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仍旧很渴。
他需要喝更多的水来解渴。
对,北荒大泽有水,有很多很多的水,他爱死那清爽的泽水了!
他幻想着在泽水中饱饱的喝一肚子的水,真凉快,真舒服!
等他喝足了水,他一定要打败晏龙,这该死的晏龙,简直是要将他给烤糊了!
夸父喘息着,他感觉整个身子都马上要燃烧起来了,他得用水来浇灭这炎日,浇灭它!
他昏昏沉沉的,腿几乎迈不开步子了,大泽,大泽在哪里……
他用信念吊着一口气,一步一步的走着,每一步,都犹如铁石撼地,一个个深陷进石土的脚印力重万钧,入地三分。
忽然,天地间一抹湛蓝。
是水,大泽之水!
到了,到了,他终于看见了大泽!
还有几步之遥,他就能用手指触碰到那清澈凉爽的湖水了。
他仿佛已经嗅到那湖水清甜甘美的水汽了!
然后,他倒下了。
‘轰——’他巨大的身躯像一座黄土堆砌的大山一样,訇然崩塌。
一时,尘飞漫空,遮天蔽日。
他缓缓地伸长了手去,指尖微抓,像是已经触到了那清凉的湖水。
唉,就差这么一点儿,可惜了。他还没有和金乌晏龙大战三百回合呢!
“啊!”夸父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心竭力的大吼一声,扬手,将桃杖抛了出去。
来世,一定要好好地喝一气水,再同那炽日晏龙打个痛快……
他心中的豪情未尽,眼睛已经慢慢地闭了下去。
桃杖落地的一瞬间,千百株霞红的桃木破土生出,霎时参天,葱葱茏茏,衍化为了一片郁郁桃林。
夸父死,河渭枯,桃杖落,邓林出。
风灵碧徐步穿行于花落缤纷的桃林当中,足踏残花,手执红雨,轻叹道:“夸父乃真英雄也!晏曦今日无奈伤之,他时天下太平,必以香火祭于邓林飨之将军!”
言罢,即取了桃瓣于袖,奔返回玄幽喜堂。
喜堂之上。
人、妖二族斗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而身为战场‘东道主’的鬼族却一直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刑天将军挥舞着干戚盾斧,斩杀之处,所向披靡。
水神天吴泼水为咒,凝作一排七尺长的水晶冰锥,一掌推出,冰锥围攻上前。
刑天抬手将干盾高举过头顶,‘嘭!’一片金光炸开,隐隐的金华结界立时将刑天的身体给合笼了起来。
冰锥刺向结界,陡然被反弹而回,又反飞向天吴方向。
天吴急卷袖扫落了冰锥,却亦为这反弹之力给震得踉跄两步,几欲跌倒。
蒙稷见此,忙抛出铁爪九戕,运祭咒语,燃符颂令,‘咚——’一声闷响,九戕抓破结界,伸将进去。
‘咔嚓嚓’,金华结界登时碎裂,坠空化销。
九戕铁爪‘啪’的直扣入刑天肩头,蓦地鲜血迸流,喷染满了刑天举斧的一整条胳膊。
刑天大怒,长呼一声,飞跃而起,挥手即朝着蒙稷身前一斧砍下。
蒙稷敛袍收步,转身欲退,却忽听得‘叮玲’一声,浮尘玉竟自怀间甩出,跌落至地。
蒙稷大急,也顾不得刑天盾斧在前了,当即迎着戚斧而上,于乱刃之间,伸手拾起玉环,小心纳入怀中。
天吴收敛气息,一记水掌,偷袭而至。
刑天冷冷一笑,双手左右开弓,一盾避过水掌,劈天戚斧的锋刃已然飞袭上了蒙稷腰间!
电石之间,蒙稷急忙后退,一步未撤,那刑天的戚斧竟已又至。
一道斧刃上的白光犹如霹雳一般横空闪过,蒙稷躲避不及,只觉腰背兀然一凉,‘嗞——’汩汩的红血冲涌出来,铺溅在半空间,模糊的他看向浮尘玉的视线。
既而,他的身体突感失重,重重地栽了下去。
“九哥!”风灵碧一个箭步冲上,急抱住了已血流满身、眼神迷离的蒙稷。
风灵碧祭咒为结,将他的魂魄封锁于心口。
蒙稷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叶儿,叶儿……”
每喊一句,便有一口鲜血呕出。
风灵碧闻之,自责道:“九哥,是我对你不起。我杀了青叶姑娘,你一定是怪我的吧,可你却连一句责备也没有说出口来,九哥,你该骂我、恨我的……苦了你了,九哥……”
蒙稷只是一句一句的叫着“叶儿”,直至身血流尽,心跳停止。
风灵碧心中大恸,浑叹一息,抱起蒙稷的尸体,拂袖揽云,遁雾离去。
这一方,水神天吴同力牧、计蒙二位将军共战刑天。
眼看着四人越斗越疾,渐至胶着,轩辕黄帝于袖中暗暗祭出了斩幽神剑,凝目看着刑天方向,半晌,冷冷一笑。
他在寻找时机,寻找刑天的破绽,然后攻其弱点,一招制敌。
斩幽剑只有一次机会,不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他杀死刑天了。
机会来了!
水神天吴驾虎腾空,挥掌打向刑天的前心,刑天跃起躲过,反击一掌,天吴退步,避开。
力牧接替天吴,再次一刀飞出。计蒙配合力牧,乘龙直上,一记翻天血印扑面袭来。
力牧、计蒙二人吸引着刑天的大部分注意力,而此时刑天正在背对着黄帝的方向。
黄帝出手,斩幽剑缓缓出鞘,灿眼的蓝芒冲霄俯原,明彻九天。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蓦然一惊。
然后,斩幽剑扬空而起。
刑天迟钝地转头望去,却看见自己的头颅飞起,头颅之下的身躯慢慢下坠。
‘哧——’一腔猩红的血汁迸出,斜洒在了他的头颅之上,洗湿了他的半面脸庞。
继而,头颅落下,滚坠于地。
可是,他的身体竟没有倒下。
那挺直的腹部急剧变化着,霎时间,他的两乳化而为目,肚脐生而作口,干戚握手,挥舞冲上!
他大呼着:“黄帝卑鄙,背后偷袭于人,我刑天要砍下你的头颅,为蚩王报仇!杀了你,杀了你!”
斩幽剑没能斩得刑天之魂!
众人登时一阵惊慌。
天吴等人急挡身于黄帝面前,以护主公安危。
刑天提斧上前,挥手砍出。
轩辕黄帝祭咒焚符,再次运起斩幽神剑。
剑锋所至,蓝光骤出。
‘呼——’斩幽剑飞起,穿过流金盾牌,直直的钉进了刑天的胸腔之中。
这一次没有流血,因为那剑刃入肉的创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之速度焚燃起来,刑天庞大的身躯坚挺如石,一瞬而销散为烬,灭了形魂。残灰簇簇,被风吹落于了尘土里,卷起漫漫黄沙,呼啸如呐喊。
相柳、后土等人皆痛呼喊道:“刑天将军!”
万千妖兵俱竭声怒吼,悲愤之至,杀气更盛。
烛九阴仰天长啸一声,摔袖杀出。
孟涂珞瑶齐齐亮出兵刃,一戟一纱,围攻而上。
烛九阴劈掌为刃,横斩过来。
‘轰’!掌刃御风,雷电同鸣,一时通明戟被震的脱手落地,白纱四裂,碎作蝶舞。
珞瑶扬袖,九条纱带自内飞出,再次罩向烛九阴的头顶。
“不,不要打了,不要!”琉雨施鸢从天鉴台喜堂殿外跑出,张手祭出九调箜篌,挡在了珞瑶和烛九阴之间。
青献仙子随后跟来。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别打了,这是我的婚礼,婚礼……”琉雨施鸢泪流满面道。
烛九阴惊道:“阿雨,你怎么会来!快离开这里!青献仙子,带她走!”
青献叹道:“她的执拗你是知道的。”
辛黎、非折、白宣三人匆匆赶来。
辛黎叫道:“我们拦不住她……”
珞瑶劝道:“琉雨姑娘,你还是离开吧,莫误伤了你!”
琉雨施鸢摇头道:“不,这是我的婚礼,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面等灵碧哥哥,等他一个交代!”她转头看向轩辕黄帝处,缓缓道:“黄帝师父,您是灵碧哥哥的师父,所以我此时唤你一声‘师父’。您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数万伏兵到底都是什么?!这些,还是我的婚礼么……”
黄帝叹道:“丫头,这就是乱世!我今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结束这乱世,还给天下一个太平统一的长安盛世。这个婚礼,也是为那盛世所付出的代价。”
琉雨施鸢看着这血流三尺的‘艳红喜堂’,这还是喜堂么,不,这是修罗地府!是人间炼狱!
她痴痴笑道:“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要死人……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么?为什么……”
烛九阴心疼极了,怒道:“什么‘乱世代价’,都尽是一些屁话!什么样的英明君主需要付出一个小女孩儿的婚礼来一统大业的?你们敢伤她的心,就该死!”
说着,但见他登云负袖,直逼而上。
两方人马兵刃交加,再斗起来。
珞瑶、孟涂、天吴、计蒙四人互相配合,齐围了烛九阴一人猛攻疾打,战至正酣。
琉雨施鸢忽飞身闯入,九调离弦,‘轰隆’!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落。
辛黎非折化出蛇身,左右腾空,护于琉雨施鸢的身侧。
青献运水为龙,亦踏雨迎上。
屏翳飞廉亦斩落一排兵士,上前呼了一声‘老大’,柳叶、杀风双双打出。
天吴见琉雨施鸢也加入了混战,心中暗道:“她乃白晏曦之妻,本不应伤之,可是此刻却反助妖族,又当为敌类。主公的周全要紧,一会儿若是情况有变,少不得要擒她以作要挟了。”
念及此处,天吴不由又多扫了琉雨施鸢几眼,悄步向她稍稍靠近。
非折忽见天吴行近,心知不妙,张口就喷出了一注涎毒。
计蒙驱龙上前,挡住了涎毒之势。天吴大怒,排掌一记天水冰针即凝空祭出。
非折身形一颤,‘啊’的一声软绵绵地跌落下去。
辛黎急忙追上,盘尾卷住了化为人形疾疾下坠的非折的身子。
琉雨施鸢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九调韵起,弦弦疾拨,骤然间,风雷更大,乱雨潇潇。
天吴身为水神,比之琉雨施鸢更通水性,能驾风雨。但见他口中述咒,焚符于掌,顷刻间三川河水尽数立空涌来,击打而上。
烛九阴被缠身于孟涂、珞瑶、力牧的围攻之中,鞭长莫及,脱不得身。
神荼、郁垒、离朱合战青献,此刻亦斗得几番险恶,难舍难分。
琉雨施鸢眼见三川水来,急抬手托着九调,想欲抵挡。
‘哗——’数十丈高的水流扑打冲来,屏翳忽大喝一声,合身扑上,将琉雨施鸢挡护在了身后。
七叶柳化置七星阵盘,兀的白光一闪,一道透明的星盘结界跟着七叶柳盘徐徐旋转,竟是渐自抵挡住了水流冲势。
而七叶柳枝亦在结界盘旋之中,渐渐枯萎,真的成了琉雨施鸢口中货真价实的‘蔫吧柳条儿’。
琉雨施鸢御灵为结界注力,焦急叫道:“小翳,小翳!”
屏翳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哆嗦着嘴唇,轻轻笑道:“老大,莫怕,有……我护着你……”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飞廉正同兵卒对阵,忽闻有变,急回头叫道:“屏翳?”
见屏翳和琉雨施鸢几乎是要撑不住了,飞廉急挥舞杀风打发了一片兵卒,冲至结界之前,亦运力修补起了七叶星柳结界。
天吴手祭咒符,挥手又是一掌。
‘轰——’!七叶柳盘一枯而化,星盘结界豁然炸裂!
滚滚洪流汹涌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屏翳飞廉一人一掌,竟是将琉雨施鸢合力推开送出!
‘轰隆隆’!万斤湍水覆顶压下,飞廉跨步上前,把屏翳护在身后,想欲独身抵住水流,却无奈水势太猛,二人皆为水扑倒,呕血跌落。
十鬼侍浮烟现身,祭出玄刀,护于琉雨施鸢的面前。
烛九阴知琉雨施鸢这方有难,心中焦燥万分,急手运冰火极光,沉眸扫退了孟涂三人,这才得以抽身赶来,挥袖猛甩向三川之水。
洪流蓦地滚入九霄,四散化去。
屏翳飞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七窍之中血流不止。
琉雨施鸢扒开鬼侍,向前迈了两步,却瘫倒于地,哭叫道:“笨廉,小翳!你们,你们……”
飞廉对着她呵呵一声傻笑,只微弱的喘息着,却已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屏翳得飞廉所护,伤势略轻,缓了半晌,慢慢爬起,紧紧地握住飞廉的手掌,哑声道:“兄弟,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做亲兄弟……”
飞廉咧嘴一笑,张了张口,吐出一嘴血沫,一个‘好’字没有能说得出口,他的微弱的呼吸就已经停在了鼻息间。
琉雨施鸢大哭道:“笨廉,笨廉,其实你一点儿不笨,你是真心实意的对我们每一个人好,可是,好人是不当死的呀!不当死……”
屏翳低言道:“兄弟,等着我点儿,下辈子咱俩一块儿去投胎!”
白宣抬剑劈了一个兵卒,啐骂道:“施雨司本来人就不多,走的走,死的死,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太爷我,我……我杀了你们!”
辛黎抱着昏迷不醒的非折,护在琉雨施鸢的身侧,胸中野性顿起,愤然接道:“对,倒不如都杀了干净!”
烛九阴面色愈寒,抬手祭出一团天烛阴火,挥袍打出,那天烛阴火即朝了轩辕黄帝的面门直冲而去。
众人顿惊,急忙祭出法器,欲作抵挡。
烛九阴卷袖摔出,一道混沌狂风凭空陡起,将那想欲拦截天烛阴火的孟涂珞瑶等人拍打得一个踉跄,翻倒在地。
黄帝大急,忙举手将斩幽剑横握在胸,欲要挡下那焚魂烧魄的极北神火——天烛阴火。
天烛阴火乃为极寒之火,斩幽神剑本是至阴之铁,至阴极寒陡然相撞,一时寒彻骨髓,阴入肺腑。
轩辕黄帝为那奇寒所侵,蓦地手指一颤,斩幽剑哐当坠地。
烛九阴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再次挥掌打出,又是一记天烛阴火!
珞瑶白纱攒射,欲要截下火焰,却‘哧’的为火所吞,竟险些将自己引火烧身,坏了性命。
孟涂一惊,张手将通明戟扔了过去,铁戟入火的一刹那间,嚓——,一串火花攒起,那戟,竟也被阴火焚熔,变成了一滩血红色的铁水,滚落在地,溅起点点铁花。
正在此时,水神天吴偷偷拾起斩幽神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直刺向了烛九阴的后心!
琉雨施鸢猛然抬头,大惊叫道:“烛九阴!”身子已未及反应的扑了上去,挡住了烛九阴的身体。
‘哧——’!剑锋入骨,像焚烧起来了一样的疼彻骨髓……
好疼……不过,幸好,她挡住了这一剑……
烛九阴回身,急抱住了琉雨施鸢,看到她胸前插着的那一把剑,兀然一愣,一时呆在了那里。
琉雨施鸢缓缓睁眼,就看到了他痴怔怔不知所措的样子,遂不由自主的开口安慰道:“烛……九阴,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莫怕!”
烛九阴蓦地清醒,紧抱了抱琉雨施鸢,启唇轻笑道:“傻孩子,疼……就叫出来……阿雨……阿雨……”
他的眼泪却早已滚落了眼眶,一个接一个的,最后连成了线,打湿在琉雨施鸢的面颊上。可是,他的嘴唇仍然是微笑的,他想让阿雨看着他对她温柔的笑。
琉雨施鸢看着他这艰难的‘笑容’,忽然就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笑’得是那样的沧桑,深沉,和痛苦。
她心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