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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太不对劲。
若说之前只是微微奇怪,觉得身边女子的表现略与平时有异,那么如今再看着眼前之人面色从容侃侃而谈,心中不禁就涌出了许多烦闷。
武当有什么好久仰的?练寨主甚是忿忿,武当弟子又有什么好的!
突然就想起来,之前在定军山,她曾不惜与自己作对,不惜受伤,也要救那武当中人……是了,就是那个耿什么绍南!几乎快遗忘的名字连同当时的不快一道被回忆起,少女不禁面露愠色,之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可惜另外两个人谁也没瞧见,连面向这厢的陌生男子也因为忙于回话而无暇他顾,他也在说那耿绍南,一口一个耿兄,说什么受了点伤,说什么幸而无碍,说什么姑娘请勿挂怀。
谁在挂怀那姓耿的?这一句话令练寨主心中更是不快,又打量了身边的女子几眼,突然也觉得对方没说错,是,她就是在挂怀那姓耿的,否则怎么对眼前的这名生人如此热络?否则怎么连身子不舒服也不在意?而且连随便一名武当弟子的名字都记住了,可见曾经没少与那耿绍南搭腔!
亏那王照希之前还说什么她在人前常戴竹笠遮面,一路上话语也少,尽是胡扯!
一念至此,练寨主越发不忿,不忿之余,还隐隐生出了几分躁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居然和别人如此熟络,这还了得!
如此忿忿着的练大寨主丝毫不觉得该念头有什么错,有错的都是这个随便挂怀别人的家伙,何况对方还是眼高于顶侮及自家师门的混账,有什么好?还要挂怀,还要打听,还说什么可惜分道扬镳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宰了干净!
练寨主自小到大不喜忍耐,有脾气就要发出来,之前沉着脸不吭声任由两人对话,只不过是心里尚在整理,如今整理了判明了,觉得错在对方,就要理直气壮地发作,却在此时,听到身边女子对那男子故作惊讶说了一句,他是被什么人所伤?现在又作何打算?你们武当不给他出头吗?
说这话时候,就见她侧过头来,有意无意扫了这边一眼,没看错的话那眸光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狡黠?
从来目光锐利的练大寨主又怎会看错,只微微一怔就旋即确定了这点,于是及时止住了到嘴边的话,转而又好奇起来。
耿绍南是被谁所伤?这个问题身边的人再清楚不过,所以这一问……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男子,少女心中隐隐有了新的头绪,却不待将之捋顺,就听对方回答了一句难听话,说了一声狠心辣手的贼婆娘。
对面男子这么说的时候,当然并不知晓眼前面对的人是谁,所以倒不算有意辱之,练寨主也懒得对此种小事计较着不放,反而因为这一句话令得新的头绪愈发明晰,于是之前阴霾的心情亦随之逐渐好转了点,唇边也终于现了丝丝笑意。
不过,所谓逐渐好转,到底不是全好了,更何况也不知道到底哪种臆测才是对的……无论哪一种,本就不愿意再听这两人相谈甚欢地说下去,此刻也就顾不得结交什么朋友了,那点玩心更是荡然无存,只想让这名武当门人快些消失,于是少女之后就随口寻了个由头想要结束话题。
练寨主本性直来直去,原不是个说话会顾念别人想法的人,只是此刻不知怎么还想给这看着算顺眼的生人一个台阶下,所以才想着寻个由头为好,谁知才说第一句,说话时顺手摸到身边女子的一只手来握住,就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再也顾不上想第二句。
那只手好凉,好似没有一丝热气般,握着简直就不像握活人的手了。
这联想令得心中微微一揪,少女再笑不出来,也没去听那武当门人怎么回答,只顾对眼前人匆匆叮嘱了一句,就亲自去赶那卓姓男子出门。
说来也是练寨主思敏过人,才走出没两步,蓦地脑海中闪过另一个猜测,这猜测之前顾不上冒出来,如今冷不丁一想却觉得甚有可能,于是就借这几步的接触试了试对方武功,发现倒比那耿绍南高上些许,不由得就猜测更盛了几分……虽说对此无畏,但为了稳妥起见,她依旧选择在送出洞口时对这名卓姓男子吩咐了几句,要他不准对任何说这黄龙洞的事情,并在听到对方满口答应时,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适才冷不丁想起来的是,明日与那应修阳应老贼在玉女峰的决斗之约。
早就听说那应老贼极为诡计多端老奸巨滑,最擅勾搭些狐朋狗友来联手沆瀣一气通同作恶,当初罗大侠便是如此丧命的,而这次决斗为诱鱼上钩,自己也故意容他去约些朋党相助,所以这当口出现在华山的武林中人,当真是他口中辩解的访友遇雨慌不择路那么简单?
面对敌手,练寨主从不啻报以最大的警惕,对所谓名门正派也没什么好感,可此刻这么揣测着,再看看那年轻男子渐渐离去的背影,却又觉得怎么瞧此人也不像是为恶之徒,更不像与那应修阳是一丘之貉的样子。
但愿不是吧……揣测到最后,少女也无所谓了,心中掠过最后的念头是,如果此人真是明日敌人之一,倒有几分可惜。
毕竟,他也算是自己难得想结交的朋友么。
摇摇头,思绪到此为止,练寨主懒得再想,正待转身往洞中而行,却忽地觉得肩头被拍了拍,耳边响起了玩笑般的一句话。
习惯性地回头反驳这句玩笑,却在目光触及身后女子时再次揪心了起来!
洞口本就风大,暴雨过后的山风更是阴冷湿寒,可身后之人并没照自己刚刚叮嘱的那样添一件衣服,依旧是穿得那么单薄,此刻立于猎猎冷风中衣袂飘摆,就算是含笑也掩饰不住那唇色的苍白!
这个……不听话的家伙!随揪心而来的是满腔恼怒,这恼怒与之前的种种介意不快不同,身子是对方自己个儿的,如今看着可怜,练寨主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算这笔账,出这口气,只能怒冲冲将人拉回洞中,由着自己的恼怒和揪心主导,一层层地给对方压上被子裹紧,直到将榻上的床褥都用上了才罢休停手!
而整个过程里,对方也没抗议或抵挡,只一味微笑着,顺从着,眼巴巴望过来的目光瞬也不瞬。
在这样的目光中,心中怒气渐渐消褪了下去,只余担心。
是的,她担心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少女从不怕承认这一点,也不介意让对方知道。
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使对方能听自己的话,如何才能使对方将所有事敞开了说。
身体不适就该说出来,心里有话就该说出来,很难么?
好吧,对眼前的这女子而言或者真的很难吧……最后练寨主想,她什么都好,唯独这毛病总令人恼火,亏得自己是从小就知道了的,也决意要对这毛病大度相待,所以让她几分又何妨?
于是在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便也顺势在床榻边坐下来,握了对方的手默然过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主动询问起来。
很明显,今日之事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且不说自身的介意与猜测,对方不对劲的原因却定是要她亲口说出来的,否则练大寨主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开口提出疑惑,明明已主动询问她了,这时候就该乖乖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对,可裹在被子里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好似全然不懂般,还没说上两句,就反过来傻傻问道,你不喜欢我打听那个姓耿的消息么?神色有些说不上的怪。
听到这个姓氏,之前的忿忿就又涌上了心头,明知道可能她另有其意,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了一番,好让心里痛快一点。
而一听了这番抱怨,她便忙不迭解释起来,所说的内容其实可以料到,果然与自己第二个推测不谋而合。
心情其实有些复杂,很高兴这人并非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伙,而是一如既往将心思放在自己这里,却又根本不希望她操这些心思,正如当初她不会为师父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归根到底,练寨主觉得自己还是被小觑了,偏偏又拿她没办法,知道她是担心,只好勉强收下这心意。
慢慢来吧,终有一天自己会证明给她看,终有一天她会懂得。
对此练大寨主无比自信。
说了应该说的,却仍是舍不得放手……不,是好心不能放手才对,握着握着,好不容易将手中的冰凉又捂热乎了,少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继续捂下去,免得一松手就白费了之前辛苦。而对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被窝里的女子反握住彼此相牵的手也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寻着话题,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又绕到了那些个武当门人身上。
她抱怨说,你不乐意听我提那姓耿的,却怎么能和那姓卓的谈笑风生?这真算是厚此薄彼了。
练寨主倒很喜欢看她抱怨,觉得这样子时她的神态比其余时候都显得弱小,更符合自己心中的模样,也就乐得告诉她答案。
纵然都是武当中人,那姓耿的怎么能和姓卓的比?一个狂妄自大眼中无人,一个么……回答之余不期然忆起之前种种,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了,“那卓一航人傻呼呼的挺老实,又心细谦虚……”说到这里时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练大寨主很体贴地照顾了病人的情绪,没说心里的后半句话。
傻呼呼的挺老实,又心细谦虚,倒是有一点像你。
或者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觉得那家伙不错,说得下去话,没准能交个朋友吧。
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心情由起起落落变做了平静,她喜欢这种平静,令人满足而自在,所以明日……当钻进被窝里陪伴对方时,平静下来的练寨主,一颗心已不知不觉飘到了明日玉女峰的决斗场上。
从来自信满满未尝一败的她并没料到,明日的自己会犯下一个错误,错到即使被不相干的人横加指责,也第一次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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