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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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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璃急道:“你说这里是九嶷山地界?那昨夜我们在哪里?星斩呢?星斩在哪儿?”

风晏摇头道:“昨晚上我也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苍梧之渊的马车上。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一伙儿抢孩子的强盗忽然之间良心发现了,感觉这个行当忒缺德,容易遭雷劈,所以就又把咱们三个给送了回来。”

他挠头,冥思苦想道:“至于星斩么,星斩是谁?——哦,对了,阿音他爹对不对?我说大妹子呀,你是不是昨夜梦到你亡夫了,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啦!他都死了,还能在哪,可不就待在坟堆里么!”

魑璃分辩道:“不!昨夜那不是梦,我真的看到星斩了,是真的!”

风晏咂嘴道:“莫不是碰到鬼了?大妹子,你可别吓我呀,我胆小,也是真的!”

瞧这事闹的,这头儿大妹子还没追到手呢,那头儿那星执仁兄就找上门来了,嘿,死都死了,你还怕戴绿帽子呀!也没见过这样死人跟活人抢媳妇的啊!

魑璃叫道:“停车,我要回去,我要去找星斩!”

风晏皱眉道:“这都快到九嶷山脚下了,不能回去!”

魑璃激动道:“不,不!我要去寻星斩!寻星斩……”

说着,她便欲跳车而下。

直吓得风晏一拽缰绳,急停下了马车,张臂阻拦道:“大妹子,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这就跳马车哇,也不怕摔着了!你去刨坟了,那阿音怎么办?七日已经过去五日啦,孩子的病禁不起你这样折腾!你要是当真在乎那什么星斩,就应该照看好他的孩儿,他要在此,不也是得先给阿音采药喂药么!”

魑璃颓然坐下,痴声道:“星斩,对不起,我不能去找你了,为了音儿,我……”

风晏哄道:“这就对了嘛。大妹子,你也不用说啥对不起的,他要是为这事而跟你闹翻脸,那他还叫人么!呃……我忘记了,他本来也不是人。他的儿子,如今都不用他来养活了,他若是还计较这些,没良心如斯,那你还在意他做什么!”

魑璃辩解道:“星斩很好的,他心胸宽广,为人纯善,我用剑刺伤他,他都没有记恨我。”

风晏连连道:“好好好,他哪儿都好,所以,我们要给他的好儿子采药救命了!我的姑奶奶,这回可是要坐稳喽,莫再动不动就玩跳车了呵!”见魑璃坐回,他才挥鞭,小声嘟囔道:“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母亲,阿音若是跟着你长大,这不死也得掉层皮呀!”

马车渐近了九嶷山下,眼看着瘴雾愈见浓沉,山高势陡,峭壁林深,正有一番阴瘆神秘之景象,令人胆战心惊,望而发怵。

风晏张大了嘴巴,仰头望向这云雾缥缈的层峦叠嶂,半晌,道:“那个什么什么碧血雕棠,生长于哪里?这么大的一片山,不会要一寸一寸的埋头找吧?”

魑璃抱着风若音,淡然道:“就算是一寸一寸的找寻,我也一定会翻山采药,救活音儿的。”

风晏吃惊,刚要开口诉苦,却听得魑璃继续说道:“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我有飞云符在手,只需踏云觅之即可。”

风晏这才放心笑道:“大妹子,你也太调皮了些,说话大喘气,真吓死我了嘿!我说的呢,这要两条腿翻山越岭的找,别说两日了,就是两百日也难找寻得到呦!”

魑璃掏出一颗避瘴丹来,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一会儿还会不会再吐?”

风晏笑道:“大妹子,你关心我?哎,没事儿,只要你慢着点儿,我能忍得住的!”

魑璃斜眼道:“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吐在我和音儿的身上了。”

风晏叹道:“我说大妹子哎,你嘴也忒损了点儿吧!哪有这样的事,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用着人了还不能靠前,大妹子,过分了哈!”

魑璃不语,抓起风晏的胳膊,祭符而起,踏云飞出。

风晏直惊得大叫一声:“啊!大妹子,你起飞也不告诉我一句,连个准备都没有,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慢点,我,我恐高!”

魑璃横扫他一眼,得意的轻勾起了唇角。

飞云笼雾之间,魑璃一手抱着若音,一手提着风晏,踏行于翠绿色的斑竹林海上空,足点竹梢,凌烟微步。

御风行了一个多时辰,忽见一处红光缭绕,瑞气翻腾,乃是这九嶷山神秀灵息的聚集之泉眼方位。

其上生有一棵万年古树,树高千丈,藤枝蒙络,浓绿的方叶之下,长着一粒粒红豆似的朱艳果子,果香四溢,明灿夺目。

魑璃喜道:“碧血雕棠,正是此木了!”

她挥袖,收去了符咒,按下云头,步落树旁。

刚一着地,即闻得一阵昏天腥风扑面袭来。

‘呜欧——’一人面虎身的长毛怪兽长啸而出。

魑璃惊道:“梼杌兽!”

风晏瑟瑟发抖道:“你认识它?这你们家亲戚?”

魑璃无语道:“你们家亲戚长这样呀?”

风晏接问道:“那是,你们家亲戚养的宠物兽?”

魑璃再次无语:“你们家亲戚都养这玩意儿当宠物?”

风晏不解道:“既然你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你,那它出来迎接我们作甚?难道这里采果子还要有欢迎仪式?”

魑璃祭出一把霹雳符于手,道:“常言道,有宝之处,皆必会有灵兽出没护之。”

风晏打颤道:“几成把握?”

魑璃面色一紧,答道:“一成……”

风晏绝望叫道:“啊?”

魑璃接着道:“——也无。”

风晏叹息:“不想我堂堂风晏风大爷竟是要丧命于此了,而且还是死在一野兽口中,不得全尸,入五味轮回之所,沦为一泡腌臜臭屎,再无须甚葬身之地了!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啊!”

魑璃运掌,打出咒符,道:“那你死吧,我和音儿就恕不奉陪了。”

风晏嘻嘻道:“就知道你还留有后手!大妹子,我的小命全攥在你手里了,咱这也算是托命之交了呵!”

咒符凭空爆出,数百道雷电霹雳攒云劈落,梼杌大怒,抵过雷闪,呜哨扑来。

魑璃将风若音送入风晏怀中,专心同那梼杌对战起来,喝道:“休要贫嘴,你的死活我不管,可是,就算是你死了,也得把音儿给我照看好,他若有一丁点的磕着碰着,我必将你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风晏护好了风若音,撇嘴道:“蛇蝎妇人!要不然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么,一点儿也不错!”

梼杌大吼一声,撕咬而上。

魑璃急伸手往怀中一探,蓦地发现咒符见底,却还只剩了三张而已。

风若音命在垂危,她不能后退,拼死也得除了这护宝灵兽,好让风晏采下碧血雕棠,以救音儿。

她怕死,可是,她更怕,就算是死,也护不得她的音儿周全。

魑璃下定决心,即回望了昏沉中的风若音一眼,转脸,猛对准梼杌的厉爪獠牙,手祭咒符,合身扑上。

风晏顿然惊呼道:“小璃小心!”

但见他举掌祭出一团魔焰离火,摔袖跃起,结印打出!

‘呜欧!’梼杌兽吃痛一呼,急退了数步,不敢上前。

魑璃一时看傻,一动不动,刹然间忘记了这周围一切的一切。

风晏张手,一把斩天剑凝结化出,剑刃周遭离火灼灼,杀气逼人。

梼杌心生怯意,后撤了两步,忽以退为进,纵身飞出,龇牙咬上。

风晏一跃而上,轻点竹枝,脚踏竹叶,疾避过了梼杌试图同归于尽的凶猛扑势。

梼杌一击不中,兀然气急,遂伏腰纵起,追赶而至。

风晏飞掠于竹林之间,剑舞腾蛟,扬风飒飒。

梼杌扑地,一拱腰身,又欲掀爪冲上。

风晏运剑,旋衣腾空而起,一道剑光劈下,哗——,平地大火漫延而燃,火舌冲霄,将那梼杌神兽霎然围困于了魔焰火阵之中,不得破出。

风晏蹬空飞起,撷得了一把碧血雕棠的朱砂果子,回身揽起魑璃,遁云化去。

待至了竹林深处,见再无甚危险欺近,风晏这才放下魑璃,急拍着胸口叫道:“好险,好险!”

忽看见魑璃正痴愣愣的望向着他,风晏一点她的脑门,笑道:“怎么,被我的飒爽英姿给迷倒了?唉,英雄救美自古就有,些余小事,不足挂齿!”他又痞里痞气的一笑,道:“你若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感激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那不如,以身相许,嫁给我可好?”

魑璃点头,答道:“好。”

风晏惊骇的一跃而起,万分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于是又试探问道:“大妹子,你说啥?”

魑璃认真道:“我说,好,我愿意嫁给你。”

风晏不知所措道:“你是不是被那梼杌给吓傻了?竟然会答应嫁给我?这,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嗯,咱俩必定有一个是不正常的,必定!”

魑璃低声道:“你不要我?”

风晏见她委屈欲哭,遂急忙安慰道:“大妹子,你先冷静一下,缓缓脑子。你放心,我风晏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叫花子,可也绝不会做那种乘人之危的小人勾当的。咱们当务之急是喂阿音吃药,把他的病给治好,剩下的,都是后话。”

魑璃方才想起了风若音来,即说道:“好,我听你的。”

风晏心惊的嘟哝道:“别再说‘好’这个字了,我听得怕得慌!唉,玩笑开不得呀,我不过一句戏言,你还说嫁就嫁了,大妹子英勇果决,天下难寻!”

二人分工,风晏烧柴,魑璃将备好了的药材同药引碧血雕棠一齐放入药罐,熬制成汤药,小心喂风若音慢慢服下。

风若音天生的魔魅之体,心智要比常人早熟许多,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来,让人忘记了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小娃娃而已。

而此时,他乖巧安静的闭眼躺在魑璃的怀中,小小的手指轻抓着母亲的衣襟,微微嘟起的嘴巴不时地咀动着,睡得香甜。风晏恍然发现,这孩子真小,他辛辛苦苦的养了阿音五年,可是,阿音依然还是这么小,一点点的身子,娇气得叫人心疼。

在母亲的怀里,孩子才真正的是一个孩子。

只有离开了母亲的孩子才会长大。

阿音以前没有母亲,所以成熟,而今有了,他终于又可以当回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孩子了,真好。

张半仙不愧是张半仙,一剂汤药下肚,药到病除,风若音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了。

风晏自吹自擂道,说多亏了是他的坚持执着和百折不挠,要不然风若音的小命一定会撂这儿的。而魑璃竟然也没有反驳,还十分顺从的点头称是。这使得风晏心中一时难以习惯,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也再不好意思随口自夸了。

风若音背着魑璃叹息道:“阿爹,你这不是贱骨头么?我阿妈被你的风采给一叶障目、鬼迷心窍了,多好的事儿呀!您怎么还无福消受了呢?真是叫花子穷鬼命!”

风晏感慨道:“看习惯了我大妹子干巴巴的一张大冷脸,这猛的一热乎,我心眼儿里受不了呀!总觉得蛇蝎美人一勾搭,准会要了我的老命的,把我吸得就剩下血淋淋的一张人皮,再给扔深山里,叫狼给吃喽……”他急打了一个寒颤,摇头道:“不敢想,不敢想啊……”

风若音笑了:“您这还叫不敢想呀?都脑补出了一本恐怖话本了!哦,就非得要我阿妈整日大嘴巴的抽着你,祖宗十八代的骂着你,这才不吓人?您说您一叫花子,有美女到贴着送上门来,人家都还不嫌吃亏呢,你一个大老爷们,你怕什么?难不成是怕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破了头?”

风晏深思熟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哦,对呀,我怕什么?我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地产,四没庄户的,你阿妈还能图我点啥?骗,最多也只是骗走我冰清玉洁的身子而已,这身子……嘿,骗也就骗了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风若音笑道:“就您那身子,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舍得牺牲自己,把您给骗了去的!咦,我阿妈是哪根筋搭错了吧,她怎么会忽然转性就看上您了呢?”

风晏思索道:“她见我英俊潇洒?心地善良?侠义心肠?还是老实稳重?”

风若音无语道:“就您,还英俊潇洒呢,贼眉鼠眼差不多!心地善良,侠义心肠,老实稳重?阿爹,摸着您自己的良心说话,您跟这哪一条相符了?”

风晏疑道:“那她看上我哪了?莫非是,我身上有什么潜在的优秀品质,我自己没发现?”

风若音懒懒的道:“管他为啥呢,有馅饼就接着,有美女就娶了,这不就结了么!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风晏摇头道:“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沾光吃亏咱们明里算,不弄这稀里糊涂的浆糊账!”

说问就问,风晏走至马车前,看着魑璃满眼专注的痴声模样,半晌,轻声道:“大妹子,我是个直脾气,不懂得绕弯子,也就直问了,你说你要嫁给我,那,你看上我哪儿了?”

魑璃回神,一笑道:“你的所有,我都看上了。”

风晏一张老脸顿时羞的通红,不好意思道:“大妹子的情话说得可真溜呵!”他一挠头,尴尬道:“整的我都忘词儿了。”

魑璃缓缓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母子俩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着你。”

风晏诧然道:“等我?”

魑璃痴声道:“星斩,你不怪我了,所以才再一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对不对?”

风晏听得有些不对味儿了:“星斩?你说我是你的死鬼丈夫?阿音的亲爹?大妹子呀,你魔怔了吧?还是受啥刺激了?”他四顾一望,惊悚道:“不会是鬼附身吧……”

魑璃急道:“我很清醒的!你就是星斩的转世,就是!”

风晏叹道:“大妹子,你从哪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魑璃答道:“你会用魔焰离火,还有斩天剑!那梼杌不就是你困住的么?”

风晏皱眉道:“这什么离火,还有你说的那啥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反正那玩意我天生就有,应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只不过比较坑人,有时候想用用它,它就是不出来,非得等到火烧眉毛、烫着腚眼了,这东西才十分大爷的出来应应急,救人一命。”

魑璃颔首道:“这就是了,星斩为你的肉身元神,自然是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窍相助了。星斩本是魔族的魔君圣主,善用魔焰离火,一柄斩天剑威慑八荒,天下尊服,有此二者为证,又岂会错!”

风晏惊讶道:“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很是厉害?很是风光了?”

魑璃笑道:“当然。”

风晏登时气愤道:“我说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走哪哪不顺,干啥啥不成,原来是上辈子那个星斩把我的福气都给用尽了!他倒是风光了,我这儿沦落为乞丐啦,我招谁惹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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