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宫女看着她这般痴痴傻傻的可怜模样,不由心疼道:“傻孩子,那可是九幽大君呐,你我此等低下的宫人婢女又如何能够高攀得起!莫说是高攀,就连直视都没有资格的!这种心思你就不要再妄动了。”
琉雨施鸢怔怔的道:“可是,他是我的灵碧哥哥呀……”
领班宫女急制止道:“小鸢,又胡说了,他是九幽大君白晏曦,不是什么你的灵碧哥哥!这是规矩,你要记得,若是再像今天这样的乱闯乱撞,惹出祸事来,没人能够帮得了你!”
琉雨施鸢喃喃道:“不是,不是灵碧哥哥?不是灵碧哥哥……”
领班宫女叹息道:“这孩子,又在犯痴病了。唉,也不知道她口中所言的‘灵碧哥哥’到底是何人,竟能使这好好儿的一姑娘,想他想得疯疯癫癫的,还将九幽大君错认为了她的‘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自然知道她没有疯,只是经年心结堵在胸口,憋得难受罢了。
风灵碧不肯原谅她曾经的决绝,可是,他又何曾对她有过一丝的怜悯心疼?他们都是被命运强推向风口浪尖的而无力反抗之人,琉雨施鸢都能低声下气的前来示弱了,他风灵碧凭什么依旧这样趾高气昂的刁难于她,这不公平!
或许,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东西,谁爱得更深,谁就注定了要承受的更多。
不过,说句良心话,风灵碧付出的好像也并不比她少呢,她欠他的,是一条命。这样想想,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了许多,人家命都为她丢了一次,现在耍耍小脾气、闹闹别扭也是应该的嘛,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她可以包容他更多的,一定可以。
而且,她的初衷不就是要让他好好的活着么,如今愿望实现了,他活的很好,还当上了九幽大君,这不就足够了么,她还想要什么呀!
人心不足,她想要他像以前那样爱着她,呵护着她。他的每一次冷落,她的心中都倍感委屈,是真的委屈……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索求公平,而她的心却疯狂地叫嚣着,那些剜心祭灵的付出,都是须要回报的,她爱他,那他也必须要加倍地爱她,必须。
琉雨施鸢努力的压制着心中最真实的叫嚣,因为,她没有资格要求此时的风灵碧再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在爱与恨的面前,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窗前的梨花又开了,清白如雪的花瓣让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芥子天中的那一片梨花林。明月之下,梨林之间,她曾为他许下了那一言‘望汝长安’的琉璃誓。
只可惜,此去经年,良辰好景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回不去了。
她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抱着琉璃梨花的美梦,沉沉睡去。
窗外,风灵碧轻靠在琉雨施鸢看不见的墙角处,凝视着花影中的女孩儿,望得痴迷。
她不知,这清芜苑的朵朵梨花,皆是为她一人而绽开的。
他的女孩儿。
翌日清晨,琉雨施鸢起了个大早,她决定,要原谅他了,原谅风灵碧的一切小肚鸡肠的冷言冷语、嘲讽打击。
可是,风灵碧却十分卑鄙的再一次原地消失了。
九幽大君大战归来,未及整顿,在回宫的第二日便下圣令,大军开拔,三军擂鼓出发,前去收复鬼族的诸侯属地。这一次的目标是,洞野、九阴二山。
他连一个让琉雨施鸢示弱投降的机会都不给,还真是小气呵!
琉雨施鸢在玄幽宫城数着日子过生活,等待着所有有关于风灵碧的消息。
捷报一次又一次的传遍鬼界上下,传至层层宫门的幽庭深苑,所有的鬼族子民都万分的激动而骄傲,因为,他们的大君率领着鬼族儿郎们一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叛军诸侯往往见之而溃不成军,纷纷倒戈投降。
九幽大君白晏曦鬼族战神的称号一时响彻了鬼界的九川十二海,乃至于整个的大荒内外,世人无一不知九幽大君的传奇名号。
鬼族,又再一次的以十分强硬高调的姿态出现在了九州大荒的眼前。
不过,琉雨施鸢所看到的却不止是这些,她还看到了鬼族兵将长篇累幅的战死名单,看到了伤兵残士的凄厉惨呼,看到了千千万万的孤儿寡母盼不归良人,等不来离客。
虽然,这些都是世人所不关心的,青史更不会去记载,可是,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的,盛世背后的鲜血和白骨。他们所堆砌起来的一座座无名的丰碑,终有一日会被历史所遗忘,封尘入土。
琉雨施鸢回忆起她同十郎寻找风灵碧的这一路之上,所看见的一幕幕的战火场景。兵主蚩尤战死,九黎妖族四分五裂,天下不平,苍生罹难。
她忽然有一些明白炎帝的苦心了,炎帝当日为了天下生灵不再受战火的荼毒,而辞却天地命主的首领之位,放下小公主的私仇,臣服于黄帝。
或许,这人间,真的需要一位像黄帝那样的铁腕圣君来一统九州,以结束这场持续了太久的战火乱世。
这一回,风灵碧离开了整整十六年。
在这十六年间,他的铁蹄踏过了黑水、青水两河流域的数万里疆土,八百里流沙,三千国诸侯,至此,鬼界一统,鬼族鼎盛。
终于打到了没仗可打的时境,风灵碧拍拍坐骑雪麒麟沉珂的兽颈,叹了口气,降令回师。
他答应燕水寒的,此时已经做到了。
可是,琉雨施鸢呢?他曾经的那些承诺,她还会放在心间上么?
此刻,她正在干什么呢?过的好不好?心情如何?
他想她。
风灵碧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他疯了一样的思念着琉雨施鸢,想要见到她,将她抱在怀里,永远永远也不要放手。但是他更害怕,害怕见到她,见到那个冷酷决绝的琉雨施鸢。
她来鬼界寻他是要做什么呢,报她的杀兄灭国之仇?还是质问他的逃婚另娶之恨?她曾对十郎说过,他风灵碧只是她的一个‘故人’,曾经相识、如今陌路的——‘故人’。
他胆怯了,不敢去见她,不敢给她开口质问他的机会,仿佛这样,她就不会再恨他了。所以他出征,他平叛,只要不留在她的面前,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无妨的。
不敢珍惜,只是因为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失去。
哼,说到底,他风灵碧不过是一个畏缩不前的懦夫而已!
而此生此刻,仗打完了,他也再没有理由选择逃避了。
“九幽大君回銮!”有宫人高声呼道。
琉雨施鸢站在玄幽宫门前,怯怯的轻道:“灵碧哥哥……”
风灵碧的目光停滞在了她的脸颊之上,愣了半晌,蓦地回神,别过了脸去,直挺挺地快步而去,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不要我了……原来,真的是会有这一天呢……”琉雨施鸢呆了良久,缓缓蹲下身子,抱起双膝,低声喃语道。一滴泪垂落在她的唇线间,苦涩的像黄连一样难以下咽。
宫墙的另一面,风灵碧紧紧地捂住心口处,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跳得极快,那里面,此刻,像是被一把铁枪绞碎了似的,窒痛难忍。
玄雎殿,大君的寝宫。
‘哗——’!流光晶莹的琉璃盏被摔了个粉碎。
风灵碧冷冷道:“这就是你斟的茶?滚热的水也能端来奉上?”
众宫女侍者皆从没看见过大君发怒,不由俱是一惊,一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出半丝声响。
琉雨施鸢皱着眉头望向那琉璃茶盏,嘟哝道:“嫌烫就等等再喝嘛,多好的茶盏,很是值钱的哩,摔了岂不可惜。”
众人闻之绝倒。
风灵碧面上虽在装怒,心中却是哭笑不得,琉雨施鸢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一些什么样的奇怪想法呢,他是在朝她发火呀,为什么她关注的重点却是那个‘很是值钱’的琉璃茶盏?!
琉雨施鸢吸取教训,这次换了一个极不值钱的普通瓷碗,再次奉茶而来。
风灵碧左手握书,右手轻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转眸看向琉雨施鸢,漠声道:“冷水如何泡茶?”
琉雨施鸢一笑道:“上一碗你不是嫌烫么,这回的凉,怎么,还不行?那我再沏一碗。哦,对了,这一次,你可以摔了。这茶碗两文一个,不值什么钱的,想摔,尽管来。”
风灵碧实在是绷不住了,遂急忙‘不耐烦’道:“你,退下!”
琉雨施鸢摇头道:“大君,奴婢还没有伺候您就寝呢,怎么能退……”
“退下,孤王此刻不想再看到你了!”风灵碧疾言厉色道。
琉雨施鸢十分的不情愿道:“那好吧,奴婢明日再来。”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风灵碧终于松了口气。
这倔强的小姑娘,想逼走她还真不容易呢!
有宫女上前去清理茶盏的碎片。
“你们都退下吧,茶盏就放在那里即可,不必清理了。”风灵碧温声道。
众人退去。
风灵碧行至碎盏处,蹲下来小心收拾着,拿起那些碎片,忽想到琉雨施鸢刚刚所言的‘茶盏说’,却忍不住的扬唇轻笑了出来。
那个琉雨施鸢还真是一个小财迷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的嗜财如命,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清芜苑中,琉雨施鸢趴在桌前,望着那一盏红烛,自言自语道:“琉雨施鸢,你就是一只拍不死的小强,怕什么!他不就是喜怒无常、刁钻古怪么,这有什么,我就不信我还攻克不下了呢!别的不会,忍还不会么!”她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不由自主的埋进了臂窝里,“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才不怕呢……”
可是,为什么心里面又这般的委屈呢……
幽冥圣殿前。
风灵碧练习罢了一阵剑术,便有宫女奉上水盆、巾帕,琉雨施鸢亦急忙上前,接过宝剑,收入鞘中。
风灵碧抬手,淡声吩咐道:“小鸢伺候我洗手更衣。”
琉雨施鸢称诺,从一旁宫女的手中接来铜盆,奉上。
风灵碧不出所料的张手掀翻,沉眸喝道:“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一个铜盆都端不稳!”
琉雨施鸢一声不吭,低头即拿了巾帕去擦拭溅在风灵碧白袍上的水珠,风灵碧一怔,忽甩袖急后退了一步,琉雨施鸢没生防备,身体一倾,一个马趴就栽倒在了风灵碧的脚下。
风灵碧大惊,不及思索的脱口而出:“鸢儿,你……”
琉雨施鸢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心,慢慢爬起,伸手瞥见掌心一片辛红,血滴洇湿了她粉白色的宫装。
风灵碧攥紧了袖袍下的拳头,强忍住想要抱起她的冲动,背过身去,哑声道:“这样也能摔倒,没用的宫女,还不退下!”
琉雨施鸢垂眸,黑长的睫毛遮下了眼底的微红,她轻咬了唇角,缓缓转身,一步一顿的黯然行去。
那么癯瘦单薄的肩头,小小的背影,孤零零的,叫人看得心疼。
风灵碧木然失魂的站在那里,拳心已被他掐出了血渍。
一群宫女上前,便欲以手帕擦拭地上琉雨施鸢印下的血痕。
“滚!都给我滚!”风灵碧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的怒吼道。
众人顿惊,连忙退去。
风灵碧陡然跪倒在地,颤抖着的指尖轻轻拂过这血痕处,他却早已心疼的彻骨沥心,哽咽不已。
宫女侍从们心中都十分的不解,明明大君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为什么只要一有小鸢在场,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小鸢动辄即冷嘲热讽、百般刁难?难道,他讨厌小鸢?那把她轰出鬼界不就是了,反正小鸢也不算是鬼族中人。
这个小鸢,就好像是大君心头上的一根导火索,只要她一出现,大君便会暴跳如雷,喜怒无常。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君的心,被炸碎了。
此时的琉雨施鸢并没有心思去思考风灵碧的心是不是给炸碎了,主要是,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动脑思考的能力,因为她的手疼,疼彻心扉。
在风灵碧的面前栽面儿摔大马趴于她来说,却是无所谓的,面子,是不值钱的。不过,嘿,这手是真的很疼呀!
她自小就很怕疼,所以烛九阴照看她的功夫胜过任何一个称职的父母,她小的时候,甚至没有过一次磕着碰着的经历。
长琴也很照顾她的。她的琴哥哥于她更是无微不至,比亲哥哥还要再亲上三分呢。哦,不,她的亲哥哥是雨师阡玥,她和长琴的关系要远比和雨师阡玥的关系更亲近千万倍呵!
可是,就算是雨师阡玥,他也不可能对她像今日这样的狠心冷漠!
忽然之间,琉雨施鸢想回家了。
她想念烛九阴,想念辛黎,想念非折,想念屏翳,想念笨廉,想念白宣,想念……想念,灵碧哥哥……
原来,她的心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顽强不拔。
她,退缩了。
半夜,清芜苑外。
风灵碧望着墙里琉雨施鸢的方向,仿佛他可以透过宫墙,看到她的身形。
许久。
他回头问道:“她手上的伤可有包扎?”
鬼侍禀道:“已经上了药,包扎过了。”
风灵碧一时默然,沉思了片刻,又道:“这十六年来,她可还有伤过?”
鬼侍答道:“并无。十六年来,小人一直隐身守护于姑娘身侧,不敢有半分差池。”
风灵碧点头,道:“很好,继续保护好她。”他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瓶药膏,递给鬼侍:“这是一瓶‘白玉雪肤膏’,找时机给她送过去,莫暴露了你自己。”
鬼侍收下药膏,称诺。
风灵碧向前走了两步,忽回头,提醒道:“她喜欢吃藕酥糕,要带脆皮的那种。”
鬼侍俯首,称诺。
风灵碧微一失神,既而,转身离去。
鬼侍拂袖,隐去了身形,守护在琉雨施鸢的清芜苑墙外。
琉雨施鸢一大早起来,就发现窗前的书桌上放了一碟酥脆香甜的藕酥糕,旁边还有一瓶‘白玉雪肤膏’。
她伸头探出窗子四顾望了一遭,不出所料,清芜苑内空无一人。
自从她入了这玄幽鬼城,二十多年以来,都是这样。不管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要自己絮絮叨叨的念上几遍,第二天,那些东西就准保会一丝不差的出现在她的房间内,百试百灵。
唉,世间还是好人多呀。也不知道谁是这个‘有心人’呢,一直暗暗照顾了她二十多年,真应该好好地感谢人家一番呢!
琉雨施鸢低头看着自己裹得像只熊掌似的‘大手’,撇了撇嘴。这个风灵碧,如今是越来越猖狂了,敢这般伤她的心,他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哼,疯碰壁!
也不知风灵碧现在在做什么呢,嗯,希望他今天的心情不会太差,别再给她什么难堪就行。
时至今日,她才霍然发现,原来,自己爱得是这样的卑微啊!
嫏嬛书轩。
风灵碧挥袖扫落了案几上所有的奏折书卷,怒喝道:“你又来做什么!孤王讨厌看到你!走,离开孤王的视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