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音咂舌道:“那您可得勤奋着点了,我可不想以后改名叫作‘臭狗屎若音’!”
第二日,天色还未大亮。
魑璃轻唤道:“音儿,起床啦,跟阿妈一起回丹穴山了。”
风若音迷迷糊糊地道:“回啥?丹穴山!为什么?”
魑璃温然道:“因为既然你已经找到,那咱们也该回去看望你的师公和师伯们了。”忽垂头横了一眼睡在角落里跟个死猪似的风晏,语气微恼道:“再者说,这里的人都太歹毒,不可久居的。”
风若音焦心问道:“阿妈,一定要回去么?我……”
魑璃定定的道:“对,一定要!”
风若音突然大叫一声:“啊!好疼呀!”继而,倒下,昏死而去。
魑璃骇然惊道:“音儿,音儿,你、你你怎么啦?你别吓为娘呀!”
风晏闻声,一骨碌起身跳起,跑至风若音处,抱起了孩子,唤道:“阿音,阿音?”转头问道:“阿音这是怎么了?害病了?”
魑璃手足无措的大哭道:“我、我不知道,我……音儿……”
风晏头疼道:“女人,一遇到事就知道哭!”他低头,抵上风若音的额间,去试感孩子的体温。
风若音忽偷睁开了一只眼,向着风晏处狡黠一眨。风晏见此,心下了然,知是风若音为了留住魑璃,故意装病打赖的,遂暗骂了一句:“臭小子,还真是鬼机灵呢!”
风晏既已心领神会,便装模作样的煞有其事道:“阿音这是食物中毒!哦,对了,一定是昨天你做的那面有毒,阿音吃了,才会生病的!”
魑璃哭道:“这么严重?都是我不好……我一定痛改前非,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呜呜……”
风晏无语道:“我还以为你要痛改前非,以后好好练习厨艺呢!”看魑璃哭得这样可怜,他也不忍心再浑逗她了,于是摇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大夫,赶快给阿音看病。”
风若音闻之,急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衣襟,挤眼表示着不满:“看大夫?又要跟村南的王瘸子演戏呀?!还得喝他熬的‘树叶大补汤’?苦死啦,我不!阿爹,你恩将仇报!”
风晏一纵鼻子回应着:“做戏做全套,既是装病,那就只能再委屈委屈你啦!你放心,他的汤虽是难喝,可也的确是喝不死人的。乖儿子,你再忍忍吧,等爹那天把你阿妈娶到手了,我请你喝喜酒,保证比那‘树叶汤’好喝!”
一剂王大夫的‘包治百病散’被风晏捏着鼻子给风若音灌下去了之后,第二天,风若音就真病了。
高烧不止,小脸儿蜡黄,看得风晏和魑璃二人心惊肉跳,心疼不已。
风晏扯着嗓子大骂道:“好你个王瘸子,你个庸医!草包!黑了心肝的卖假药的!你不是说树叶没毒么?敢害我儿子,老子咒你断子绝孙!”
风若音气若游丝道:“阿爹,阿妈,我舍不得你们,我还小,不想死……”
魑璃哽咽道:“不,你不会死的!为娘会救你的,一定会的!音儿……”
她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
风晏喊道:“大妹子,你去哪儿?”
魑璃头也不回的答道:“找大夫!”
三十个大夫进进出出,望了风若音的病情,皆是摇头一叹,无力回天。
直气得风晏跳脚大骂道:“一群庸医,废物,就知道吃饭数钱,哪里懂得什么行医救人!敢咒我儿子,你才要死了呢!滚,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然后,一抡大棍,便都给打跑轰走了。
一日奔波下来,魑璃垂头丧气的坐在榻沿上,望着昏迷不醒的风若音,眼泪怔怔的就流了下来。
“哎呀,这儿有一个破庙!老朽可得赶紧歇歇脚,这一路走的,我的老腰哇!”一白衣老者风尘仆仆的飘然而入。
魑璃回头,一诧,既而大喜道:“老神仙!”
白衣老者打量了她半晌,回忆道:“小丫头,是你!怎么样,你那情郎还硬朗吧?老朽张半仙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魑璃眸中神光轻黯,忽又急切求道:“老神仙,你,你快救救我的音儿!救救他!”
张半仙皱眉:“怎么?又有病人?丫头,你是不是命相不好?见谁都克!”
魑璃凄然道:“那三宝,我如今一件也凑不齐了,我此生比性命还重要的宝贝,就是我的音儿了,其他的……”
张半仙微一摆手,道:“先别忙,丫头呀,很不巧,老朽这个月已经治过一个病人了,一月一个,规矩不可破,请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魑璃慌张,急跪地哭求道:“老神仙,你救一救我的音儿吧!我给你磕头,给你作揖,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张半仙摇头道:“丫头,起来吧,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的。”
风晏嘲讽道:“什么‘规矩不可破’,是怕你医道不行,医不好,反砸了自己的招牌吧!切,还张半仙呢,我看是走江湖骗吃喝的臭狗屁郎中!”
张半仙摇晃着脑袋笑道:“我骗吃骗喝还是投机倒把都与你无关,反正,这病我是绝对不瞧。”
风晏越听越气,蓦地,猛上前拽住了张半仙的胳膊,扯他到风若音的床榻旁,指着这孩子道:“你们郎中不是济世救人的么?你看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才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娃娃,还没有来得及四处去走走,见一见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呢!可是他如今生病了,要死了,你有能力拉他一把,救他一命,却为了那什么狗屁江湖规矩而见死不救!你忍心么!你看着他,告诉我你忍心么!”
张半仙不为所动道:“世人皆会死,不过一个早晚罢了。他只是很幸运,不必再忍受这人生的诸多磨难了而已。你也不必多言了,因为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初衷——咦!这,这孩子是丫头你跟那个魔族小伙子一起生的?”
魑璃点头道:“不错,他是我和星斩的孩子。——老神仙,原来你早就知道星斩是魔族人了?”
张半仙答道:“当日给他号脉之时,我就已然尽知了。只是闻听你同魔族不合,故而未有说破。”他凝神看向风若音,拈须道:“老朽行医一辈子,还从未遇见过魔族王室血脉同魅女所生之子呢,两个非人的异族结合,又会缔造出如何的混血后代呢?嗯,这一旷世罕闻本身就是一宝,今日的规矩,破了也值得!”
魑璃大喜道:“多谢老神仙了!”
张半仙仔细地寻看了一番,又是行针,又是号脉,半晌,摇头晃脑道:“此乃是胎生的毒气郁心,一朝发作,损及心脉肺腑。他本为至阴至邪的魔魅之体,极易吸收阴毒之物。而你此前所受的九尾白狐之伤毒随胎传下,入了此子心头,故而,毒气一旦散出,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魑璃急问道:“此毒何解?”
张半仙提笔一挥写就,道:“药方易得,药引难寻。”
魑璃奇道:“什么药引?”
张半仙悠然道:“出了这流黄辛氏,过巴遂山,渡渑水,一直向南,于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间,有九嶷山一座,山上生有一株碧血雕棠。此雕棠与阴山雕棠不同,阴山雕棠实如赤菽,可医耳疾。而九嶷山之碧血雕棠,生而红果碧汁,能化万物之毒,解膏肓之寒,药效奇绝,无可替代,可为此方之药引也。只那九嶷山一带,毒瘴颇多,时有野兽出没,却也难入。”
魑璃痴眸望着风若音道:“无论多难,我都会取回来的。”
张半仙嘱咐道:“此去路远,来回颇为费时,而此子病势汹涌,宜当七日之内服下方药,倘若再行耽搁,老朽也就不能保证是否还可以药到病除了。”
风晏说道:“那就带着阿音一起上九嶷山,采什么雕棠果,采了直接吃,不就节省时间了么。”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妹子,你放心,我风晏一定会保护你和阿音平平安安的到达九嶷山,再周周全全的回来流黄辛氏国的!”
张半仙叹道:“唉,这脚歇的,平白地破了一次我的规矩。可见得,凡尘俗务不可惹,好奇之心不可生呀!走了,走了……”
白袍一扬,又飘然而去了。
事不宜迟,风晏于镇上租了马车牲口,准备好了一路随带的干粮用品,二人抱着风若音上车,当即起行前往至了九嶷山方向。
一道上风餐露宿,路途曲折。
风晏大鞭赶车,却又怕太过颠簸,惊着了病中的阿音,遂努力地保持着车厢的平稳快速,未敢大意。
魑璃紧抱着被子里包裹着的风若音,不敢合眼,不敢撒手,生怕她一眨眼的功夫,小音儿就又会不翼而飞了,而这一次,她是在跟死神抢人,只能赢,不能输。
行至苍梧之渊处,见天色已晚,风晏便勒马止步,燃起篝火,做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凑合开餐。魑璃喂风若音略吃了几口,见他无甚胃口,且又沉闷欲乏,所以就轻哄着他睡去了。
风晏微撩车帘,将饭菜送上,道:“好歹你也吃一点吧?这样干熬着更不是办法,你累垮了,谁去照顾他?”
魑璃摇头:“我吃不下。”看着风若音日渐消瘦的小脸儿,她心疼道:“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他。我连替他生病受痛的本事都没有,真无能!”
风晏一笑道:“要世间真的有这本事,那天下的父母不都替孩子生受了这所有的痛苦和磨难了么!那哪还了得!别胡思乱想啦,快下来,吃些东西!”
魑璃蹑手蹑脚地小心下车,坐在篝火旁,喝了一口果粥,怅然道:“人世间的求不得,太多了。”
风晏笑道:“人如果事事都能够真的如意的话,没有了奋斗,缺少了悬念,那这样的人生岂不无趣?当然啦,老天爷本就是冷面无情的,又岂能叫你一介区区凡人顺心随意了?”
魑璃亦笑道:“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可以苛责这个世界太多,也不可以渴求这个世界太多,苛责多了易生恨,渴求多了便是欲,这样想着,可又觉得这个世界太残忍了。”
风晏枕着两手翘脚躺在篝火一侧的大石上,望着满天的星斗道:“你太悲观了。这世界的好坏,全在于你自己的心,你觉得它好,它便繁花似锦了,你觉得它坏,那它也就雪上加霜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头道:“像我,我就觉得命运待我挺好的。”
魑璃歪头问道:“你都成叫花子了,整天还被所有人欺负、瞧不起,吃不饱也穿不暖,这样也挺好?”
风晏敞开胸膛,感受着初秋晚风的惬意,悠然笑道:“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反过来想想,生活若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平淡无奇,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那岂不是又太索然无趣了呢!如果有选择,嗯,我宁可轰轰烈烈的作死,也绝不会去过那种平凡无味得会发霉生锈的‘正常生活’。”
魑璃不解道:“叫花子的生活很‘轰轰烈烈’?”
风晏尴尬道:“我这不没得选择么!”
忽一阵黑雾陡然升起,魑璃心道不好,急朝着马车方向奔去。
却见数十个黑袍的魔族魔侍围上马车,抱出了风若音,遁雾散去。
魑璃皱眉道:“魔族只因无主,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已有多年。今日他们劫走了音儿,又是有何打算?”
风晏急道:“管他什么打算,追孩子要紧!”
魑璃伸手摸出一张追踪符来,一手拉起风晏的胳膊,念咒祭符,驾云飞出。
风晏歪歪斜斜地紧抱住了魑璃的手臂,灌风叫道:“大妹子,慢一些,慢一些,我怕!”
不到半个时辰,即遥遥的望见了魔侍身影。
魑璃挥咒上前,骤然停止在了众魔侍面前。
风晏一个踉跄,头晕目眩的‘哇’的吐了出来。
魑璃冷声喝道:“还我孩儿!”
领头的魔侍将中了昏睡符的风若音递与旁人,答道:“小少主为星斩魔君之子,理应回归柴桑,继位大统,平定内乱,重振魔族。你是小少主的母亲,我等不愿为难于你,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魔族内政,阻了小少主的继位吉时。”
风晏擦擦嘴,喘气道:“什么内政外交的,人家是孩儿他妈,现在想要抱回自己的孩子,又跟你们这堆人有个屎壳郎关系呀!”
领头魔侍向着空中一巴掌甩出,风晏应声倒地,直摔了一个狗吃屎,脸朝地。
那魔侍横眉道:“你的嘴太不干净了,当打。魑璃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小少主的前途着想,你也不当拦着。”
魑璃掏出一把霹雳符来,扬手扔出:“可惜我从来都不识时务!”
霹雳符凌空炸响,顿时,乌云翻滚,明雷布宇,三千霹雳连天斩下!
众魔侍张手祭出铁戟,布阵结界,挥戟截出,打散了霹雳。
领头魔侍隐怒道:“既然姑娘有意阻拦,那就别怪我等不顾情面,大开杀戒了!”
数十魔侍结阵半空,左手燃符,右手执戟,齐颂咒诀,忽‘轰——’一方离火印盘从天罩下,凭空燃起,焰高五仞,火光冲天,将魑璃团团围困于了印盘之心,不可得出。
烈烈盛焰之间,魑璃禁不得炽火焚灼,忽而瘫倒于地,昏沉欲寐。
眼看着魑璃遇险,风晏登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蓦地,他的身体玄光四射,灵韵溢空,芒冲牛斗,璀耀至极。青白色的朦胧云烟之中,一青衣人影自风晏的心口淡淡化出,既而愈来愈实,手执斩天,踏风而落。
众魔侍一惊,未及反应,却早已被那斩天剑的离火魔焰横扫倒地,摔作一团。
青衣人影一步一步地行入离火印盘之内,俯身,轻唤道:“小璃。”
魑璃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诧然喜道:“星斩!星斩,是你么?星斩……”
她笑呼着伸手拂上那人的脸颊,眼泪兀然流下,声音也有一些哽咽了。
青衣人影莞尔:“莫哭,我在此,没有谁再能伤了你的。”
他轻轻将魑璃揽入怀间,打横抱起,走出印盘。
一众魔侍皆跪地而呼道:“属下等拜见魔君,我主魔君千秋万载,八荒独尊!”
青衣人影冷声喝道:“放下若音,滚!”
众魔侍哪敢不从,遂即将风若音小心安放于地,叩拜一礼,遁烟化去。
青衣人影对着怀中的魑璃温然笑道:“睡吧,等睡醒了,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魑璃点头,闭眼,沉沉睡去。
梦里,她的夜空繁星闪烁,灿耀如昔。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近午时分了。
魑璃睁眼,见身在车中,一旁,风若音也是刚刚转醒,正望向着她。
魑璃紧抱住了得而复失又复得的风若音,叫了一声“音儿!”忽记起了昨夜遇险之事,她急忙张望呼道:“星斩,星斩!”
撩开车帘,却见风晏一面赶车,一面回头笑嘻嘻的言道:“大妹子,你醒啦?你可真能睡呵,这一路都快从苍梧之渊睡到九嶷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