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试图观察铁珊瑚的脸色,铁珊瑚的眼中却恐怕没有我,或者说是没有任何人。
除了地上躺着的那名昏迷不醒的仇家。
她的神情很平静,最初似乎还混杂了些迷惘,慢慢却又沉静了下来,变得没有表情,只一步步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地拔出了手中的兵器。天意似的,那把青锋剑她本来是不会随身携带的,可之前因我拉着她练武对招,所以如今她是利器在手,万事俱备。
这场报复或许来得太容易,容易到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感觉有些怪异,可是送上门来的没理由不接受吧?所以也没有谁会阻拦她,不可能有阻拦的理由,谁也不可能替这样一个奸贼求情。
至少,自己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慢着!”于是当这一声呼喝响起时,感觉就格外的突兀。
很意外,出声的人竟是龙总镖头,他不但出了声,甚至还同时出了手,在铁珊瑚的剑锋即将刺入地上之人的皮肉时飞身一扑,用两指挟住了那明晃晃的剑尖,匆匆忙忙开口道:“小侄女,你的事你爹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想干嘛,不过,等一下成么?”
铁珊瑚还没回答,那头铁飞龙先不满起来,叫道:“龙老弟你什么?竟替这么个狗东西求情起来!这家伙和慕容冲不同,是个彻彻底底的走狗败类,你不知道么!”练儿也点头道:“是啊,几年前他设计害死了罗金峰大侠,又被我揭穿了里通外国的勾当,这些事江湖上早传开了吧?莫非总镖头你没听过?若不是要留给珊瑚妹妹,我早就动手了。”
那龙总镖头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顿时挤兑出了一头汗,一时间还顾不上,直至见铁珊瑚似乎没继续动手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连连摆手,苦笑解释道:“铁老,练女侠,两位真是误会了,龙某再不才,是非忠奸总还是懂的!我并非是要替这人求情,而是想请珊瑚侄女暂且缓一缓,不要马上毙他,也好让我先审一审这家伙,再送他上路不迟!”
“审?”这次练儿反应倒快,我离她最近,见她眼珠一转,笑起来道:“原来如此,当初我混绿林的时候,也愿意审一审那些朝廷里的走狗,套些有用的情报以备不时之需,倒不知道原来龙总镖头这个做白道的也有如此兴致,呵呵。”
这两声她笑得暧昧,分明意有所指,龙总镖头自然听得出来,倒也不瞒,爽快一摊手道:“不管黑道白道,套些有用的情报总是不错的。何况龙某在京城混久了,平时也仰仗那么几个官府中人庇护照顾,这些人都与阉党不共戴天,若能送些有用的情报给他们,一来是顺水人情,二来是为国为民,龙某自然再乐意不过。”
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之前他能打听到宫中消息,后来京城里风声再紧也不见镖局有异,若说没点关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而且应修阳是阉患亲信,甚至乃魏忠贤里通外国的一步关键棋子,若能撬开他的口,价值定然不小。
如此一想,就觉得于情于理,这主意似乎都不错,只是……
站在自己此刻的角度,是看不见前面铁珊瑚的脸色的,被练儿半搂住肩也不好走上前,只是不用看也大致能够猜得到,因为就算单看那背影,也似乎感觉得到一股无形之冷……
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也能散发出这种冷了?可是转念一想,若换自己,活在世上心心念念要手刃的两个仇人此刻都在眼前,然而一个阴错阳差现在不能杀,另一个也要暂时忍耐手下留情,这样的煎熬,恐怕也是很难受住的吧?
劝?不能也不必,谁也勉强不得一个复仇之人,室内一片安静,几双目光都聚到了铁珊瑚身上,估摸大家俱是想得都差不多。就连铁老爷子也是满面纠结地欲言又止着,有慕容冲之事在前,想来他也不好再张这个嘴,只有独余说明了用意的龙总镖头眼巴巴看着,盼着得到一个小辈的首肯。
练儿最受不得这等压抑,借了搂肩之势,凑在我耳边低声嘀咕道:“事有亲疏之分,虽说套口风是好事,但若为难了珊瑚,咱们说不得要跟总镖头唱唱反调。”
这番话正对上了自己的心思,左右早自认心无大志,朝堂得失怎么比得上数年情义?正要微微点头回应,就在这时候,那边静默良久之人却倏尔开了口。
“审?审一时也是审,审一世也是审,龙伯伯,你要我暂且缓一缓,却不知这缓一缓是怎么个算法?”
铁珊瑚的声音无悲无喜,亦不急不躁,听着竟似愿意讲道理,龙总镖头顿时显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忙不迭道:“不多,不多!只要你给龙伯伯两日……不,一日,一日就好!明日此时之前,我定能撬开他的口,之后就交给侄女你任凭发落!”
“哦……”铁珊瑚慢吞吞应道,也不知是作何打算,过了一会儿又道:“可龙伯伯你怎能保证这一日时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应修阳也是老江湖了,他若知道交代了必死,又怎么会轻易交代?”这话引来龙总镖头一阵大笑,道:“珊瑚侄女糊涂了么?你来看。”说着他拿脚踢了踢地上那软瘫之人,应修阳穴道未解酒效犹存,烂泥般毫无反应,总镖头笑道:“看见没有?届时你们不要露面,审问之事交给我们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交代后必死?这种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多的是法子令他说话!”
“就算露面也不打紧。”这时练儿也插嘴进来,自负道:“实在不行的话,莫忘了还有我玉罗刹在。这世间多得是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法,我有几个小把戏能赛过天下所有毒刑,到时候他熬刑不住,只怕是要哭爹喊娘求我赐他一死呢!珊瑚妹妹,你要宰这老小子我绝不拦着,但说起来咱们也不能太便宜了他,哪有那么好死的?多死去活来受些折磨岂不更好?”
这话倒是再真不过,回想这些年练儿出手刑讯逼供虽不多,但总是无往不利,那些伤穴残身乱气逆脉的手法她使得越来越纯熟,还没见谁忍受得住。铁珊瑚也见识过几次,于是再不说话,又低头死死盯了地上一会儿,终于道:“好,明日此时,不能再多。”
说罢她一转身,谁也不看,埋头就匆匆往外走,似怕走慢一点就会忍耐不住反悔。
这样的复仇,憋屈,却又无奈。
事不宜迟,铁珊瑚离去之后,龙总镖头立即就亲自将应修阳提入左后院的一间密室迫供,未避免露馅,他与我们约好先让自己诈上一诈,若是在不行练儿再来出手,所以一开始我们只躲在外屋不被察觉处旁听。那应修阳浑浑噩噩了几日,被解穴浇醒后还如在梦中,一睁眼就大着舌头叫道:“咦,这里是什么地方?客娉婷又到哪里去了?她……她请我喝酒来着!”
审讯之事,不必细表,无非就是逼他说出通番卖国官吏的姓名官职与手法,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里头打的鬼哭狼嚎,外面练儿听得饶有趣味,反倒盼应修阳能熬得久些,好让自己有机会进去过瘾。
练儿无忧无虑,铁老爷子却心系那厢慕容冲伤势沉疴,不多久就离开了。我对审讯本身也不感什么兴趣,听得只觉得吵耳不已,再陪了练儿一会儿,也托故转悠到铁珊瑚那边去了。
如此直至金乌西落,这天连晚饭也是各自分开用的,用饭时练儿倒是过来陪我们一起吃的,边吃边道那慕容冲似乎更不好了,老爷子吃饭也不敢离开,龙总镖头则正审得起劲,饭也是在密室中用的,她吃好了也要去密室,若是入深夜还不见应修阳老实,自己就要出手了云云。说到后来又兴致勃勃将应修阳受刑哀嚎的过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我知道她是想令铁珊瑚听了心中舒坦些,自然也不拦着,只默默给她布菜,省得她顾了说忘了吃。
这一夜,无人能安眠。
纵然未曾安眠,翌日还是醒得很早,甚至少有得比练儿更早。这也是事出有因,她昨夜忙到后半夜才回来,而自己则在之前就浅眠了好一阵,再加上独自运功时多少有所进展,身上舒畅不少,晨日氤氲的阳光透过花窗洒在身上,暖暖得令人平静,侧头见到一旁那正在安然沉睡的面容,更是心底如沐清风。
不论外头多少是非,不管身边多么忙碌,只要能每个清晨都如这般平平静静醒来,拥着她或者为她所拥,便能一扫胸中郁积,涤荡了晦暗,只余下恬静无忧。
脑中飘过有一阵没一阵的感慨,盯着那在晨光下投出淡淡阴影的五官发了一会儿呆,就忍不住凑上前触了一触唇,然后小心翼翼想下床给她准备洗漱的用具,谁想才刚刚起身翻到一半,就是拦腰一紧,不偏不倚落入了身下的臂弯中。
知道她睡觉容易警醒,所以这样的突然袭击并不会让人太惊讶,只是怕压到她,所以趁着练儿舒舒服服伸懒腰之际,稍稍挪了挪位置,再捂住她的眼示意她再多睡一会儿,却被摇摇头甩开了。“不睡了……”练儿晃了晃脑袋,闭着眼嘟囔道:“一会儿我还要去密室看看,昨夜那老小子没准留了后手没交代全,趁着还早再去给他两下,能问出点什么最好,若不能,权当折磨折磨他出出气也好……昨晚珊瑚真该来听听,那般死去活来如杀猪般大叫,真好听……”
她孩子气的嘟囔,嘴角勾了一丝微笑,衬着口中此刻的话又显出异样的残忍,无邪的残忍。
我却偏偏在想,幸亏有这份残忍,否则这些年在江湖中,就算单凭容貌,眼前之人也不知要引得多少英雄豪杰竞折腰。
想着想着,居然有些庆幸起来。
相拥着又赖了一阵子床,彼此亲昵了片刻,毕竟是心中有事,没过多久就一同起身梳洗,练儿盘算着带铁珊瑚去看应修阳受刑解气,也不管时辰还早,草草收拾完毕就拉着我往珊瑚那里去,然而才穿过长廊,就见到龙总镖头和下人匆匆往外走。
“老龙头,哪儿去?”练儿素来没大没小,见了人张嘴就这么招呼。龙总镖头昨夜怕是比练儿安寝的更晚,年纪又大,此刻瞧着多少有些疲态,却仍是乐呵呵道:“哎呀,正好!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差人去知会你们,下人刚刚来报,有客人登门,怕是喜事近,哈哈!铁老已经先赶过去了,我是追也追不上。”
与练儿对看一眼,心中已各自有数,这个时间来登门拜访已是稀奇,而能称之为喜事近,还能令铁老爷子那么兴冲冲的,只怕……唯有一位客人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位客人带来的一样东西。
杜明忠已被迎进了大厅,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安,不住摩挲手里拎着的一个略长的包裹。我与练儿动作更快,几乎和铁老爷子是前后脚迈进来,他见我们进了门,几步过来行礼,被老头子赶紧掺住,笑道:“贤侄,你今日如何这么早来?莫非……有什么事?”他嘴里客套,说话时却有些漫不经心,目光瞟向那包裹。
经过昨天相处,杜明忠自然也知道老爷子心里着急,犹豫了一下,道:“……正是,昨日铁伯伯与我说的那番话,我回去后辗转反侧想了一宿,终于拿定了主意,今日一早就将这个送来了。”说罢他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长匣,再一抽去盖子,只见里面是一株乌黑发亮,状若婴儿的药材。
我与练儿虽知道此物珍贵,也是高兴,却还不待怎样。铁老爷子那头早已经感动之极,抖手接过长匣,大声道:“好……杜贤侄,好!我铁飞龙承你厚意!救你舅父左光斗的事我当一力承当,哪怕赴汤蹈火,老夫也会保他安然脱身!”
当老爷子激动的伸手连连拍对方胳膊之时,那少年眨了两下眼,随即垂下目光,谦恭抱拳道:“那……侄儿先行谢过铁伯伯,我也是想清楚了,与其低三下四向奸阉求情,不如更男儿血性一点,也不枉舅父在大狱中仍旧……气节不改……”说到这里他似哽了一下,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也不忙在一时,此刻救人才是燃眉之急。这株千年何首乌的用法与寻常不同,前三碗药煎法尤其特别,要不我陪你们去后面探探慕容冲吧?昨日我见他很不好啊,今日若能亲眼看着伤情稳下来,也就不枉了。”
这提议正对铁老爷子心思,哪有不允之理?当下他就欢喜不已地拉着杜明忠直奔后院厢房,旁边龙总镖头一边吩咐下人去做好熬药的诸般准备,一边也乐呵呵跟了过去。练儿自然也是要凑热闹的,自己脚下慢了半拍,被她一拉,催道:“你在想什么呢?走啊,去看看那药是不是真有说的如此之神。”
被这一拉一催,某些模模糊糊升起的感觉就消散了,我笑了一笑,反握住练儿的手,一起紧随其后而去,心里庆幸着今日的顺遂。
到了厢房之中一看,慕容冲仍是面如白纸,躺在榻上牙关紧咬不省人事。杜明忠当下再不敢耽搁,嘱咐备齐几种药材,再亲自操刀将那何首乌沿着纹理分下小半,切成大小不一的各种形状,用纸小心翼翼包好,对众人道:“这千年何首乌药性极强,无需泡制,煎法却来不得半点马虎,头一次需按火候煎出三碗的量给病人服下。第一碗药性薄而温,是为药引;第二碗较第一碗重,而第三碗才是熬出药性精华,其中关节半点不能马虎,这药我还是亲自去煎放心,烦请总镖头给我差个做事稳当的下手。”
龙总镖头当然是义不容辞,不但派了人,自己还想亲自去帮忙打下手,却被杜明忠拦下,他道人多手杂,请大家在这里守着病人,若是发现受不住药性,就要赶紧给他渡气活血,助其吸收药性要紧。
听这么一讲,身上有功夫的就都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等待最是磨人,左等右等,等得老爷子原地不耐烦转圈,我和练儿依偎在座椅上几乎要睡去之时,这第一碗药才姗姗送来,果然是药性薄温,那碗中的液体清澈见底,若不是带着淡淡颜色和气味,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熬出来的药汁。
老爷子倒不迟疑,亲自接过来闻了闻,坐在榻边就要给人服下,因慕容冲早已经昏迷的人事不省,龙总镖头便在旁帮忙,两个人忙活一阵,到底是给他全灌了进去。我和练儿在一旁好奇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盯久了眼花,过上半柱香的功夫,竟真觉得那惨白的面色似乎顺眼一些了。
若说这一次可能还是眼花错觉,等小半个时辰后二碗送来服下,效果就渐渐显出来了。这第二碗药汁明显比第一碗浓稠,看着不再清澈,气味也愈发重。慕容冲服下后,一度脸色很是难看,想到之前杜明忠的嘱咐,老爷子赶紧一掌贴在后背上给他渡气,过了半晌,似是缓了过来,难看的脸色褪去,血色就出现在原本苍白的面上。
“哈哈,有效!当真有效!”老爷子大喜过望,顿时抚掌开怀,拧了两天的眉头终于舒展,练儿见状自然也替他高兴,不禁上前打趣了几句,旁边龙总镖头亦是直点头,屋中一时间其乐融融,一扫之前积郁的许多愁云惨雾。确实,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人,如今却柳暗花明,仅仅只是第二碗汤药就见了成效,那之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而说到担心,脑中就不期然浮现出另一个人,或是最近几日陪铁珊瑚的时间太多,也习惯了多操这一份心,想着慕容冲好转她也有必要知道,何况这里几位高手守着,即使要渡气活血也定轮不到自己。所以当众人皆大欢喜之时,我在后面对练儿做了个要出去手势,笑着对她摆摆手,然后就悄悄退了出来。
出了厢房,本想往铁珊瑚所展居住的右后院去,然长廊迂行绕庭,走到半途,却意外瞥见远处一间青灰色飞檐的石亭中,正满是青烟缭绕,有人在其中忙忙碌碌,离得老远也能闻到一股子药材的味道。
本以为煎药定是设在灶房一类的地方,孰料在这里看到,也不知其中有什么讲究,莫非是为了通风?出于好奇走近些一瞧,但见青烟之中两名龙总镖头指派的杂役正忙着添柴煽火,却唯独不见那杜明忠,他之前说煎药半点不能马虎,如今不见了人岂不是说不过去?
虽然心头奇怪,但终究是没有上前,一来那两名杂役已守着火忙得抬不起头,不太好打扰;二来练儿不在身边,与人交流方面甚是不便,也不想再比比划划半天。于是只看了几眼便径直走开往目的地去,再拐了几个弯,却又与迎面而来的铁珊瑚不期而遇。
这丫头今日穿了一身素,外衫是牙色,连发饰也是素白锁银边,清雅归清雅,远远看着冷不丁有那么点披麻戴孝的感觉,她之前并未立即发现我,当迎面见到时显然怔了一怔,而后眼神游移道:“真巧,闲来无事散个步也能遇上……”
笑一笑,这谎太不高明,自入住以来,铁珊瑚就不曾在长安镖局里随意走动过,何况,哪儿有散步还拎着剑的道理?
这道理她其实自己也明白,见我含笑不表态,到底是挂不住,冷着脸改口道:“好吧,我是想去看看那姓应的家伙,练姐姐昨天夜里逼供如何了?若是还不肯招,我不介意割他身上几件零碎,你可要一起来看?”
此时的铁珊瑚尚不知某人已得了生机之事,自己原本想告知她听,如今却见她一身煞气,于是在带她去看慕容冲还是随她去看应修阳之间游移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点点头,由了她的意思,左右先前听练儿说过那应修阳已交代的差不多了,万一届时铁珊瑚兴起杀人,想来也损失不大。
抱着这一打算,一路就领她去往密室,昨日才去过的地方怎么也不可能走错,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一处幽静小院,两旁郁郁葱葱掩映下,青石板铺就的小道直通院尾一间石屋。刚迈进这小院门口,就一位彪形大汉过来抱拳问安,此人正是看守之一,彼此认得,自然无碍,得知来意后,一路客客气气将我们往里请,边走边道:“昨夜总镖头走后那厮一点声音没有,好似死了般,结果今早倒养足了精神,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眼下才没声不久,想来是骂累了又在装死,二位一会儿进去,且让小的先塞他嘴巴,那叫一个脏!”
倒看不出来此人有些话痨,铁珊瑚只偶尔应一声,自己则想应也无法应,一路听到这看守絮絮叨叨到了屋前,他率先上前推门一进屋,却紧接着就大叫了一声,惊惶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把话说完,这惊惶声一起时,我与铁珊瑚当即已一前一后冲了进去,这一石屋密室分了内外两间,昨日总镖头的安排是外间为看守所在,内室权作关押的牢房。可如今踏进去,目光过处却只见外间的一名看守瘫倒在地,先前同来的那大汉正急切叫喊他的名字,而内室则房门洞开!
见状,铁珊瑚的反应是第一时间往里冲去,我则蹲下探了探那昏迷者的伤势,发现他只是脑后被击以至晕厥,遂对那大汉摆手示意无恙,他似乎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铁珊瑚却又冲出来对他气急败坏嚷道:“里面没人,那家伙逃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啊?”
“逃了?”这大汉此刻似乎才从变故中找回了神,大叫道:“不可能啊!我,我刚刚还听到那老小儿在叫骂,姑娘你来时才住嘴没多久,怎么可能一下就没人了?不可能那么快!”
“自己进去看!你这个……”铁珊瑚颇为恼火,几乎要口不择言,忍了又忍才把后半句吞了回去,这一忍似乎令她冷静了少许,就见珊瑚咬咬牙,想了想又道:“……好,若真如你所言,那么那家伙定然才刚刚逃走不久,镖局这么大,又人多眼杂,他一时半会怕也出不去,你速速去通知我爹爹和总镖头他们,快去!”
那大汉虽然刚刚抗辩,但心中也该知道闯了大祸,被铁珊瑚一喝,连滚带爬就往外跑去,地上的那名昏迷者,虽性命无虞,但一时半会儿也叫不醒,屋中只余下我与珊瑚面面相觑,她喘了一会儿粗气,抽出手中的青锋剑,对我道:“咱们兵分两路,搜!”
虽说是兵分两路,其实我俩一开始还保持了前后左右总能遥遥相望的距离。那应修阳武功不算弱,至少对珊瑚而言是如此,虽然如今被俘被审定是伤了不少元气,但考虑很可能有同伙在旁,亦不能小觑。
是了,同伙。虽然目前尚无什么确实根据,也未与铁珊瑚商量过,但自己就是这么感觉的,因此行动时也倍添了几分小心。
最初的搜索自然是从小院内部开始,这里虽只有一条青石板路通到底,布局十分简单,但小道两旁却生长不少繁茂的植物树木,之前的郁郁葱葱赏心悦目换在此刻看来,却不知掩了多少杀机。猫腰穿行在其中,珊瑚搜得有些急躁,寻着寻着,就听她哗啦哗啦拨打叶片的声音越来越远,正犹豫着是该回身去找她还是先搜索完眼前这片区域再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地上的一具东西。
一具东西,不是东西,那是一具倒卧在地的身体,是一个人!
若是陌生人,哪怕那是身穿镖局里的衣着,此刻自己也会万般小心,但那人的衣着和装饰却半点也不陌生!所以当时第一反应是拨开枝叶几步赶上前,扶起对方摇一摇,似从昏迷中醒来般,他晃晃头,睁眼一抬首,视线乍然对上时,却似乎一愣,喃喃道:“……怎么……是你?”
可以理解为,这一愣是昏迷后特有的不清醒表现——若是自己没有留意到那眼神变化的话。
但事实是,在对视的一霎,那眼瞳就是惊讶地一缩,而后,一双视线近乎是难以自控地越过了我,往我脑后的方向瞥了一眼。
与此同时,一道破空的哗啦之声在身后响了起来!
大惊之际,躲已是来不及了,颈间微凉之时几乎本能地伸出指护在咽喉处,下一瞬颈项就是一紧,一道冰凉的锁链生生勒在其间,冷硬的触感贴着皮肤令人悚然。
若不是最后关头的伸手一护,只怕此刻已经感觉到了窒息,但危机却刚刚开始,偷袭者就在身后,想也不想自己迅疾用另一只手反掌拍去,同时手指扣住锁链一推,仰头屈膝一矮身,试图让脖颈和手从冷硬的桎梏摆脱出来,只要脱离了这掣肘,便是胜负逆转之时!
偷袭者似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拼了硬吃一掌也不敢松劲,却还是制不住我,眼看自己就能钻出这道锁喉之圈,就听身后沙哑道:“动手啊!犹豫什么?被挣脱就完啦!”
话音未落,小腹就蓦地遭了重重一击!气凝丹田,这一击拍散了自己提着的内力,一口气泄掉的同时,身子和手上都是一软,所有的应变和努力顷刻都白费了。
能这样出手攻击自己的,只有刚刚被自己扶起来的人。
识人之术,说来容易,纵使千算万算,也难逃人心不定。
所以眼见杜明忠带着满脸羞愧之色收回手掌,仿佛他本人才是无辜的受害者般,那一刻心中除了嘲笑自己欠缺眼力之外,似乎再无什么可想,连愤怒也愤怒不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