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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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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猜到此行定然是往武当方向,却没料到居然如此之快就临近了。

正如我是猜到练儿存了上武当取回坠子的心,却没料到她居然不允许我同行。

其实掐指一算,这趟从襄樊到武当地境走得并不算快,岂止是不快,因带了一名婴孩的缘故已称得上是慢了。只不过在路上这几日,也是自己心事重重的几日,所以恍惚间时间仿佛转眼即逝,以至于在听练儿提及时竟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更措手不及的,则是她最后的那些话中之意。

当“卓一航”“上武当”等字眼钻入耳中,脑中是警铃大作,反而冲淡了满腹的负面情绪,毕竟再如何心绪难平也还是分得清轻重。“练儿!”第一声脱口而出后,略定了定神,确保自己的声音听着没太多异样,我才放缓语气继续道:“练儿……当初东西是我掉的,正应该由我亲手取回来才对,怎得你却不许?此事还是让我同去吧,亦或叫上老爷子一起,凡事也有个照应,岂不更好?”

自觉这话已说得十分得体,可换来的却是一眼斜睨,“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她回答的语气坚决,或者还夹杂了些不耐:“都说我不气了,你也就没什么是应该做的了。你我谁去取不都一样?上个武当而已,叫许多人作甚?牛鼻子道士有什么可稀罕的……”

不知为何说到语尾她好似有些嘟囔抱怨,也无暇细想,我急急接口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素来和武当那几个老道最不对眼,又最不喜口舌之辩,孤身前去若是遇见,一个话不投机动起手来怎么办?我知道你不畏他们,不过老爷子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了,咱们此行是和为贵,权当给卓一航这有名无实的新掌门一点面子也好。”

清楚练儿的武功独步天下,但正所谓疑险从有,既知她的大劫与武当有关,我打心眼里宁可她一生都不与任何一名武当相关者交锋,更遑论跑去人家老巢里打,此时自然要百般寻理由阻挠。

可练儿之前明明也是接受了老爷子那套说法的,如今却不知怎么似不顺耳起来,这厢我越是说,那厢她微眯起的眼中不悦之色就越是明显,末了自己话音将一落地,便听她嗤道:“和为贵是义父说的,可谁真要给武当那许多面子?不寻他们算旧账已是极好了!我为取东西去的才是真,就算你有理,大不了我避开那几个老家伙就是,一点小事犯不着兴师动众,左右你明日好好和珊瑚她们待在一起就好,至于义父去不去……到时候看他意思再说,就这么定了!”

她一下定论,再不给人开口的机会,双腿一夹马腹,那坐骑得令,顿时撒开了欢一阵蹄声急响。我手上正驭车驾辕,自然不能跟上,看她转眼已一溜烟策马奔出老远,唯有闭上了嘴,胸中愈发烦闷,觉得诸事没有一桩顺利的。

不管怎样烦闷,有一点最清楚,一起随她同去这已是底线,倘若只是让老爷子陪她,那依然无法令人放心,铁飞龙没这份戒心,谁知道届时会不会出现什么阴错阳差的差池?所以唯独这一条无论如何也必须坚持。

不过,或者真是诸事不顺久了也会变,这一晚虽算不上否极泰来,但确实是出了那么一件不大不小的状况,意外帮我缓解了一下困局,至少算是暂缓。

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对不住客娉婷和铁老爷子就是了,毕竟让他们很是害了一阵急。

这一夜我们顺利赶到了武当地境,也顺利寻好了山脚下村庄的唯一一家小客栈投宿了下来。练儿应该是打算睡饱了翌日就上山,而我则打算连夜去寻铁飞龙商量,毕竟练儿那脾气老爷子也有数,加之又是他坚持提议上武当的,自然不愿节外生枝出什么事,所以定下计划不会太难。

虽然练儿这次莫名坚决地不允许我随她上武当,但若是铁老爷子出面相劝,想必她也不太好拂自己义父的面子。至于她会不会不高兴,此事已完全无力去顾忌,坦白说,也有些不想再顾忌了。

为她操心,生她的气,这两者,并无矛盾。

谁晓得一切都打算好,却没等我夜里去寻人就横生了枝节。也不知是不是路上受了风,晚饭过去没多久,那小婴孩就显出了些不对劲,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一张小脸涨得绯红,体温似也略高,整个一副染了风寒之状。虽然看着不很严重,但小孩儿体质毕竟不比大人,这可顿时急坏了两个人,客娉婷全慌了手脚,铁老爷子则是绞尽脑汁想办法出点子,也显得有些团团转。

与这两人相比,我和珊瑚这边就镇定很多。终究感情有别,铁珊瑚虽也显出了关切之色,但远不至于到慌乱的地步。而我则是习惯了,在未遇见师父之前,自己也是以幼小之身独自熬过许多病痛的,是以小孩受风寒这种事,早已经觉得不必大惊小怪。

不过最令人意外还当属练儿。看前些日子她对这孩子也颇用心,我原以为至少会惹她着急上火一下,哪知她立在一旁听听看看,脸色是半分不改,反倒安慰老爷子和客娉婷几句,随后对我道:“喂,你不是懂瞧病么?她病了,咱们去采药吧。”说罢从容牵起我的手,似乎准备就这样往外去。

很久没这般自然而然的牵手了,胸中霎时有些五味杂陈。不过这情况下也容不下闹情绪,按下心头潮涌,反手止住她动作,随后解释了一番小儿用药与成人不同的道理,表示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时练儿才微蹙起眉,道:“那怎么办?会死么?眼见着她死也不太好呐。”引得客娉婷愈发泫然欲泣。

最后解决问题的还是客栈老掌柜,此时天色已黑,他就近打村子里请了个懂医的来。这村子不大,也没个真正的医馆,懂医的是名采药人,说得倒也头头是道,好在有许多常备草药自己也识得,再听他讲了个八九不离十,觉得应该不差,也就按他的方子试试看,至少先对付一夜再说。

无奈到了第二日天明时,这小孩儿的病症虽未加重,却也看不到半分减轻的迹象。

这时候掌柜才道其实数里外的邻村有个老大夫,专为乡里看病,只是昨日太晚不方便,要不今日差人去请?此时客娉婷早已心急如焚,一听这么说当场蓦地站起身,就要立即牵马跑一趟,老爷子不太放心,表示要同行,却被她拦下,道:“爹您昨晚为换我休息,已是独自熬了后半夜,如今就不要奔波了,不过是请个大夫而已。”

“要不我去吧?我脚程可快了。”练儿见状接过话,懒懒站了起来,她之前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拍那孩子的后背,效果还颇不错,或是因为这个原因,客娉婷也摆手道:“请人终究还是要备马去请的,练姐姐轻功虽快,也难有用武之地。何况这孩子好似亲你,有你在便不怎么哭闹,所以姐姐你也还是留下的好。”

这番话练儿听得颇受用,当下也就坐下不提。其实,我早觉得与其说这孩子亲她,倒不如这孩子怕她来得更自然,这么多年过去,她身上仍带了幼时狼窟中的一种气质,常人轻易感觉不到,不过小婴儿没准就……当然,为了不扫兴,这些念头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没必要多言。

正冒些胡思乱想,那边客娉婷已收拾妥当准备出发,老爷子到底不放心,忍不住提醒道:“独自去成么?莫忘了东厂那边……要不……”他目光往我们这儿一扫,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路上我与珊瑚都与客娉婷相对疏远,他一个老江湖怎么会不知?珊瑚的理由自不消说,至于我,他大约以为我是站在珊瑚这边的吧。

虽然老爷子没说,但这一眼之意我自然看得懂,坦白说,因为有太多烦恼,一路上对这孩子自己从没怎么上心过,所以此时觉得也该略尽绵力。正想着主动挺身而出免铁珊瑚为难,突然间灵机一动,一个念头就划过了脑海。

“嗯,老爷子说得是,珊瑚……”此刻已在起身开口了,心头一动之时自己也没细想,顿上一顿,就更改了脱口而出的话;“珊瑚,要不咱们俩就陪娉婷妹妹跑一趟?反正是闲着无事,人多也好有个商量。”

就这样,三匹马,三个人,按老掌柜所指方位疾驰了不到半时辰,果然就已在山坳间远远见到了另一个村庄的轮廓,当近了一间茅草屋时,客娉婷跳下马前去打听那大夫具体住在哪家哪户,而我与铁珊瑚则在不远处驻马等她。

四下张望,此地比之前的村落更深入山脉,虽然仍是属于山脚之地,但距离武当确实是更近了些,若凭自己的造诣全力而行的话,或者……

“竹纤姐,你想什么呢?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正值盘算之际,珊瑚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微微一惊,第一感觉是这人近来似乎越发敏锐,难道是太关心我与练儿之间的事么?一转念又摇摇头,也罢,此刻就算被看出什么也不重要,因为若要将想法付诸行动,本就是需要她配合的。

“珊瑚,能拜托你一件事么?”念头打定,就开门见山,迎上她的目光,珊瑚的眼里一如既往是好奇与探究,还有关切。听我这么说,她就点了点头,了然道:“你果然有什么,从你拉我一同出来时我就在猜了,毕竟论本事你比我高,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何必再加上我来做累赘,对吧?”

“珊瑚,你当真是成长许多啊……”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客娉婷一眼,她正忙着和开门的百姓打听,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场谈话。收回目光,自己就轻声道:“我也不瞒你。是这样的,接下来我想独自行动一趟,或者要天黑才能赶回去,可否劳你在练儿面前帮我寻个借口掩饰?说什么都行,别说我上武当了就成。”

不错,这正是之前灵机一动下衍生的计划,说是灵机一动,其实类似的模糊念头早就存在,不过正好是当前借题发挥了出来而已。比起找谁一起陪着练儿小心翼翼上武当,更好的情况,当然是练儿根本不必上武当。

原来还担心这么做会令她不悦,事后难以收拾,不过眼前这种情况下,只怕再糟糕也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了,已没有心力同时再考虑两件事,总之,且先解决一件最要紧的吧。

一路上都已经想好了,包括珊瑚可能的态度。不过眼前似乎和预料的有些偏差,听我这么说,铁珊瑚并未立即回答,她想了一想,方认真道:“你是想独自去取那东西么?为什么不与练姐姐同去?反而要这般瞒着她……我不懂。”

“珊瑚……”听她这么说,就苦笑起来:“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去武当只怕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可能更高,而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多少据实相告些:“而且不怕你笑话,这一趟来武当我有些提心吊胆,说是不祥之感也罢,总之我信练儿去了定没好事,心中十分不安,觉得还是能避则避……替她去,是因为我比她更懂言谈之道,武当自诩名门正派,只要拿捏得当,我去反而更令人放心些,不是么?”

听完这番话,铁珊瑚眨眨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接着却立即又不解道:“是这样啊。既如此,为什么不将这话悉数讲给练姐姐听?她虽然好胜,又不信预感那一类的,但若能知道你一直在担忧她,为她操心不已,我想她定也不会全置若罔闻的。”

“哎?”真正愕然了一下,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讲,更没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勉强一笑,答道:“珊瑚,就算她不会全置若罔闻,但也定不会全听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竹纤姐,你听我说完。”铁珊瑚说着,急匆匆抬头扫了不远处一眼,那边客娉婷似已打听好了,正有礼地弯腰答谢,眼看就要过来,所以珊瑚的语气就更快了些:“这话之前在马车边时我就想说,因为你那番不必吃醋论我着实不同意。当年……当年我明白九娘对那红花鬼母之子无意,但依然会难受;而九娘明知我对那岳鸣珂无心,也还是会介意……最先都忍着不说,结果讲出来才彼此都畅快。如今你们闹别扭,我原是站在你这边,觉得练姐姐对你使性子使得太过了。但如今又觉得你也有不对,把话说开不好么?上武当也好不开心也罢,你不说,怎么知道练姐姐会如何反应?叫我说她和客娉婷走那么近,没准还盼着你能吃一吃醋呢!”

除了提及往事时略有停顿,这一席话是又急又快,也亏得铁珊瑚能一气呵成。见她终于能正常的说起往日回忆,我心中甚为欣慰,但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不由就笑道:“怎么可能?是,上武当之事确实因我想小心为上,加之你知道近来我们有些闹情绪,所以我没尝试与练儿商量,或者商量了她多少能听进去些吧……这还有些可能。不过,她却不可能是为了盼我吃醋才去亲近谁的。”

“你如何能这般肯定?”铁珊瑚奇怪道,见她不解,自己当即就不假思索回答道:“因为我自幼便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更是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练霓裳。”

这样的答案,当是最绝对而正确的,天经地义般,连想都不必想。

然而,铁珊瑚却好似却愈显疑惑。“奇怪。”她道:“九娘也是看我长大的,她都不敢说全懂我心思,竹纤姐你为何如此自信?而且……”微顿之后,她眼中不解的光芒就更甚:“练姐姐会怎么想,与她姓什么有何干系?难道叫了练霓裳这样一个名字,就注定了不该有一些女儿家都会有的心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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