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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练霓裳这样一个名字,就注定了不该有一些女儿家都会有的心思么?
不,当然不。谁会如此认为?这太荒唐可笑,答案是那么明显就连三岁小孩也会懂,名才的不一定成才,叫义的不一定有义。
归根结底,姓甚名谁与心思为人毫无关系,一个姓名根本什么也注定不了。
可是……可……
是,当然是。
她是练霓裳,所以她就该恣意飞扬,就该傲然自信,哪里会在意那点旁枝末节?会屑于这点心思算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似深植于潜意识般,自己就是如此认为的,理所当然从未怀疑。
而珊瑚的这一句无心反问,陡然将那种种理所当然掘出,暴晒于日头下,顿显如此荒诞。
脑海中似有什么被狠狠劈中,我一口气堵在当场,珊瑚也没继续乘胜追击,因为这档口客娉婷已策马回转了过来。
“让二位姐姐久等了。”她远远叫道,脸上带着一切顺利的笑意:“都打听清楚了,原来那大夫住在另一侧村口,咱们只要穿过村子找一座院中种了许多花草的宅子就……怎么了?”到最后声音才变做了疑惑。
这疑惑,想是因发现我与铁珊瑚都面露了些许凝重。自己一时难以挤出笑颜,而珊瑚则闻言就改了神情,她换上轻松面色,先对客娉婷点头道:“没什么,说点事而已。”而后又瞧瞧我,犹豫了一下,低声补充道:“竹纤姐,我只是有些看法不吐不快。不过这等事,归根结底是如人饮水,你若真觉得对,我自当站在你这边。”
说罢了话,她当真就一勒马头,转到客娉婷身边道:“咱们先走吧,竹纤姐姐她刚想到有些事要办,得与我们分头行动,咱们就与她在这儿分道扬镳好了。”
客娉婷闻言,自然好奇会个问是什么事。她打听起来,我只能冲她笑一笑,僵住的脑袋还未想好该怎么讲,幸亏珊瑚又及时打圆场道:“这说来话长,莫非我们三人还要一直呆在原地不成?客……娉婷妹子,要不还是我路上边走边说给你听吧?别耽搁了寻大夫的事。”
对客娉婷而言,这是打漳南村出发后,铁珊瑚一路上难得的几次主动对她说话,何况说得还是体贴话,她顿显得又惊又喜,好似受宠若惊般,当下连连点头称是再不追问什么,随即就与我抱拳告别,与珊瑚一前一后打马离开,奔不多远拐了个弯,便失去了踪影。
变作独自一人后,却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意见归意见,珊瑚终究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我,她真是成熟不少啊……模模糊糊这样想着时,视线就下意识往一条小道上不住地瞥。与通往村中的土路不同,这条小道蜿蜒而上直入山林,是靠山吃山的村民平素反反复复上山踩出来的,若选择踏上这条山道,那便是选择了……上武当山。
坐骑不断打着响鼻,勒缰绳的手却迟迟没能松开,时间宝贵,若是片刻之前自己也许已毫不犹豫地策马而行了。可现在,珊瑚那句无心反问带来的触动,还久久在心中泛着涟漪。
错了么?是真的错了么?
这段日子,是自己又于不知不觉间自以为是了么?
人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总觉得这么多年相处,当知她懂她默契无边才是应该,才是合格,对此自己也一直颇有自信做得到……可……可原来这些“应该”才是执迷不悟么?
铁珊瑚说练儿和别人走近没准是盼我吃醋,这点且不说她一定是说中了,但至少有一点她却没说错,那便是我所回答她的,我的那些设想那些坚信,确实也不过是纯属臆断,是完全没有思考推敲过事情细节的想当然尔。
更有甚者,自己臆断的甚至不是真正的心头所爱,而只是……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故事中的角色。
练儿,练霓裳,我本是明明白白分开了的,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又模糊不清了起来?
自刚刚被一语惊醒,巨大的懊恼就一直盘旋心头,脑中更是杂念纷呈。有些乱,有些迷惘,曾经的理所当然崩塌后,好些事情似乎都要从头思忖才对,却又一时间捋不顺这些许多乱麻,何况,现在……现在似乎也不是想这些的好时候吧?
一边杂念丛生,一边还是继续下意识般往山道上瞥,心里头隐约觉得一事归一事,似乎不应该让困惑和懊恼耽误了此刻应该做的计划。就算珊瑚说的没错,上武当之事大可和练儿开诚布公地谈谈,细数自己的担心或也能让她重视,换她谨慎,但是……有什么比立即解决问题永绝后患更来得有诱惑力?
只要沿这山道往上,不到日落,多日来的担忧就将彻底的消失。
一面是一语惊醒后的犹豫和惴惴不安,一面却是箭在弦上般的急迫和跃跃欲试,两件事好似不相干,两种感情却彻底搅了在一起。矛盾的心情仿佛也传染给了坐骑,那马儿打着响鼻跺着蹄子原地转了好几圈,却依旧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往面对哪个方向。
犹豫不决从不是什么好词,似乎也罕有什么益处,但许多时候却无法避免。
若放任这么犹豫下去也不知道会耽搁到几时。
可就在难以下定决心之时,风中却送来了一点动静,蓦地为自己迅速做了决断!
一声惊叫远远随风传来,方向正是铁珊瑚她们刚刚催马而入的那个村子,确切说,应该是自村子的另一头传来的,因为村落不大而声音遥遥,好似距离很远,应该都不在村中。
心中顿时一凛,倏然记起之前客娉婷似就说过那大夫住在另一侧村口,何况这惊叫虽有些听不真切,但确实是女声无误!莫非她们出事了?念头一闪,哪里还容得继续犹豫,自己当即挥鞭打马,全力往之前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而去!
策马入村几乎见不到什么村人,这并不奇怪,山里人早早就出门劳作去了,留下来都是老弱,听得有异动关门闭祸都来不及。也亏得如此寻起人来特别容易,沿土路一气驰骋下去,转瞬就穿过了整个村子。远远看到打谷场的野地边似有人影晃动,我当下不敢怠慢,舍下坐骑几个起落,径直就越过沟坎穿了过去。
人未落地,目光早已扫过,果然是铁珊瑚与客娉婷一行!只是与她们分开片刻,竟就生了大变故,此时她俩的坐骑一匹躲得远远的,另一匹却已嘶声倒地四蹄抽搐,铁珊瑚被那牲口死死压在下面,奋力挣身仍是无果。而不远处枯草堆附近,客娉婷正与数名男子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事分缓急,余光一瞥之下发现那些人对客娉婷暂时还是只守不攻,无甚危险,就先落在了珊瑚附近,“你来了?太好了!”铁珊瑚见了我眼中一亮,更是竭尽全力想脱身,无奈那压住她的马匹重逾数百斤,哪里那么轻易能挣出来。
“怎么搞的?”来不及多问,我边说边试图帮铁珊瑚一把。可这马儿之前见它还在抽搐,如今却彻底一动不动了,大约已凶多吉少,这么死沉死沉压着,就连自己一时半会也难于动作,非得寻工具想个巧法不可。
“当心!马身上中了暗器,大约是淬了毒,可别弄破手了!”见我尝试移马,珊瑚叫了起来,随后她喘了口气,看看场那头又道:“我没什么事,只是被压了腿一时动不了。为防万一竹纤姐你还是先帮客娉婷吧,那些人好卑鄙,突然冒出来二话不说就放暗器,真是一点江湖道义不讲!”
听她说话中气十足,想来确实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我点点头,也瞧了那边场中,眯眼道:“只怕他们根本不是江湖中人吧……珊瑚,委屈你再忍片刻,还有,借你剑一用。”
这次出来自己是有带随身短剑的,但出于小心起见,还是拿了铁珊瑚的青钢剑。那头客娉婷确实也已渐渐吃紧,那几个人对其围而不攻,擒而不伤,使得是消耗捉捕之法。客娉婷本得的是红花鬼母真传,虽火候未到,但掌法使开回环滚斫也绝对不弱,只是以寡敌众,加之明显可见的心绪怒极不稳,以至于数个回合下来已见劣势。
“宫主,随我们走吧!何必软的不吃吃硬的?”那头已有人在劝,惹得客娉婷面色更难看,她喝道:“你们用这等无耻手段暗算我家人!莫说我本就不愿意,即使原本愿意的如今也是抵死不从了!”
“什么家人,莫喝了他人的迷魂汤。”那边劝告声是此起彼伏:“他们能给你什么?奉圣夫人才是您的家人啊!”
给老爷子猜中了,果然是追来的狗么?这时心中倒庆幸有刚才的犹豫,否则指不定会出什么差池!转念间人已掠至,近来郁结于胸久了,也懒得再讲什么规矩做什么好人,疾掠而至拔剑出鞘,自己不声不响递出一招,有一个算一个,直往场中数人的手腕就削了过去。
这招实名回风绕柳,练儿以一敌众时常使,轻则伤手,重则断腕,端得是十分狠辣刁钻。我虽也打小练就,这还是首次对人使出,又是在对方皆猝不及防之下,自然收效甚佳,一时间只听得连声惨叫,好几个人都捧着手慌忙跳出场外,唯一可叹是自己终究不如练儿,没办法眼也不眨地将人手腕齐根断下,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力。
虽有留力,也算得手,得手之后不敢妄自逞能,乘着对方大乱,拎住客娉婷也往场外退了几步,毕竟敌众我寡,对方的目标又是她,万一乱中生变才是得不偿失。
转瞬吃了大亏,这帮人气得是骂骂咧咧,口中许多不干不净,却也没敢再贸然出手,这让双方有个短暂的对峙打量,此时方有空看清对方的穿着打扮,七八人中有几个是做公差打扮,另两个却是便衣,也是之前对客娉婷说话最多的,想必算领头人物。不过里面没有一张面孔与在漳南乡首批出现的官差相同,想来应该是两批人马。
短暂定神后,其中一个穿便衣的果然就开口喝斥起来。“你是什么人?”他厉声道:“我等是公务在身按律行事,捉个逃家的小姐,休要不知底细就闯进来管闲事,小命还想要吗?”说罢恶狠狠舞了舞手中铁鞭。
此人身手较其他人好些,适才也逃过一劫并未受伤,是以说话十分硬气。可惜一番耀武扬威之言反让人放心——之前我还担心这是个圈套,此刻听他语气却并不知我是客娉婷同伴,可见谈不上什么预谋,也不会有什么后手埋伏,就暗暗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大石。
轻松下来,正待回答,那边客娉婷已抢先一步忿忿道:“以为这番鬼话能唬得了谁?你们不过是鹰犬的鹰犬,也好意思称按律行事!东厂的鹰犬来了还会对人客气一番,你们倒好,直接放毒镖!我看是要杀人才是真!”
她一番抢白,倒让对方有些顾忌。“宫主……”那人讪讪道:“话不能这么说,是上面有命说您藏躲拒归,要我们一旦发现不惜用强的,那镖只为伤坐骑好让您停下,绝无他心……”他正解释,他旁边却有汉子道:“黄兄,说那些干嘛?兄弟们都伤了!该捉的捉,该杀的杀,这口鸟气决不能咽!”
这口气较前者粗鲁不少,听着不似官差,倒似江湖中人。偏巧客娉婷平时虽为人有礼,却颇为憧憬江湖,虽说闯荡经验不足,但单比口齿伶俐来绝不落下风,当即顶道:“有本事试试看!别将我捉过去,若捉回去,我立即反咬一口,说你们这些人路上对我动手动脚不规不矩,到时候我看你们是邀功,还是降罪!”
一句话看似无意,却仿佛正踩中了对方的痛脚,那领头的面色一僵,皱眉道:“宫主休得吓唬咱们,咱们只管奉命办事,魏宗主明察秋毫,这点小把戏是没用的。”口里说着没用,那语气却已经生硬了许多。
“一次没用就两次,两次没用便三次。”客娉婷有恃无恐,她也应该是看出了这么说有效,当即越发扮起无赖,道:“再说谁讲给姓魏的听?我就对我娘说!你们要将我带回宫中她身边,那我在她身边一日,就诬赖你们一日,看看最后谁捱不住倒霉!”
瞧一个平日教养有加的女孩说些近乎耍赖的话,在自己眼中是一件趣事,不过这些话落在别人耳里就不一样了。想那奉圣夫人的名声定不见得有多好,加上客娉婷确实是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在当事人眼中,这番威胁成真的可能性恐怕还不小。
对面几个官差显然露出了犹豫之色,都怕偷鸡不着蚀把米,他们还只是犹豫,那之前出言不逊的汉子却明显焦急起来,他不安地左右看看,蓦然嚷嚷道:“所以我说你们都弄错了!还浪费我几只金钱镖!她哪里是什么宫主?天下尽有相貌相似之人,堂堂朝廷的宫主怎会这般刁滑歹毒?若真叫她冒充了去,反而会害了咱们兄弟啊!”
这话外强中干,已将他的心虚原原本本泄露了出来,连我也不禁轻笑插嘴道:“太拙劣,已经在想怎么一不做二不休了么?也对,若是给她回宫一说,你这个出手射镖的最招记恨,何况还是淬了毒的镖,要倒霉必定首当其……”
话没说完,那汉子已发一声喊,凶神恶煞扑过来道:“老爷子受招安是为享荣华富贵,谁他妈会栽在你们这帮小娘们这里!兄弟们上,可别羊没吃着惹得一身骚啊!”这一喊之下,另几个着官服也当即舞动兵器上前扑攻,唯有两个便衣仍在犹疑不决。
果然是江湖中人……一手推开试图迎上去的客娉婷,悄声道:“让我来,你留神铁珊瑚那里别出差池就好。”说罢就挺剑而上,既已确定并非有预谋的埋伏,那就速战速决为妙!
抱定这一想法,出手都不善,继之前的回风绕柳之后,我仍选了练儿常用的凌厉杀招,银虹直往对手周身要穴招呼。
那几个半吊子官差或以为之前对手得逞是靠偷袭,所以这次还待全力一拼,直到劲风过处才大惊失色,纷纷撤招自保,却已来不及,剑光荡处,左点右刺,连那粗鲁汉子在内的几个人环跳和曲池等手脚穴悉数中招,刺中霎时真气顺剑芒一吐,就沿伤口激了进去。
然后,耳边响起的就是哀嚎声。
其实这不过效法了练儿刺穴手法的皮毛,只对付一般武林人士足矣。本是出于震慑加速战速决的考量,亦或掺杂了些情绪上的问题,可未想到竟收来意外效果——对手见势不妙赶紧又纷纷跳出圈外,这回几个人却是换了惊恐之色,有人白着脸道:“这、这招法……你、你莫非是玉罗刹!”
对方问得惶恐,自己却是心中一怔,暗忖这些人是怎么混出来的?我与练儿无论身手还是容貌都应该是相差甚远,更何况她那种凌人的气势更是独一份……一边暗暗摇头,一边却又觉得没准能利用一下,当下顺势装了几分冷笑,反问道:“怎么?莫非你们之前没听说,你们的宫主早已拜了铁飞龙为父,如今是玉罗刹的义姊妹么?”
平素见惯了练儿神情,倒也能仿个几分,果然那几个穿官服的白了脸连声辩道:“不关我们的事!我等是受招安的盗首,才新加入军中不久,前几日据说要找奉圣夫人的女儿,这才调集我们加入搜寻,我们真不知道她如今……如今归您老人家罩着……”
换皮容易换心难,这一着急,几个人江湖话就说得更麻溜了。那两个便衣也铁青着脸不敢说话,大约是进不得退不得,僵在了那里。
客娉婷是个聪明人,见势立即与我一唱一和,道:“叫你们有眼无珠,活该左右不是人!如今你们若打不过我姐姐,就要命丧当场,就算打得过,我回去你们也要倒霉!”
等她恐吓完了,我随之冷笑点点头,不过笑过之后脸色微缓,又慢悠悠道:“其实,都是江湖中人,我也不喜欢为难人。娉婷妹子她是打算永不再踏入宫中半步了,你们自去当你们的差,井水不犯河水,建功立业的机会多了,何苦盯住烫手的山芋不放?当真想欺我手上三尺青锋不成!”到最后声音一冷,又存心将宝剑颤了两颤。
绞尽脑汁扮练儿不算容易,好在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对方似真动了心,那两名便衣对看一眼,咬了咬牙,突然领头的那个一抱拳道:“是,我们是要找人的,适才看走了眼,平白招惹了三位,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说罢一声招呼,几个人搀的搀,扶的扶,看背影实可称得上是急急奔逃,抱头鼠窜。
装腔作势待他们出了视线,我与客娉婷赶紧回头,费了些周章才抬起死马让铁珊瑚脱身,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一只脚脖子被压住时姿势不对,有点扭伤。见惯了风浪,我与珊瑚都觉得这是小事一桩,倒是客娉婷面露愧疚,连声道本来被压住受伤的应该是她,是当时珊瑚眼疾手快推了她一把,这才会没能逃过。说完又是一迭声的道歉,惹得铁珊瑚满脸不自在,最后将谈论重点引到请大夫的步骤上,才算带过了话题。
“刚刚怎么不斩草除根?”谈及接下去该怎么做,珊瑚就严肃起来,她边揉脚边对我道:“那帮人明明不是你对手的。现在这么放走了,万一他们是虚与委蛇,一会儿再带够人马杀回来怎么办?”
“斩草容易毁尸难。”冲她点点头,表明自己是考虑过这问题的:“他们毕竟是吃官饭的,被发现死在村口,对附近百姓有害,咱们来请大夫总不能恩将仇报吧?何况被我和娉婷红脸白脸的一唬,他们再怎么也会迟疑犹豫,轻易不敢这么快杀回马枪,即使杀回来,只要行踪藏匿的好也一时半会也难找……武当地界咱们呆不久,他们又不知我们所为何来,也许只当路过巧遇而已。”
“即使这样说,也还是难策万全啊……”或者真是经历变故多了,铁珊瑚依旧不敢乐观。见她如此,我便建议道:“那这样吧,左右现在也只有两匹马了,珊瑚你还伤了脚,就和娉婷两人一起借这由头去拜访那大夫,再提起请他去邻村看病之事,总之能瞒就瞒,别说太细以防万一。我则在暗处断后,给你们把风放哨,若有个什么不对劲的,也能提前示警。”
自己觉得这建议颇不错,珊瑚却一皱眉道:“这怎么行!”客娉婷在旁也连连反对,可争执下来,终究还是她们辩不过。原本暗中断后又不是强打硬拼,并无什么大风险,而且对轻功身手要求更甚,三个人中无论怎么看,也是我这里更技高一筹。
好容易说服二人,已浪费了不少功夫。幸亏这段时间并没什么村民来看热闹,铁珊瑚和客娉婷虽不太情愿,最终还是依计而行了,见她们牵马拍开老树下一户人家的门后,我便掠身上房,隐在了高处。
事实证明那红脸白脸的一通戏还真有效,小心守到最后,也不见有什么风吹草动。倒是请大夫的过程不怎么顺利,我在房上隐隐约约听得有一个老妇人颤巍巍讲他老伴——也就是那名大夫——出门给熟人看诊去了,恐怕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不着急的话请她们耐心稍候。哪知一稍候就几乎候去了近一上午,屋里两人倒有主人家好客端上的粗点填五脏庙,自己在暗处看着,也只能苦笑一声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捱过了晌午时分,那老大夫才在千盼万盼中踏入家门。好在是个身板硬朗的爽快老人,为铁珊瑚处理了脚伤,又听她们将编排好的说辞一讲,毫不推辞就挎起药箱再度踏出了家门。两个女孩将一匹坐骑让给他,双双同乘了另一匹,又深深往这个角落望了一眼,见我对她们摆手示意,这才打马而行。
待她们踏上归途好一阵,确定了没有什么尾巴跟在后面,自己才施展身法一路往回,大部分时候仍是高纵低跃藏匿身形的,也顺便将路上一些太明显的痕迹马蹄印抹去,尽心断后。
这般一直出了好几里地开外,在拉开这么多距离后,就算如自己这般小心谨慎的人,也觉得应该是安全无虞的了。
彻底放下心来后,就不再亦步亦趋追着铁珊瑚她们后面跑了,人力毕竟有限,岂能长时间与马拼脚力?何况也是真有些饿了,上午出门前都没吃过什么,耽搁到现在多少有些无力,就索性独自在山道上慢慢悠悠行着,这种小路上也没什么人,自己一边走路一边观山景,偶尔掠入附近山林灌木中采摘些识得的野果酸梅,聊解腹中饥火。
本来枯燥的归途,走着走着,竟有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已很久没这样独自优哉游哉的走在路上了,幼年在华山时闲来无事时倒常如此,虽说当时没脚下这样的土路,但人在景中的悠闲心情,却如出一辙。
悠闲么?是真的悠闲,这心情如同散步一样,久违。
许多天的积郁,似乎都在一步步中被磨蹭掉了。
这般散着步,不期然就想起了练儿,又或者其实是故意想起的,想起的是与近来烦心事无关的练儿,脑海之中,年幼时的她,成人后的她,对情懵懵懂懂的她,对我许下一生的她,最初的她,如今的她……许多时期,不同画面,走马灯般一一掠过眼前。
同样的,也已经很久没这般完整的超然的想起过她了,即使她常常占据了自己每一天的思考。
练儿就是练儿,与那个故事中名动江湖的不真实的传奇无关,这一点,在她儿时,在她最初获得练霓裳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分明是想清楚了的。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要相信亲眼所见的喜怒哀乐,点滴变化,而不是因为区区一个名字,就置疑起了她的真实。
却在什么时候忘了这样的信念?是恋上她之后?是分离之后?亦或是眼见她按着轨迹,一步步成为名满天下的玉罗刹之后?
或者……想到这儿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或者,我猜,是确认了这世间有个卓一航之后。
顾忌,猜忌,妒忌,惴惴不安,他是卓一航她自然是练霓裳。而命运似乎也冥冥之中按轨道运转,更令自己愈发将曾经的信念彻底抛弃了,即使是无心的无意的。
其实明明是知道的,知道即使再如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故事中的练霓裳也从不曾对一个女子许下过一生。
许下一生的,是我的练儿。
想着想着,脚步愈缓,乏力感慢慢侵蚀了四肢,这次不是身体疲劳也并非由于抑郁,而是因为感悟带来的巨大的失落。有股酸涩蓦地由鼻尖直往双目冲去,那样突兀,以至于只来得及在路边止步低下头,就有一连串扑扑簌簌的水珠滴落了。
真糟糕,此刻唯一浮现心中的念头是,我竟把练儿给忽视了,甚至给无视了,她每日每夜就那样守在我身边,她依旧继续展现着她的喜怒哀乐,我却时时无视她,只一味透过她揣测着一个名叫练霓裳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可笑?难怪说越发看不懂她,却原来自己根本看的不是她。
而这又是何等的……可悲。
结果当真就悲从中来,抑也抑不住的,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练儿,或者也不必知道。四下里没什么人,于是就放纵自己在路沿林边抱膝坐下,埋头好好地感受了这一场伤怀。树荫之下,水珠落入尘埃,脑中却愈发明晰了起来。
良久之后,水枯竭了,心也清澄了,如雨后放晴的天空那般。
好饿……这是放晴后的第一个感受。
回去吧,回去找练儿……这是放晴后的第一个念头。
却还没等抬首起身,就突然嗅到了一股香味,微风起,有个软乎乎如纸包的东西倏地拍在头上,接着就听有一个声音道:“你这般躲树下蜷着做什么?打瞌睡还是饿晕了?害人一路好找,若非我能眼观六路真要给蒙混过去了。”
不禁又想笑,以衣袖不动声色吸去眼中最后一点水渍,没抬头就先摸到了那纸包,还有拿着纸包的那纤细手指,微弱道:“是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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