为严厉、或为温慈、或为絮叨、或为精明的师尊的讲堂上胡作非为,用尽了心思的同师尊们斗智斗勇,上蹿下跳,恨不能使出那全身的修为解数,与仙尊师长来一较高下。而今日,他们知道,等过了这结业仙会,他们将再不受这些师长的管教约束,从此出山离府,开始闯荡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世界,他们的人生,至此也便与筑惕这一方土地再无甚瓜葛纠缠了。
此时此刻,猴崽子们忽然之间心有所感,仿佛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他们猛然间便长大了,再不是那刚入学时愣头青的熊孩子模样了,再没有仙长唠叨他们遇事三思、为学谨慎了,出了山门,他们便是装模作样的堂堂大人了。
只是,筑惕山毕竟还是他们玩了一千年、闹了一千年、生活了一千年的第二故里,这里锁满了他们全部的青涩无知的少年梦想,一时要走,不免感伤。
江疑一如既往地板了一张全大荒都欠他二百吊钱的冷脸,漠然宣读道:“承蒙诸位仙友莅临我筑惕山学,来此瞻观楠云城千载一度的筑惕仙会。今日之会,唯望诸生可一展神通,勇拔头筹,以不负众师长千年来之谆谆教诲,他日于世,亦务须慎戒骄燥自大,无忘筑惕训诫,立为天地一正人也。”
騩山师伯耆童负袖而起,高声呼道:“筑惕仙会即此开始,诸生就位,入幻生境。”
各学士鱼贯登上幻生境的入口通道——衍星祭台,拜向众师尊揖身一礼,行入境中。
琉雨施鸢刚一抬腿走入幻生境间,便被弥天的大雾云烟给包裹而起,哪里还寻得着长琴等人的半分踪影痕迹。
“哼,不仗义,忒不仗义!关键时候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了,还算是什么好哥们,好兄弟!”琉雨施鸢嘴里叼着草棍儿,独自一人穿行于曲折蜿蜒的山林小道间,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嗷——’,一群乌鸱鸟压低了羽翅,迎着琉雨施鸢的头顶飞上,盘旋而去。
琉雨施鸢大叫了一声晦气,拍打着被乌鸱鸟的大翅给扇得满是扬尘的裙袍袖衫,真不知这坑人甚深的幻生境给她开启的到底是一个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川连着川,岭套着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山老林,这都过去一日一夜啦,别说奇珍异兽了,就连奇珍异兽的毛儿她都没有见着,又可该如何勇拔头筹,志夺前茅?便是有勇,她此时也无用武之地呀。
如若这一回真的空手而还,等到两日后出了幻生境,待得交猎物评成绩时,那这褶子可是闹大了呵!她琉雨施鸢的连人带脸也合该都丢到姥姥家去了,虽然,她并不知她的姥姥家住哪里,门朝哪开。
“老天爷呀,显显灵呐,请赐予我一只奇珍异兽吧!”琉雨施鸢扯着嗓子拖着长腔,高仰起头来,放声大叫道。
‘吧唧’!一坨灰白色的不明湿物从天而降,正中靶心,直落上了琉雨施鸢的额头正中,凉凉的,水水的,顺着她的眼窝鼻翼滑流下来,滴至腮角。
琉雨施鸢抬手摸去,拿下,定睛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的齐腿跳起,气急败坏道:“哪个找死不想活的倒霉破鸟,竟敢在你姑奶奶我的头顶上撒鸟屎,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地!嘿,别让我逮着你了,老子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拽了你的翅毛当掸子!我——咦,是三青鸟!”她蓦地双眼陡然冒光,饿狼一般直勾勾的死盯着那只立在枝梢上歪着头正看向她的罪魁祸首,咽了一口口水道:“啊呀呀!老天爷真真的显灵了嘿!这下可发大了呐!这样的鸟屎,再砸我两坨,不,三坨,五坨,拿三青鸟的鸟屎给我洗脸都成!”
三青鸟为玉山主神西王母的心爱之宝,万年一育,世上难寻,自是珍禽里极品中的极品。琉雨施鸢的为政之策一向是飞来横财,不可不接,这般难得一见的宝贝疙瘩,如若要真白白浪费了,那可是得遭天谴受报应的!故而,琉雨施鸢认为,她今日一定要拿下这只决定着她此后行走于世的荣辱脸面的‘财神爷’。
南柯引祭出于手,琉雨施鸢抬指轻弹,和风婉转,玎璎如诉,九调的音符裹着云缕悠悠散开,飘扬入穹霄九天,宛是花开荼蘼,春晓莺啼。
三青鸟醉声于乐中,半眯起眼睛,垂首掩翅,几欲昏昏而入睡。
琉雨施鸢悄步上前,猛扑过去,同树枝横柯直撞了个满怀,不禁得平身趴倒,挂上了梢丫。
三青鸟兀然惊醒,青羽一膨炸起,开翅欲飞。
琉雨施鸢急中生智,默念咒语,举指挥出,‘咔嚓!’一道明雷横空劈至,三青鸟哀嚎一鸣,应声落地,银爪抽搐着弹了几弹,便一动不动地仰面躺下了。
琉雨施鸢挣扎着扒开了这些个顷刻间就将她变作了‘丐帮帮主’的杂树乱丫,走至三青鸟的面前,蹲下身子,捧起那只被烧焦了的可怜鸟儿,一时为难:“我祭出的明明是一道锁龙咒,这,难不成是脑袋糊涂,给记混了,颂出的是明雷诀?鸟儿呀鸟儿,你可不能怪我呵,要怪,就得怪你自己时运不济,你说,你刚刚跑些个什么,这下好了,把小命都给交待到这儿啦!——唉,也不知这烤熟了的奇珍异鸟还作不作得数了?”鲜嫩酥香的烤肉味不绝如缕地急灌入了琉雨施鸢的鼻底嗅中,馋的她不由自主地猛咽了咽口水,这回,她是真饿了:“还别说,这味道却也是挺不错的呢!嗯,若是再来一点儿孜然胡椒,那可才叫好吃了呵!”
“大胆狂徒!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闯我三危仙山,杀我三青神鸟,尔敢无礼,且拿命来!”乌雷玄雾之间,一豹尾虎齿的中年美妇腾云踏至,那妇人挥袍敛烟,冷然凌空。
琉雨施鸢知为祸事,心间暗道不好,遂饶命求道:“神人恕过,孺子无知,竟不晓是王母神尊驾到,还出手误伤了神尊的三青爱鸟,唯望您大人大量,宽宥于我,小人在此给您磕头作揖,感激不尽了!”
西王母凛寒一笑,漠声道:“想凭这几句花言巧语就欲逃过一死?小东西,今日,吾定要汝为那枉死的三青鸟儿赔身殉葬,生魂活祭于此三危崖巅!”
琉雨施鸢见势不好,忙回身疾跑,想要遁云离去,却早已为西王母运袖阻断了四方退路,哪里还出得了半步寸履。西王母聚咒临空,滔天大风排山倒海的翻滚而来,携雷带电,霹雳斩霄。琉雨施鸢哪里受得了如此强劲的风雷加身,顿时‘哇’的一口鲜血呕出,身体软绵绵地瘫倒于地,堪堪等死。
幻生境外,云台,天镜之前。
白青阳眼见琉雨施鸢身陷危境,不由心焦急道:“是谁开启的三危山禁地!无缘无故,那丫头又怎能入得了大荒禁地,以至闯此杀身大祸!”
江疑冷色道:“我虽不知是谁故意开启了这大荒禁地,可那三青鸟确是为她所伤,既然祸是她闯的,那这祸事所连带而生的后果责任,也当她由一力去承担。”
白青阳皱眉,敛袍登上衍星祭台,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她是我筑惕之生,你我既为尊长,又岂能见死不救,任她自灭?”
江疑寒声道:“白师弟,师门规矩,凡为我派弟子,无论何因,皆不可得入大荒禁地,这个,无须师兄再作提醒了吧!”
白青阳没有回头,只淡然道:“师门禁规,青阳不敢忘却。待得救出了丫头,青阳自会归来向掌门师兄领罪认罚的。”
江疑叹道:“那上古灵神凶兽彳敖彳因,又岂是你一人之力能够对付得了的?”
白青阳一笑,道:“若当真命丧于此,那亦是我生劫所至,天意注定。师兄不必再劝,我意已决,绝不回头。”
说罢,白青阳即举步入了幻生境内,登时,杳杳云烟,难觅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