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孤辰跃上花枝,轻摇折扇,举坛而饮,点头笑道:“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嗯,妙极,妙极!”一回头,却见容岐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羽飘飘,正深眸痴然的望向了他。
自从那次白梨林间他们极其尴尬的初识相遇之后,容岐的瞳光就再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了。终日高冷沉默的少君大人总是会悄声躲在暗处,偷偷地注视着他,而那眼神当中所饱含的专注和深切,竟也是他此生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可是,每当被南孤辰发觉之时,容岐又都会于他冷漠深沉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坚忍之色来,然后,即红着脸颊匆匆地走开。
一开始,被人如影随形的‘监视’着,南孤辰也曾浑身不自在过,不过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世间,又有谁会不习惯自己的影子呢?
闲来无事之时,南孤辰偶尔也会自我反省一番,是不是由于初遇那次他给容岐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以至于令容哥泥足深陷进了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之中啦?自来熟的老江湖碰上了好奇心的嫩娃崽,这火花擦的,呃,有点炸眼了!
神庙镇大街上,人山人海,举镇欢腾。
破旧的一个深岭古镇,到处都洋溢一片张灯结彩、喜气盈天的欢悦气氛。这个方圆不足十五里的古老小镇,一年年,一日日,人们平静而悠缓的生活着,就像那田间潺潺不止的吱吱的转动着的破木水车一般,清平无澜,没有什么值得欢喜,更无任何悲绝愤世,一千年,一万年,犹如天地间的轮回转世,亘古不变。
而今日,纯元侯要成亲了,这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普天同庆之大喜于神庙镇的上空凌霄炸响,忽如惊雷,小镇,兀然惊醒,活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众人欢呼着,道喜讨赏。新郎官亦豪爽大方,万贯铜钱挥洒如雨,世人山呼海啸的钦羡给他喜上眉梢的英俊脸上更增添了许多的春风得意之潇洒,洞房花烛夜,抱得美人归,还有什么是能比此时更值得骄傲畅怀的啊!
琉雨施鸢坐在花轿当中,看着自己一身的锦缎红裳,却说不出是喜还是伤。
这亲事原是她自己明明白白地答应的,本不当后悔,她想着,既然那沈清枫诚心求娶,为了施雨天团往后的生计前途,她又驳不得面子,那便就欢喜应嫁吧,只是,此时,她无论如何,竟也欢喜不起来了。
她记得,羽渊上翻飞的红霞就是如此的朱艳夺目,灵碧哥哥那么喜欢痴望着满天的红霞,那,他会不会喜欢她此刻身穿红装的模样呢?
此时此刻,琉雨施鸢忽然没来由的想见到风灵碧,很想,很想,想得心疼。
“兀那轿中的新娘,且听好了,吾乃神祖帝俊之少子,炽火金乌晏龙白晏曦是也。今日于此抢亲,汝若从我,当下轿来,以天地为誓,日月为媒,一定终身,永世无悔。只不知,卿以为如何?”一青袍男子踏火乘风,负袖而立,点足轻落于了迎亲队伍之前,扬声说道。
琉雨施鸢急挑开轿帘,一喜,诧然呼道:“灵碧哥哥!”
众人大骇,有侍卫上前欲阻,却为风灵碧挥袖结作的炽火焰芒迎面逼退,纷纷跌倒。
琉雨施鸢扯开盖头,跃下花轿,行至于风灵碧的面前,抬头道:“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
风灵碧垂眸,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司主大人,我名作白晏曦,因着自幼跟从师姑女娲娘娘一同生活,故而随了姑姑的风氏,化名为了‘风灵碧’之假称。家师轩辕黄帝同炎帝部族开战,父亲命我下山襄助于师父,只是父帝身份尊贵,原不当对二部族之争有所偏执,为了免除麻烦,往日遂有所隐瞒,司主大人,勿怪。”
琉雨施鸢摇头:“不怪。”
风灵碧郑重言道:“我的家世虽说不上多么显贵,可毕竟还是神祖帝家,同钟山烛氏亦能算作为门当户对了。我自以为我的为人也还忠厚可靠,且是真心实意的倾慕鸢儿,疼爱鸢儿的。你我成亲,钱财衣食之类你无须忧怀,只这公婆小姑一条,我生母虽丧,但父亲同常羲、娥皇二位母亲都康健于世,兄长阿姊亦有颇多,不过,鸢儿不必担心,他们很是和善温慈,万万不会刁难于你的。”
他抬手,自掌心凝化出了两枚精致漂亮的银铸小蛇耳坠,道:“今日,我自为媒,以这一对青赤火魂银蛇为聘,来此提亲,愿求娶烛氏之女琉雨施鸢为妻。鸢儿,你,可愿否?”
风灵碧不等得琉雨施鸢自痴呆中清醒过来,即微一斜头,将那一对青赤小蛇耳坠给琉雨施鸢戴上了耳际,温然道:“聘礼虽少了些,可贵在用心。当日阪泉河谷初次相逢,我见你一袭黑袍,臂挽双蛇,便想着,如若再配上这么一对火魂银蛇,那可就更加的妩媚妖娆,勾魂摄魄了。”
琉雨施鸢回神,轻拂耳畔,道:“你以生魂太阳精魄凝化作的耳坠,这聘礼,太贵重了。”
风灵碧一笑道:“那便永生永世都不要把它取下来,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护你平安周全,与你心意相通。”
琉雨施鸢缓声问道:“你真的,要娶我为妻?”
风灵碧点头:“嗯,真的。”
琉雨施鸢想了一想,道:“我会补衣,可补得不好,就像蜈蚣生着的皱皱巴巴的大鼻子。”
“无妨,此便足矣。”
“我会做饭,可也只是一些粗茶淡饭,做得又难吃,除了烛九阴,这世间怕再没有谁能够吃得惯了。”
“那,我便是第二个喜欢吃你做的饭之人了。”
“我会扫地铺床,收拾房间,可扫得不干净,收拾得不整齐。”
“房子嘛,能住就可以。只要房子中有你,怎样都是好的。”
“我会弹琴作画,可弹不成曲,画不成样。”
“我弹给你听,画给你看。”
“我会养花种草,可是没有一株是种活了、开花了的。”
“我的甘渊水府之中奇花异草颇多,无需你再费心栽种了。”
“我会打架斗殴,可很少有能打得过的人。”
“打架我在行,而且,很少有打不过的人。鸢儿,有我在,你便再无须出手。”
“以上所说的这些,我都会一丁点儿,——只不过,因为我很懒,故而,这些,我平日里都是不做的。”
“幸而,这些个缝衣做饭、打扫房间的事情自小便是我独自一人躬亲来做的,如今倒也都会些。”
琉雨施鸢奇道:“你们家家大业大的,竟没个仆从侍者伺候,这些琐碎无趣的事情还要你一个小少爷来做?”
风灵碧笑道:“因为我幼时丧母,性子孤些,很小的时候即于甘渊自立了门户,又不喜旁人打扰,遂驱了那些个仆从嬷嬷,事事亲力亲为,却也难得悠然自在。”
他执起琉雨施鸢的双手,正色问道:“鸢儿,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琉雨施鸢一时犹豫。
风灵碧见她这般为难,不由得黯然低道:“你不愿意?”
琉雨施鸢惋惜叹道:“可惜了,纯元侯那么丰厚的聘礼!唉,罢了,退了便退了吧……”
她转身,望向沈清枫,一咬牙,一狠心,壮士断腕道:“小侯爷,那聘礼,我,我会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