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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着人一场好睡,再睁眼时,天色却还早,穹顶之上月淡星疏,唯有东方尽头隐现青白。
火堆边,多数人仍是无知无觉沉溺梦乡,唯有轮流值夜的女寨兵觉察到动静,转头望向这边,然后赶紧拱手行了个礼。
寨主大人其实并没睡够,但依旧精神抖擞地对属下摆了摆手,反正这些日子里她多数时间都得卧床,有大把机会补眠,倒也不在乎偶尔晚睡早起。
比起多睡一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及时回去才更重要,算算时辰,再不走,可就赶不上大清早的第一顿苦汤药了。
虽说挺苦的,但大家绞尽脑汁辛勤跋涉都只为了这汤药不断,作为病号的练寨主还是领情的。
更何况再睡下去某人没准也要醒了,至少在采药的这几天里,练寨主还不愿露了馅。
做事需有始有终,所以这几天里,她可是打算每个晚上都过来的!
想要顺利地做到这一点,守密是最基本的。于是在示意属下噤声后,她将人带到稍远的林中,意简言赅地做了些交代,再三告诫要对自己的行踪守口如瓶,同时也肯定了她们早早歇息,同时精心布置就寝处的行为。
那寨兵能近距离与自家寨主交谈,已是满面惊喜加忐忑,一番话听下来,更是连连抱拳,保证道会将这些告诫与肯定转告大家,必不敢让寨主失望。
得了属下保证,又叮嘱她们务必坚持每天午后派一个人回返山寨,练大寨主便放了心,转身悄然踏上归程,果是一夜太平无事。
之后计划一直进行得颇顺利,她白日补眠,单等送药人下午回来问明了动向,再入夜找个借口早早躺下,寻隙溜之乎也,直到拂晓时分才无声无息地归来。
对于一个大病未愈的人而言,这么做多少有点累,但练寨主并不以为意,反正前后加起来也就五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嗯,只用五天去采药,这可是当时说好了的,若分开时间太长,当初她可未必会那么轻易就同意。
因为有过这样的约定,所以第五天的日头落山后,练大寨主没再设法外出,而是一门心思就等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孰料等到睡着又醒来,该出现的始终都没出现,也亏得寨主大人意志不凡,好歹没恼得在外人面前发了病!
只是无论心情怎么样,醒来后都已然是天光大亮,而再怎么浑身本事神出鬼没,被重点看护的练寨主也不可能大白天的就瞒着众人溜出山寨。
所以她只得按捺住情绪,终于在夜幕初临时分,看准了个机会,也顾不得可能被铁珊瑚事后发现,更顾不得这次没带斗篷御寒,径直就往南峰山峦奔去。
虽说这次并不知道对方的准确落脚点,但反正活动范畴就那么大,练寨主还是颇有把握寻到那不守信的家伙。
好在她的运气从小到大素来颇佳,这次也不例外,所以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在半道上迎面遇见了对方。
当时天已黑尽,狭路相逢满心不快的练女侠远远地迟疑了一下,随即干净利落地……藏身了树丛。
之所以如此当机立断,自然是因为看前进方向,对方此刻也已踏上了归途,那算账什么的大可以再等等,傻子才这时候暴露自己,名满江湖的玉罗刹自然和傻不沾边。
结果呢,玉罗刹她老人家倒是机智敏锐反应迅速,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才暗中跟了没多久,就不得不主动现出了身形。
好心没好报的是,明明是为了帮对方解决意外才不得不现身的,但这一暴露,她果然就顺藤摸瓜,觉察了自己这些天的行为。
于是一来二去,最后导致的结局,却是那可气的不守信行为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合理解释,练女侠算账不成反遭算账,只得暗恼那些采药的下属不争气,竟给人三言两语就套了话。
好吧,要算账就算账吧,练大寨主其实也不是太在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身为病患这么做略嫌不妥,虽说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但旁人未必那么想。
何况关心则乱,的确也懂个中滋味,所以在视线相抵之际,在辨明那眸光中满满的担忧后怕之时,就打心里认可了她的话。
能成功瞒住倒也罢了,一旦露馅害对方担了心,就确实该罚,对她是如此,那对自己,也合该如此。
当时在榻上,练寨主甘心认罚,甚至是束手待罚,其实不免也有那么一丝好奇,好奇于对方会怎么罚。
坦白说,她还真无法想象这个自幼素来心软好脾气,尤其待自己极好的女子,会真把自己怎么样。
而结果……该怎么形容呢,说没怎么样是没怎么样,说有怎么样却也……有点怎么样。
正如当时的感觉,说舒服好似是舒服的,说难受却也是挺难受的。
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其实已并非第一次,在生病之前的一段时日里,少女也隐约体验过几次类似的状况。
那时候,多半是入夜就寝时分,在榻上搂着熟悉的柔软,嗅着熟悉的气息,品着熟悉的味道,一切都极舒心快意之时,忽而就会隐隐生出几分不快意。
一次两次可以不在乎,次数多了,练寨主也有些困惑,明明已得偿所愿,明明已拥着她想如何便如何了,这般好到不能再好,怎么会不快意?
练寨主绝不认为这状态是因亲昵温存而产生的,她确信自己是极喜欢每晚的那一刻,极喜欢彼此气息交织,几乎纠缠在一起的感觉。
甚至于,每一次当那种隐约的不快意油然而生时,也只有通过更亲密的拥抱,更紧密的纠缠,方能缓解一二。
缓解一二,却还不能完全缓解……至于更进一步的解决方法,寨主大人虽有心琢磨,却因病不得不中断。
直到这次所谓的“惩罚”,她才又产生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方向,将之与求欢之举联系在了一起。
那一连串的动作应该算是求欢吧?练寨主其实也不怎么确定,她自是懂万物繁衍之理,却从没想过要钻研一番……若是一男一女一雌一雄,倒还大致有个门径,但她俩皆非男子,又该如何具体行事呢?
虽不太确定,但找到了方向就好,所以当时少女是高兴的,几乎立刻就想顺着这念头做点什么试试看,至于怎么做,总要试了才知道。
可惜的是,这惩罚最终只罚了个磨磨唧唧半途而废,明白对方是顾忌着自己尚在病中,练女侠却也不好太强硬。
更何况,再怎么肆意妄为,她其实也知道,唯有这种事是绝不可强硬的,否则与那些混账男人有何区别?
唯一令练大寨主还算满意的,大约就是此事以后,每天夜里的好惯例倒是被自己顺势恢复了。
只是之后的每次纠缠,那种不快意的难受感也随之与日俱增,因此颇受影响的练寨主多少是憋了点小情绪。
仅仅这一点小情绪还不算什么,可似乎是怕被乱来,某人也开始扭捏着不怎么配合了,每次缩手缩脚扮木头,才令人扫兴又上火。
各方面都有些上火的练大寨主克制了几天,本想身体痊愈后才放开手脚,结果到底没忍耐住,一日晌午寻了个由头就开始兴师问罪,眼看着迫得对方节节败退,就要取得成果之际,偏就有不长眼的来打岔了!
所谓不长眼的,练寨主倒没有算在自己属下头上,毕竟也算公务,她是不会随意迁怒于人的,但对属下口中的普通山里人难免就没好感了,加之确实被挑起了好奇心,便也不介意露面教训教训。
却没想到这一次露面,竟意外在这几个普通山里人口中,听到了令她十分震惊,一时间几乎是难以相信的事情。
没错,练女侠真是从未想过,也不愿意相信啊,不信自己尚在困扰中的这一环,铁珊瑚与穆九娘却早就顺利完成了!
须知道,哪怕已困扰了有些时日,哪怕早确认了铁穆二人的关系与自己这边类似,她也从未兴起过找她们询问或商谈的念头,这无关信任与否,也不是觉得难以启齿,而是觉得根本没必要。
铁珊瑚与穆九娘之事,后来闲暇时她也与某人聊过,知道当初定军山被围剿之时两人还在闹着别扭,更遑论之前一个想妥协嫁给红花鬼母之子,另一个赌气说对岳鸣珂青眼有加,分明当时的关系就还很悬乎。
而那时候自己这边呢?早在大漠时,该亲昵的可都亲昵过了,若非某人各种要求,自己又被她闹得一时没能想通,早应该在一起了才对。
就更不用提,无论是心性还是根基,铁穆二人都远不及自己与她,至少自己与她可从未关系悬乎过。
练女侠一直是如此深信着的,直到如今,也坚信自己的分析判断没有任何错漏。
那为何却变成了这种局面?为何却反被这二人赶超了过去?
还用说么?若非某人这些日子不干不脆磨磨唧唧,非要搞出个子卯午酉来,她们又怎么会落于人后!
练大寨主心念电转,很快得出结论,随即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恨恨瞪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却见她撑着伞一脸无辜茫然,显然是不解其意。
凡事就不能指望她!练寨主忿忿收回眼神,拿定主意要快刀斩乱麻,先将眼前的外事解决,再回去解决与她的内事!
带着这样的情绪,寨主大人行事便愈发直截了当,她要维护铁穆二人,也不认为有什么可隐瞒的,索性就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直接点明了铁穆的关系,好叫大家知道这两人既有盟誓在身,便是无可指摘的。
对此,众寨兵自然反应不一,但总体还好,偏偏那来寻女儿的乡村妇人越发聒噪,叫骂得极难听。练寨主一皱眉,没等想好该封她的嘴还是该割她的舌,却听对方胡嚷嚷什么自己会对属下出手。
这怎么可能?就算明知道这厮是信口胡说,被质疑的练寨主还是颇为不悦,加之某种被赶超后的烦燥之情,胸中忽地便有一念骤起。
一念骤起,身随意动,少女想做便做,旋即毫不犹豫地一牵身边人的手,立于乾坤之下,朗声寥寥数语,便直言无讳地将自己的盟誓,自己的唯一之人,也昭告了天下。
这么做时她并未忖量太多,除了不愿意被胡说,又不耐烦再啰嗦之外,更多只是一贯的天不怕地不怕,凭借直觉与自信恣意行事。
所以当被身边人轻轻靠住,感受到她正埋首轻笑,甚至无声地笑到颤抖时,便是练女侠也有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随即就很快地镇定了下来,很快就知道了应当如何是好。
由于地势不平,身侧的女子比平时更好抱了几分,她低着头埋在自己肩上,竭力想隐去神色,但从这个角度,依旧可以看到她小半边侧颜,看到她的笑,以及,看到笑颜之中的泪水。
只是那笑确实是畅快的,纵然带泪,泪中却依旧是笑……练寨主看得分明,当时只觉得心蓦然柔软,软到似黏黏糊糊要融化了一般。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豪气干云之情在体内冲霄而起,令她不由得就要傲岸地挺直脊梁。
所以那身形终究是傲然屹立笔直如松的,却也始终稳稳地搂定了身侧女子。
她对她,没有半句劝慰,有的只是默然放任,轻轻拥抱,含笑等待。
有山风绕着她们的衣角悠然旋过,而青空之下,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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