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微一摇头,道:“人生当自立。”忽见她眉毛眼睛都攒到了一起,满脑袋苦恼的样子,遂又一笑道:“今日的功课暂且先不必补了,你去备一备下山的行李,周全些。”
“知道啦,师父!”魑璃闻听不必再补功课,立时即精神了起来,眉开眼笑的大声答道。
白羽见之,不禁莞尔。
魑璃一时看痴,师父的笑容,很熟悉,就像前世间白师叔的浅笑一般,温文舒缓,朗月清风。咦,等等,不对不对,白师叔是谁?她的世界里,哪有这么一号人?
魑璃摇了摇脑袋,甩去了这些个烂七八糟的胡思乱想。
她要专心致志的准备下山游历的行李了。
他们丹穴山上的规矩是,山中弟子自拜师之日算起,凡满三百年者,必须当下山历练,以定道性。因此,她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都已下山游历去了,且一去不回,了无音讯。
不过,她倒也没有担心师兄们会惨遭不测,因为,他们的师父乃是这丹水之涘的祭神白羽,羽凤战神。师父的名讳响彻大荒,他原为凤凰一族,曾九战魔君,大败魔族,从而定下了天下八荒数千年的太平安宁,世为御火战神。羽凤战神的徒弟,谁敢欺负,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呢,她又不太确定,师父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他们这几个‘小破烂儿’。只因,自二师兄以下,直至她这个老幺小师妹,全部都是大师兄夙兮吃饱了撑的闲来无事之时,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玩物’。
夙兮说,这几千年以来,偌大的一座丹穴山上,就只有他和师父相依为命,太空荡了。所以,捡回来几个小活物,放山上养养,给他们无聊而漫长的日子增加一点儿生活乐趣。
而师父的眼中,似乎是除了夙兮,也就容不下其他人了,先入为主嘛,可以理解。
幸而,师父性格温和,对谁都是和蔼可亲的,她又最小,自然是照顾得更多些,故此,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疏委屈,反而越发的肆意潇洒了一些。呃,好吧,师兄们说,她这叫蹬鼻子上脸。
丹穴山脚下,夙兮嘱咐道:“穷家富路,在外面莫委屈了自己!”
魑璃点头道:“嗯,我知道。所以,我把咱们山上能拿的钱财全部都打包塞进了包裹里,一个大子儿也没舍得留下。”
夙兮闻之一窒,擦汗道:“也就是说,山上此时被你洗劫一空了?我说小师妹,咱不必这么绝吧……那我和师父岂不要喝西北风了?……”
魑璃嘻嘻笑道:“大师兄,你不早已修习辟谷几百年了么?又饿不着,没事!”她一拍夙兮的肩膀,道:“你呀,就好好地在山上跟师父过幸福甜蜜的二人世界吧,我们这些个碍眼鬼便不打扰你们了!”
夙兮仰天长叹道:“你觉得两个揭不开锅的穷鬼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浪漫可言?”他心力交瘁的说:“去吧,都好好的……好好的……”然后就沉浸在了‘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了’的悲伤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于是,夜莘、林修、魑璃三人便在‘金钱面前情如土’的沉重阴云之下,起行了。
夜莘早已下山历练过一次了,这回是专门陪着她和小六子下来的,为的是保护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拖累。
唉,她这三百年,到底是过的怎样的一番胡吃闷睡、不求上进啊!
三人行至章莪山处,忽闻一声击石之响,而后,风从云起,枯叶翻卷,百草横扑,一五尾独角赤豹陡然现出,扬首一呼。
几人大惊,夜莘、林修当即将魑璃护于身后,撑手祭出了法器,赤豹见之生怒,扑咬上前,二人一兽顿时斗作一团,难舍难分。
魑璃在打架这方面一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于是,便从包袱里翻出了一袋瓜子花生。顾盼半晌,终于找寻到了一块既远离战场又方便观战的大青石,遂坐下,边嗑瓜子边给师兄们加油鼓劲,当起了地地道道的吃瓜群众。
那赤豹狰兽凶猛异常,极其难斗。夜莘林修直打得筋疲力尽,却还未见占得上风。狰兽忽见林修背上缚的包裹里闪闪发光,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珍物,当即扑上前去,撕扯下那包裹,叼起,扭头就跑,奔得飞快。
魑璃一见,大呼不妙:“二师兄,小六子,那里边装的可是咱们山上所有的咒符印法呀,这回出门就全靠它了!”
夜莘道:“我去追!”即驾云赶去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魑璃催道:“小六子,你去帮帮二师兄呀,东西是你弄没的,还想犯懒!”
林修嘟哝道:“大小姐,我只不过是喘了口气而已,马上就追。也不知道是谁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嗑瓜子吃!”他起身,嚷道:“笨小七,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随即,也追了出去。
于是,魑璃又开始了一边嗑瓜子,一边等师兄,嗑瓜子,等师兄,嗑瓜子,等师兄……可是,瓜子皮都嗑了一地了,而她的师兄们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还啊。
高高的太阳就这样越斜越沉,渐至西落。
凉风忽起,魑璃感觉有一些冷了。
师兄们去而不返,她无奈,只得背起了小包袱一人上路。
眼看着天色渐暗,还未行至两里,魑璃遥遥的即望见不远处有一团东西在慢慢蠕动,她皱眉,师兄们不在身旁陪着,她的气焰也就矮的快要熄灭了,心中怕意顿生。
可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就这么一条路呀,绕不过去,魑璃抓抓脑袋,咬着牙,只能硬着头皮悄步走上了。
越走越近,那一团蠕动的‘东西’也就越清晰了,是一个人,满身是血,将要死的人。魑璃这才放下了心来,拿脚踢了踢,嗯,还剩口气,活着呢。她蹲下身子,想去探一探这‘半死人’的脉搏,看还有救没救。蓦地,血人‘噌’的伸手,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腕,再不肯放开。
‘半死人’诈尸啦!
魑璃‘啊’的一声抱头尖叫,直吓得那人浑身倏然一抖,然后,昏死过去了。
魑璃叫了一会儿,见这血人再无动静,便停了下来,又探了一探他银白色面具之下的鼻息,反应过来了是个活人,还没死,不能算诈尸。
可是,没有诈尸,你也不能总拽着我不放手吧,男女授受不亲,这像个什么话?唉,哥们儿,死也不撒手呀,我一不会看病,二不能治伤,你说你赖上我干啥?魑璃絮絮叨叨地边说边努力的掰那只血手,可无奈何,这位仁兄的手忒紧,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就差拿牙咬啦,嗯,要不是看着太脏不忍心下口,她早咬上了,嘿,愣是没掰开!
魑璃绝望了,看起来,命中注定,她是要当一回大善人,救一条人命了。
她叹了口气,撸了撸袖子,扶起那人,半扛在肩头,继续闷头踉跄前行。
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只是看着竹林小路上空的星斗愈显璀璨了,星星簇簇的萤火虫之间,一勾白月,漫眼竹海,曲折无尽的石路上面,一对磕磕绊绊奋力前行的赶夜人,风尘仆仆,在清夏的疏风里缓缓行进。
突见前方明灯一盏,魑璃瞬时大喜,‘哐当’一下扔了青衣血人,万分欢悦地跑向柴门茅屋的人家处,大声叫道:“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