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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天性爽快直接的人一路装傻,无疑是别扭的,但偏生一时间又想不出解决之道,也只得先别扭一阵子再说。
而面对这种装傻,另一个当事人不追问不点破,甚至是默默允许着配合着,对此练女侠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快。
无论庆幸或不快都不合适,毕竟这一次理亏的可不是对方,那份沉默是忍耐,更是等待。对于这一点,素来聪颖的少女还是心知肚明的。
却也正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她罕有地感觉到了压力这种东西的存在。
练女侠不是承受不起压力,却也绝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一路归途上那种无形的彆扭——且不论这彆扭是谁导致的吧,总之让她浑身不爽是真的。
也许正是如此心态在前,所以后面仅一小段插曲,仅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婆说了一番神神叨叨的话,也可能促使她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在那之前,就连练寨主自己也没想到过,在重逢之后,自己有朝一日还会主动将她留下,与她暂别。
再有多少理由,再怎么说得理直气壮,骨子里,少女多多少少也还有一点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点的,心虚。
这么做,其实不单单是为了对方的身体着想,也是为了……腾出一点时间。直觉告诉她,或许当自己独自一人,没那许多别扭,许多压力时,就能找到那个令自己满意,而对方也会高兴的,两全其美的答案。
怀抱着这一点私心,还有多少难免的不舍,在即将分别的那一夜,她抱着她,缠着她,最后,在对方沉沉入梦后,才轻轻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承诺。
那承诺很简单,“你在这里好好的,就稍等一下,很快,我会很快都解决的。”
会很快寻回剑谱的,会很快归来的,会很快团聚的,届时,也会很快给你答案的。
带着如此决意,再次毅然上路与铁老爷子直奔京城的练大寨主,其实并没有太多所谓的离愁与思念。
将自己在乎的人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在当时的少女眼中再稳妥不过,根本没有担心的道理,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放松的,带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在,无拘无束,亦无甚牵挂。
而随后在京城发生的一切也确实足够精彩纷呈,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故纷至沓来,虽说还不至于令练女侠应接不暇,但也确实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吸引了她大部分心思,令她无暇分心其它。
简单说来,因得知那抢剑谱的金老贼如今勾结阉党遁入大内,两人也就不惜夜探皇宫搜寻线索。结果几次下来,金老贼没见到,却被眼尖的练大寨主从宫里意外抢得一把宝剑,并认出了那是岳鸣珂随身所佩的游龙剑,于是顺藤摸瓜,拔起萝卜带出泥,前前后后遇到了不少事,碰到不少人。
不少人,有熟人有生人,有好人有恶人,有练女侠待见的人,也有练女侠不待见的人。
岳鸣珂就是不招待见的人之一,虽然练女侠自己也承认这家伙没啥大毛病算是个好人,但并不妨碍她不待见他,这是因为骨子里的好胜心作祟,是因为弄丢剑谱他难辞其咎,更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
不过岳鸣珂不讨人喜欢,岳鸣珂的那把游龙剑却真讨人喜欢。宝剑锋锐,招式使来平添三分威,好战如玉罗刹几次下来使得顺手了,本着谁捡到归谁的原则,当着失主的面也理直气壮不欲归还,直到对方寻回剑谱做交换,这才勉强同意。
虽然闯得痛快,但真正追回剑谱教训完金老贼后,练女侠还是第一时间想到要打道回府,无奈却有两件事绊住了她脚步。
这第一件事……实在不提也罢,她明明好心做大媒,仗着与岳鸣珂还算有几分渊源,在义父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能撮合铁珊瑚一段美好姻缘的,却不想那家伙如此不识相……
即使事后再回忆,少女也是忿忿不已,间或混杂了许多不解。问他喜欢不喜欢,分明答了喜欢,喜欢那就娶了吧?却又道喜欢与嫁娶怎可混为一谈,还说她迫人成亲不讲道理,最后直惹得讨厌讲话兜圈子的练女侠勃然大怒,一拔剑,之后……就尽奔着斗成一团去了。
打完后练女侠还是憋屈,无论怎么想,不讲道理的也分明是那姓岳的!他与铁珊瑚结伴那么久,在京城又同住一家,而珊瑚愿意嫁他,他也说了喜欢,那么凭什么不娶?莫非是事到临头怕担责任不成?简直岂有此理!
为此忿忿不已的少女,却有一次,气着气着就忽然心中一紧,琢磨着,说了喜欢某个女子却不愿意担当,和占了某人一生却不愿意给予,其中关节好似还……还真有一点点相仿……
那么说的话,之前装傻不给答案的自己,在她看来,会不会……就像自己眼中的岳鸣珂一般可恶?
这怎么能行!豁然顿悟后的练大女侠几乎要跳起来,立时就要收拾行装打道回府,连之前与武当白石道人的比武之约也不打算管了,左右之前答应决斗只是好玩,犯不着为那帮牛鼻子老道耽搁了自己的要紧事。
毫无心理负担准备放老道鸽子的少女,偏在此时又收到了一封书信,或者说得更明白点,又收到了一份江湖中人的挑战。
单对单的挑战约斗,这种平素最喜欢的事眼下却勾不起她半分兴趣,然而,当余光瞥过书信末端的落款后,她却硬是按捺住了拒绝的冲动,决定再多逗留几日。
能让练寨主强行忍耐的事情不多,这次不为其他,皆因那挑战者龙飞凤舞的四字落款,写作——红花鬼母。
归心似箭的她必须为此停留,遥遥等待的她也必能够理解,因为这是身为凌慕华的弟子,共有的担当和了断。
而作为投笺约斗的一方,红花鬼母反而并不知道那许多。在她眼里,约斗的只是素未谋面的绿林盗首玉罗刹,为的,是给前些日子吃了玉罗刹大亏的丈夫报仇。而她那所谓的丈夫,恰恰正是夺剑谱杀贞乾,最后投靠阉党恶事做尽的金独异金老贼。
按铁飞龙的意思,只怕是红花鬼母并不知道那分居多年的丈夫有多么声名狼藉,这才被挑拨了来下战书,最好的能够当面解释清楚避免一场恶战。
他并不知道,只要双方打上一个照面,这一场决斗,就无论如何无法避免。
父债子还师债徒偿,自古天经地义。
虽然觉得补一场决斗是天经地义的,但练女侠可没打算输,比起替师补偿的心情,眦睚必报的她更是惦记着要把年少时吃的亏统统加倍奉还!为此,哪怕接受匆匆赶来的穆九娘的通风报信,欠下讨人嫌的岳鸣珂的人情债,也统统在所不惜!
多年苦练,加之精心的事先准备,这一场决斗虽然过程仍无比激烈惊险,但结果却是不负期待。说来也巧,那武当的白石道人不待和自己决斗,就先遇上红花鬼母被狠狠一顿教训,也是十分地大快人心。
心里痛快了的练大侠女,甚至在其后非常大度地帮了武当派一把,设法救了那白石老道儿被朝廷鹰犬绑走的长女,何萼华。
当然,之所以设法救人,除了练女侠大度,何萼华无辜,也是因为她烦不过那武当小牛鼻子卓一航的苦苦拜托。
说起来到京城后,诸般事件,时不时就会遇到此人,不知为何,面对这家伙时,她不太能够拒绝对方的请求。
怎么说呢——少女闲暇时也想过——大约这就是同情心吧,那小绵羊一般的眼神叫人不忍。
而若是知道,因为帮这样一个忙,最终导致自己错失掉的是什么,她当时宁愿亲手剜掉一百双这样的眼珠!
当听到消息时,其实已经踏上返程。当时诸事已了,连铁老爷子都准备各地去寻因被拒婚而负气跑掉的铁珊瑚,从孝道来说,她当时是应该陪老爷子的,但寻起人来归无定期,铁飞龙知她心有牵挂,便主动打发她回去,练女侠也非磨叽矫情之辈,两人遂分道扬镳,各自前行。
说来也是无奈,练寨主不喜往人堆里凑,以至于消息并不算灵通,结果在无意中听得朝廷派大军赴陕征剿的闲谈时,真如被一道霹雳凭空劈中了般,当场就扭住那路人呵叱质问,差点儿把对方给揪得直接断了气儿!
而在确认消息无误后,她更是什么都顾不得,几乎是不眠不休昼夜兼程地往回赶,最终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走完了原本需要十来天才能赶完的路程。
可即使练寨主的轻功再怎么卓越,也到底追不回已然流逝掉的时间。
晚了,太晚了,当赶回定军山时,连朝廷大军都已经开拔离去,留下来的,只有残垣断壁,一地焦土。
目睹此景,少女只稍顿了片刻,然后便毫不迟疑地拾步往里缓行,她眉峰紧蹙面沉如水,握剑的指关节已然用力到发白。
但此时此刻,那双眼眸中闪烁的却不是怒火,也不是痛楚,而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致巡视,以及,急躁。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无论谁有事,那么个小心谨慎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而只要没事,就一定在哪里有线索留给自己。
不管线索藏匿在哪里,自己也必然可以找到,再按线索找到她!必然可以!
那步子很慢,一步步往曾经的山寨深处而去,那目光锐利,一点点扫过所有的蛛丝马迹。
直到某一步,某一眼,蓦地一切定格,只余一道孤零零的背影久久而立,再未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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