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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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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宫女顿然不知所措。

琉雨施鸢呆了一呆,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地上滚落的书卷。

风灵碧抬脚,‘咣铛——’一声踢开了她手边整理好了的卷册,气急败坏道:“我让你出去,没听到么!琉雨施鸢,你就这样喜欢低三下四的服侍别人么!”

琉雨施鸢眼泪‘唰’的一下滚出眼眶,猛地站起,自嘲一笑道:“哼,是呀,我就是贱,就是喜欢这样低三下四的去服侍你!因为——”她伸手指向风灵碧,“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灵碧哥哥!”

风灵碧一震,半晌,哂然道:“琉雨施鸢,你……”

琉雨施鸢忍无可忍,一抹眼泪,爆发道:“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吧!就好像是我琉雨施鸢欠了你什么似的!对,你曾为我挡了一掌,可我也以半心为祭报答了你呀!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不欠!”

她垂头,难以自已的轻颤着肩头,低喃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抛却家国的自私的喜欢着你……你说,我们从此两清了,可是,我却告诉你,我们之间,算不清,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就连国仇家恨也无法割断我对你的思念,我背叛了雨师国,背叛了我唯一的同胞兄长,不顾一切的像个疯子一样的来找你,除了爱,还会有什么呢?”

她惨然一笑,道:“爱情本就是两厢情愿,争取不来的,我不会勉强。你不喜欢我了,我便放手……”

数日来积压的苦水一吐而快,倒干净了,也就舒服了许多。

风灵碧用力地扶住一旁的案几,唇角微颤,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琉雨施鸢抬手张开掌心,是那对火魂银蛇的定亲耳坠。她望着这耳坠,缓了缓神,叹息道:“还记得你送我这耳坠时曾说过,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护我平安周全,与我心意相通。这话,我一直记在心上……”

芥子天中,纯元侯沈清枫以十里红妆前来聘她,花轿都上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却为风灵碧给劫了回去。后来琉雨施鸢也曾一度只道可惜,可惜了那华丽的花轿,可惜了那精美的婚装,可惜了那拳拳的真情。

那一次,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她就要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只差一点点而已!唉,每一次都是这样,只差一点儿,可,就这一点儿,却是一道怎么跨也跨不出去的死坎,坎死了她的姻缘之路。

这个风灵碧,我不过是一件你自己不要、不珍惜、拿来乱扔乱抛、嫌弃不屑的东西呀,可是当初,你为什么还要从别人的手中把我给抢回来呢?难道就不能让其他人捡了去,好好地捧在手心里珍惜么!风灵碧,你可真霸道呵!

唉,人家都对你弃若敝履了,你还这样的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不爱当掌中宝,却偏偏想粘着那人死乞白赖的像只哈巴狗儿,狗改不了吃屎!琉雨施鸢呀琉雨施鸢,你说说你贱不贱啊,还要不要脸了!哼,鄙视你!

能混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境地里,琉雨施鸢也算是奇人一个了。

她努力地扬起一个笑脸来,就算是已经一败涂地了,可于气势上绝不能低人一等:“如今,你再不会护我平安周全了,那,这耳坠……我还你!”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玄幽门外。

寒风乍起。

燕水寒忽迎面走上,抬掌即朝琉雨施鸢的胸前打去!

“大胆燕水寒,你要作甚?!”藏于暗处的风灵碧蓦然大惊,飞化作一道白烟扑上,直抱起琉雨施鸢的身子裹入怀中,挥手一掌正对上了燕水寒打出的掌力。

燕水寒猛的收手,后退了一步。

风灵碧护住琉雨施鸢,冷面喝道:“九荒使,这一掌,你又如何解释?”

燕水寒拱手一礼,淡漠道:“她是大君的软肋,而大君您,恰好不需要软肋。”

琉雨施鸢虽未被燕水寒的烈掌击中,可掌风擦过,她的内脏还是给震得有些微伤,她轻咳了一声,一口逆血就沿着唇角滴落了下来。

风灵碧心焦道:“鸢儿,鸢儿,你可还好?是哪里伤着了么?”

琉雨施鸢痴望着他,摇头笑了一笑:“灵碧哥哥,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风灵碧内疚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琉雨施鸢轻笑:“不是,你很好,真的。”她转过头去,皱眉道:“江疑师父?怎么会是你?”

风灵碧闻此,诧然道:“神人江疑?筑惕山的主神?”

燕水寒毫不避讳道:“不错。这筑惕山江疑的易名,只不过是我为了隐藏鬼界九荒使的真身,方便行事,而故意捏造的虚假身份而已。”

琉雨施鸢大骇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赫赫有名的鬼族九荒使!”随即不解道:“江疑师父,不,九荒使大人,你于筑惕山开山讲学,跟鬼界有什么关系?”

燕水寒答道:“我居筑惕之山,开山讲学,以觅可塑之才来接管鬼界,一统鬼界数万年来分裂杀伐的混乱局势。”

琉雨施鸢沉思道:“所以,你当初选择的是——长琴哥哥!”

燕水寒颔首道:“当日,我见长琴天资灵俊,可以为我所用,故于筑惕仙会之时开启了三危山禁地的通道入口,以试炼他的勇气和韧性。没想到施法一时差错,你却误打误撞的闯入了三危禁地。青阳师弟心陷情网,一意孤行地独闯禁地,以至身殒,确是不值。”

琉雨施鸢扶额叹道:“如此说来,那可真是造化弄人了呵!我倒霉催的被你错送入了三危鸟山,还连累青阳师叔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这为的是哪般呀!不过还好,我这也算是替长琴挡下了一桩霉运吧,也值了。就是可惜青阳师叔了!”

风灵碧的脸色却冷得结霜,他抬头直盯着燕水寒的眼瞳,寒声道:“三危山一次,榣山喜堂一次,今日,是第三次了。燕水寒,你为何总要跟鸢儿过不去呢,你伤她三次,屠她国兄,到底是意欲何为?”

燕水寒毫不惊奇风灵碧是如何知晓榣山之事和雨师国灭国之因的,依旧平腔答道:“我说过,她是您的软肋。您若旧情难忘,狠不下心来,我便替您出手,拔了这软肋。”

风灵碧凝眸审视道:“那传闻中的姑射山人也是你九荒使的软肋了?”

燕水寒兀然一惊,愣住,半晌,缓缓道:“不,她是我的心。”

风灵碧步步紧逼道:“所以,她死了,九荒使从此也就无心了。”

燕水寒叹息:“大君厉害,如此陈年往事你也能寻机探出,可见大君对我的戒心不小啊!”

风灵碧冷冷道:“你步步为营,逼我做了这鬼界的幽冥之主,我若此刻还不知你的原身根本,又岂能心安?”

琉雨施鸢听得兴奋:“是什么辛密八卦么?姑射山人,就是那个于五千年前在鬼界殒身了的姑射仙子么?听人说,她是力战鬼族的三千兵甲而累死的,怎么,传闻有误?她不会是被江疑师父你给杀死的吧?”

燕水寒一时失神,恍惚道:“不,不是我杀的她,可,她确乎是为我而死的……”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远的,就像是轮回前的上一辈子了。

那时候,他还只是叫作燕水寒,不是九荒使燕水寒,而是,鬼界子桐山铸剑师燕水寒。

“燕先生,铸一把匕首要多少银子?”

彼时,燕水寒正在光着膀子热火朝天的抡锤铸着一把铁锋剑。

他抬头,只觉眸中灿耀一闪,便看到了眼前这个白衣飞扬的绝丽仙子。

这女子生得明眸似皎月,肌肤若冰雪,淖约处子,吸风饮露,一袭白纱凌空拂散,缭云飘飘,出尘脱俗,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犹如白荷出水,唯可远观。

燕水寒顿时怔在了那里,望着这仙子,看得发痴。

白衣仙子抿嘴一笑,轻道:“燕先生?”

燕水寒兀的收神,脸色一红,尴尬道:“我……我失礼了,姑娘请坐、坐……”他急忙让座道,却更加窘迫的发现,铸剑室内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张可以坐人的椅子。

燕水寒抹了一把满脸的大汗,两眼无所适从的四顾乱晃,却再也不敢直视那仙子,搓手憨笑道:“这,这铸剑室可真热呵,真热,真热……要不,我们去外面说,对,去外面!”

白衣仙子点头,莞尔,旋即走出。

燕水寒疾步跟上,至了室外。

一阵凉风吹面,燕水寒猛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膀子呢,面上又是一片慌乱,连忙寻了外衫匆匆披上,低头道:“让姑娘见笑了……”

白衣仙子清琰一笑,说道:“小女子姑射山千尘雪,早闻燕先生铸剑之术神异至极,九州独绝,今我欲打造一把白铁匕首,不知先生可愿铸否?”

燕水寒连连应道:“匕首?好说好说……我这就给雪姑娘打铸……”

千尘雪问道:“可须押金?”

燕水寒此刻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地,不甚清晰,鹦鹉学舌般的说道:“押金,押金……哦,不,不需要押金……”

千尘雪再问:“几日可成?”

燕水寒努力地集中着思路,结结巴巴道:“三、三天可成。”

千尘雪轻笑道:“那就有劳燕先生了,多谢。”

她敛袖,转身欲走,却忽又回眸,一笑,道:“那匕首,名曰‘漱雪’。”

言罢,即去。

燕水寒极目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成痴,无法自拔。

三日之后,千尘雪准时再至。

燕水寒这一次黑袍玉带,干净清爽,明显是仔细装扮了一番的。他举手,张开掌心,随即一把寒光逼人的精致匕首化现而出。

千尘雪接过匕首,细细品赏,赞道:“好一把吹毛利刃的玄铁匕首!”

燕水寒低头,憨笑道:“雪姑娘满意就行。”

千尘雪轻拂着匕首剑柄处篆刻的‘漱雪’二字,欣赏道:“没想到先生的书法也是这般的遒劲有力,矫如游龙。”

燕水寒挠头,有些羞涩道:“姑娘见笑了。”

千尘雪取出一锭银子,道:“这是铸费,先生辛苦了。”

燕水寒急摇摇头道:“不……”

千尘雪又取出了两锭银子,问道:“不够?”

燕水寒憋红了脸,急道:“不要,我不要钱。”

千尘雪奇道:“那您要……”

燕水寒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雪姑娘,这山上的碧桐花开了,我可以邀请你一同游赏子桐山么?”

千尘雪微怔,既而笑应道:“既是主人邀请,那小女子也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这铸费您还是要收的,不能让先生白辛苦一番呀!”

许多年以后,燕水寒依然记得那天碧桐连天、花人交映的绝美之景,那般的真实,清晰,仿佛昨日。甚至,在他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画面也都会时时的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仿佛,这幅画是刻印在他的心头的,深入血肉。

那画中的女子立身花雨,一笑嫣然,美得让他不敢相信,她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真的,在他的某一段人生当中出现过。

少男少女的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像是这一夜间开满了山梁坡麓的碧桐花一般,璀璨夺目,朦胧如梦。

慕悦君兮,一顾而倾心。

燕水寒回忆起那段恍如隔世的‘美梦’,每每怀疑,或许,它真的就只是一个梦而已吧?一个令人沉溺而不舍醒来的人世间最诱人的梦魇。

梦中,少男少女互诉着衷情,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誓言。

可惜,他们还不知这‘一生一世’到底是多远。

在他们沉浸于海誓山盟的誓词中时,谁也不晓得,爱情对他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鬼界空桑之主同乾昧之主于鬼族之中势力最大,野心亦最盛,二诸侯合军一处,意欲称霸九州,屠尽仙、人、妖三族,以享鬼族长盛。

灭世称霸需要神器相助。

二诸侯听闻燕水寒乃是大荒之中唯一的一位天命铸剑师,遂以万金相邀,请他铸成一把绝世神剑,以斩九州。

燕水寒心知二诸侯野心勃勃,若得神兵襄助,这人间一定会由此而掀起一场生灵涂炭的罹火劫难。

他不想这劫难的降临,故而,拒绝了他们的万金。

二诸侯大怒,骂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遂即下令擒了他去,将其戴枷上镣,锁入鬼牢,逼其铸剑。

燕水寒是个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倔牛脾气,他不想干的事情,宁死不从,宁折不弯,逼不得,逆不了,只有玉碎,从无瓦全。

于是,在受尽了千百生不如死的酷刑之后,众人发现,这个有脾气的铸剑师是打死也不会就范的了。

可是,再坚如铁石的人也会有软肋的。世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它还没有被打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堡垒的支撑点还没有给撬开。

‘硬脖子县令’燕水寒也有一根软肋,这软肋便是——姑射仙山主神姑射山君之女,千尘雪。

强攻不得,二诸侯转为智取。

他们派人盗取了千尘雪的随身宝物,短匕‘漱雪’。

乾昧山侯以‘漱雪’所沾染的千尘雪的气息为引,在燕水寒的身上设下了南柯梦阵。已然是刑伤累累、奄奄一息的燕水寒,早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顺理成章的,在南柯梦阵之中,燕水寒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射仙人千尘雪。

千尘雪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哭得梨花带雨,伤心不已。

燕水寒挣扎着从地上的血泊里爬起来,艰难地踉跄行至千尘雪的面前,哑声问道:“千尘雪?是你么……你哭什么?”

千尘雪娥眉紧锁,啜泣道:“爹爹,爹爹被他们杀死了……”

燕水寒此刻的神志很不清醒,他使劲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疑惑道:“是姑射山君被杀死了么?被谁杀的?”

千尘雪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泣。

燕水寒顿感手足无措,笨嘴拙舌的他只是挠头,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于她。

他所会的,只有陪伴。所以,他站在她的身侧,一言不语,默默地陪伴着她。

木讷如他,无声的陪伴已胜千言。

许久。

千尘雪忽道:“水寒,我要杀了他们,为爹爹报仇!”

燕水寒惊道:“报仇?”

千尘雪点头道:“我要报仇,可是,我没有神器——一把毁天灭地的利剑。你是铸剑师,你一定会铸成的,一定!”

燕水寒总感觉哪里不对,犹豫道:“我?”

千尘雪看着他:“对,就是你。”她忽俯身跪下,泣泪涟涟道:“水寒,就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铸剑,帮我报仇!求求你,水寒,求求你了!”

燕水寒心疼的将她扶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涩然开口,答应道:“好,我帮你铸剑!”

千尘雪感激道:“水寒,我会报答你的!”

燕水寒摇头:“不,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只要你能好好的。你若平安喜欢,我便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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