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卷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隐约是见醒了。果不其然,星眸渐渐掀起,许是见着自己坐在她床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募得睁大,讷讷的看着自己,半晌才道,“大师兄?”
他缓声问道,“身上可暖和了?”
我猛然想起被罚泡在寒潭里头的事,又看了看我的屋子,再看了看我的小床,惊讶道,“我这怎么回来了?”
“昨儿个你在寒潭里冻晕了。我将你抱回来,又将你身上的衣服施了术法弄干,你在这被子里捂了一夜,应是好多了。”炎华抬手为她试了额温,拿过小桌上的药汤,“这是我先前为你熬好的驱寒药汤,不知你什么时候醒,便一直用术法捂着,现下正热着,快些喝了罢。”
我伸手接过药碗,手上竟是半点气力也无,大师兄说我这是头回着了这等寒凉,寒邪未散,体虚达表,便细心将我喂了。见我哭丧着脸喝完苦药汤,便忍不住对我碎碎念了一番,大抵是若不是我们任性太过,也不会招来这等苦头之类的话。末了,大师兄矮身坐在我床头,又细心为我把了脉。
“大师兄,你像我清胥师父。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细心为我把脉喂药的。”
炎华清浅笑道,“我的医术,原也是承自清胥师父。”顿了顿,敛眉道,“还是有些郁热,这是体内寒邪闭塞的原故,你方才喝的药里头有辛散的药物可以退热,待体内热解,发一场汗便会好过很多。”
我就这样,有气无力的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才稍稍有些精神头,炎华大师兄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几天,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送点什么东西给大师兄,以表一表我对他的感激。想到先前承应师兄抵给我的那颗夜明珠子,心里想着我已经有了一颗,这多出的一颗不如就当谢礼送给大师兄好了,只是当时候我还卧床休息着,又记不清这颗珠子给我塞到了什么地方,所以要送谢礼给大师兄的事也就这么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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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回到学堂上课的时候才知道,小羽师兄也病了,青山已经连着照顾了好几日。倒是莫言,还是一派风流不正经的模样,不像是才受过罚的。只是他看着我的时候一脸高深莫测,几经我询问,才道我那日不讲义气的抢了他的先。原来,那日我们几个在寒潭受罚的时候,他原本想假装体力不济晕倒以逃脱惩罚,哪知,当他在纠结自己是直接闭着眼晕在寒潭里,还是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引起大家注意后再晕倒,正在这两下纠结间,竟被我不讲义气的抢了先,于是,当我被大师兄抱回去的时候,他差点没气得真晕过去。
我告诉莫言,我是真冻晕了,莫言瞧着我,半晌道,“见你平日里跟我抢菜饭的劲头,可没觉得你身体虚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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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我同莫言跑到上凤关禁闭的屋子外头。虽然我是自小就能毫无阻隔的越过各种结界,但是想到宵炼师父若是知道了,再罚我泡一次寒潭水可不好,便谨慎的隔着宵炼师父设的屏障,跟上凤喊了几句话。上凤见我来看他,先时还挺高兴,说着说着就抱怨起一个人被关在禁闭里头是何种凄苦,我安慰了他几句,答应等这一个月的禁闭结束,就带他好好出去玩一玩,这才让他心里受了安慰。
上凤这一个月的禁闭甫一结束,我也果真依言要带他出去玩,莫言提议去他府里,于是我们欣然前往。莫言那里有许多机巧的玩意,所以我们在他府中欢快的玩了许久。回山的时候,小羽要去术法场加练,剩下的几个还意犹未尽,吵着到我这里蹭茶喝。青山要将他刚做好的槐花蜜糕送去术法场给小羽,便没有同我们闲聊,好在我眼疾手快的截了两碟子蜜糕来做一做茶点。我们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时候,我略略提起了炎华大师兄为何经常堂而皇之的缺课,难道因为他是大师兄,所以有许多特权?
莫言淡淡一笑,清辉笑容里带着在他脸上少见的端肃,“其实天君早就赐给大师兄一些位高权轻的闲职,虽是闲职,但也琐碎的很,需要常常回去处理。而在这座清胥山,除却清胥和宵炼两位师父,这大师兄明面儿上,虽是担了大师兄的名分,可实际上,以大师兄的年岁和能力,早就是我们的第三个师父了。他每日除却自己修习外,还在山中处理宵炼师父懒得处理的闲杂事务,得了空也会去学堂听一听课,每日过得也算是忙碌。”他拿过阿瑾手边的碗碟,用手拈了一块槐花蜜糕丢进嘴里。末了觉得好吃,又连吃了几块,不禁赞道,“这青山的手艺还真是绝了。”
见莫言越吃越欢,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小心别噎着。还有几块还是留着给上凤吃罢!”一旁坐着听我们聊天的上凤见我为他着想,傻呵呵的笑了会儿,就毫不客气的将那一碟子蜜糕揽在怀里,见莫言做出伸手来抢的模样,便一口气将碟子里剩下的蜜糕给包在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喜滋滋的望着莫言,莫言气得拎了他的耳朵。
绿树阴浓夏日长,满架蔷盛一院香。
我倚在藤椅上,看他们这样闹了一阵,忽然觉得现在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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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正是暑热正炙的时候,好在术法场上概以树海作围,故而仍有凉风阵阵,还有些许的爽意。这几日被承应师兄夸赞说习练的勤勉了,我这……是生生被逼的,我那小屋子,虽后头有几排椴树作挡,可前头却被太阳烤的炙热,还不如到术法场里凉快凉快,至于修习术法,那就是顺便的事了。
这每到晚上,必是要去山下的湖里洗一把才敢上床。自从上回被蛇吓了之后,我便再不敢独自下山去洗澡,每回只得喊着青山在不远处背过身去陪我,为此,每回青山都哭丧着脸,说他的节操都被我毁得一点不剩了,还说小羽师兄也很有意见。每回听他这般絮絮叨叨,我只一句话便叫他堵了嘴——“等清胥师父回来,我会告诉他老人家,你是怎么‘好好’照顾我的。”
好在后来炎华大师兄领着三师兄元弃,特意为我新修了一个澡堂,这样真是省去我许多的不便,我心里很是感激。
这日,宵炼师父在习练场查了我的课业后,对我道,“往后将它养的气泽浑厚,它也便能有些自个儿的灵性。”
我瞧着宵炼师父每逢见我修习印伽,总会时不时的发愣,心里觉得有些稀奇,忍了忍,后来终归没能忍住,遂问道,“宵炼师父,近来您看着我习练印伽时,怎么总会愣神呢?”后来晚些时候莫言捧了半杯茶沫子,由衷的佩服道,“向来为师者概为表率矣,你这样突兀一问,则令师者难以下台。”
我听莫言这般说,于是问道,“下不来台……会怎样?”
莫言想了半天,作高深莫测状,“脸皮厚些的,会直接下台,脸皮薄些的,会过会子下台,还有些心气薄的,会让你日后下不来台。”
我问他宵炼师父属于哪一种,莫言扇了一把扇子,看我的神情也忒悲悯了些,“基本上属于后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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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彼时宵炼师父并没有说我什么,他微微一怔,挑眉看着我,“以前有个小姑娘,印伽习的也很有天资。”
从前清胥师父常常夸赞我这样做的不错,那样做的挺好。这却是宵炼师父第一次夸我,虽然这夸赞还隔了一道圈子。但是心里头还是有些得意的。我得意起来一向话很多,于是我又问了一句,“那小姑娘是谁呢?”其实我问这个,并非是真想知道那小姑娘姓甚名谁,只是随口问问。就像有的时候形水师兄看见我从饭堂回来总会问问我今天吃了些什么菜,形水师兄这样问我,倒也真不是想知道我吃了什么,无非是表达个客气和关心。可见,寒暄是正经,内容倒是个无所谓的。此时我端得正是这样的态度。哪知宵炼师父听了之后,倒是靠着崖壁坐了下来,蹙着眉头微眯了眼,道,“她是我师姐。”
我见宵炼师父摆了个短话长说的架子来,便凑过去矮身坐在他脚跟前的草皮上等着下文。
原来,宵炼师父幼时也同我们一般,都是正经跟着师父勤勉习过本领的。那时候,在一众弟子里头最有天资的,便是她的师姐了。这位师姐的课业向来是拔了尖的,其中最为拔尖的便是印伽。旁人修炼法器,向来都是择个什么器件,付上自个儿的灵力还有诚意去精心打磨雕琢许许多多的时日,至终得成一门法器,这样的法器会跟随自己的一生,并且忠心。而她的师姐,却是个不走寻常路子的,生生将那本是从虚无里唤出来的印伽,日日用掌中血养炼成一门厉害的法器。
据宵炼师父说,这用灵力同血气精炼出的法器,其形也,可藉万物多有变幻;其力也,可令风云骤起;其术也,对手与其过招之时,术法若不够精深,神识便会被法器牵引,殊途浮生爱恨皆在刀尖两端生出,对手则会沉迷幻象难以自拔,在无知无觉中便在法器幻出的刀锋下散了魂魄。这样的师姐是许多同门仰望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