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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铁老爷子就风风火火的策马远去了。
在他走后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花了些功夫去拾掇散落在院落里的那些东西,认真的从其中挑选出有用的来,再一一整理绑扎好,以备归途上消耗所需。
都讲北线是丝路诸线中最安全完善的一条路线,老爷子对这条路线也曾经亲身经历过,说起来好似成竹在胸,但沿途必然还是要经过许多荒芜之地的,何况这次只有我们三人,所以多下些功夫做准备,总算是小心无大错吧。
在重要的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也唯有在这些琐碎小事上多尽些心力。
抱着这样的心态,就聚精会神的弄了好一阵子,具体过去多少时间不得而知,只知道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直到视线不良到再无法专心的做事,这时候才直起腰吁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心中泛起一丝轻松。
但很快,专心一志的状态解除后,回过神来,轻松感就被另一种不对劲感取代。
转过头,看了看熊熊篝火边,从之前开始就没挪过窝的少女,我皱了皱眉,总算是明白了这略嫌后知后觉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
或者是因为从小呆在一起惯了,其实彼此之间并不会有太多的对话,毕竟一天到晚都见面的人哪儿去找那么多话来讲?再说练儿也不是个喜欢絮絮叨叨的性子,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陪身边,感觉到她的存在,自己就能安安心心的去做别的事情,全不用担心冷落了谁,是如同家人般的相处方式。
然而此刻感受到的氛围,却仿佛并不是一般情况下该有的。
看着那火光中抿了嘴瞧也不瞧这边一眼的人,很明显散发出不快的气场,心中就暗道要糟,付着难不成真是无心中忽视了她惹得不高兴了?还是之前从客栈开始的冷战其实根本就没有结束?
无论如何胡猜也是没有结果的,定下心想了想,就从打理好的行李中取出了食物,轻轻走到火堆边在她身边坐下,先不说话,只专心将馕饼裹了肉干放到火上翻烤,待到均匀加热出了香味,才捧到练儿面前,柔声道:“抱歉刚刚只顾着整理东西去了,天都黑了,你打晌午开始就是水米未进吧?先对付着吃一点东西,垫垫饥再说,好么?”
从生存的角度讲练儿是个很实际的人,此刻闻言,果然就转过头来,乜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好似考虑一下,然后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接过去,撕做两半,一半往自己嘴里送,一半有些胡乱的塞回到了我手中。
明白她的用意,所以心中一暖,取下腰间水袋放在两人中间,然后一起分享了这顿晚饭。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只有木材在火中爆裂的噼啪声。
待到咽下最后一点食物,练儿拧开水袋灌了一气水,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一双眼珠圆溜溜的转了几转,仿佛就打定了主意,终于开口道:“我问你,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再不能和一些人见面,你老实回答,会觉得舍不得么?”
一早在等她说话,甚至想着该如何引她说话,如今听了这话,却有点意外,再想想又觉得合理,若没判断错的话,她口中的一些人……该是只指一个人才对,那是她最近的困扰。
而对我自身来说,则更是一把不知是福是祸的双刃剑。
“自来到这里,都是在房内渡过,还没看上外面几眼就要离开,说遗憾确实有点,但……”
既是双刃剑,自然要小心对待,我垂目轻笑,斟酌着用词轻重,道:“但哪里来得什么舍不得?这世间能让我舍不得的东西,不多,此地是没有的。”
一番肺腑之言,练儿却好似不能全信,微眯着眼瞥过来一记,怀疑道:“说的好听,怎么刚刚你托义父传话时,却要文绉绉上那么一通?什么叹无缘,情相谢,弄得好似唱戏时临到分别的调调,除了舍不得还能是什么?”
听她说话,总能在不经意间出人意表,好在也习惯了,我淡淡一笑,平心静气的解释:“戏里之事怎能做比?虽未必有什么舍不得,但客套话总该有几句,人家毕竟帮了我们那么多,分别在即说上两句,也算给个交代不是么?”
“哼……”仿佛对这回答还算能接受,练儿轻哂了一声,并未立即反驳,又往火里扔了两块柴,才嗔道:“若这么说,怎么不在客栈离开时当面讲清楚?却要过后找补,你可别欺我不懂客套话该怎么讲。”
这时候她口气仍不好,但不快感明显已淡去很多,面上也有了浅浅笑意,我本已随她一起笑起来,脑中却适时浮出离开客栈时,对那年轻小伙的最后一眼印象,就不禁叹道:“你不见当时他已吓成那副模样,还怎么讲清楚?其实之前也是老爷子催得急了,现在想想,那些客套话倒也不必说,反正想来,亲眼见那一幕后,他对我这人也不会再起什么念想。”
吐出这个结论,本以为能令练儿欢喜的,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心态,她之前一直在为此烦恼是事实,如今烦恼既解,理应宽心才是。
谁知话一出口,却只见火光中少女慢慢蹙起了眉,疑惑的偏头想了想,最后却还是凑过来,不解道:“那一幕?是指你打架时斩了个贼人么?怎么会,他才刚承认了喜欢你,还不畏死的说要保护你,怎么能仅仅因为杀了个该杀之人,就对你变了心思?”
或是真心感觉到困恼,此刻练儿的神色中,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一丝近来不太常见的孩子气,我压下想伸手摸摸她头的念头,正笑了要解释,却倏地回过味来,迟疑道:“……你,莫非都听见了?”
其实多此一问,自然是该听见了,否则再怎么天赋异禀,练儿又不是能掐会算之辈,怎能知道事发前那向导与我在客栈中的种种对话?
“嗯,听见了哦,我赶回去时,你们还没有开始打架,正在说最后几句话。”她对此倒也坦然得很,全没有隐瞒的意思,见我问起,就点点头承认,似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当时我本想出手,后来见你似要自己动手的,闯进来的又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便想着留给你活动活动筋骨也好,这才隐在了外面。”
原本还想告诉她这样听别人谈话不好,但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教人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再转念一想,罢了,我又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既然都不在乎,好与不好又与我们何干?这世间种种的繁文缛节规矩礼仪,本就是我不放在心上,她不放在眼里。
何况比起这些,自己此刻有更介意的事情。
诚然,练儿若因听到那些对话而做出了什么过激之举,那一定是会令人烦恼不已的,但如今她什么举动也没有做,却未必就是什么令人欣慰的好事。
这……会不会就证明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心里一阵发紧,自己吓自己的感觉并不好,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出来。
“练,嗯,练儿……”效仿她那样掰开几块干柴抛进火堆,借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却还是提不起正面质问的勇气,只能斜眼飞快瞟了身边人一下,轻声道:“既然当时你都听到了,那,是怎么想的?”
此刻身旁的少女并没有看我,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火焰,那一瞬,我看不透她。
“怎么想的吗……”过了一会儿,练儿才开口回答道:“他说很喜欢你,我听了本来不开心的,可若是他因为你打架时斩了个贼人就变了心思,那这种喜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么……”
这时她转过头来,目光对上,能清楚看见那眸子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然后,我听见她道:“若是我,喜欢便是喜欢,才不会因你杀了几个人做了什么事就突然不喜欢了,只要你真心待我好,我也真心待你好,旁人旁事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人对你的喜欢根本不及我,这种情你不要也罢。”
她无疑是认真的。
而自己能给予回应,只能是点点头,答道:“……嗯,是。”
话讲到这里,本以为要告一段落,然而练儿却并没有就此打住。
仿佛是说得顺了,又或者真是在心中整理过,但见此刻,她只是稍微顿了顿,竟又不假思索的继续道:“其实之前,我对你说有想明白的话要告诉你的,便也与此有关,索性现在也就一并讲了吧。”
听这个话头终于被提起,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就又蓦地仿佛被拎到了半空。
打刚才起那目光就没移开过,她说话时一直毫不避讳的盯着这边,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霎,落入练儿眼中的,会是怎样一种神情。
“也真是的,你总爱话不讲完,还说要我多想想,仔细想想,累我这些天伤了许多的脑筋。”
无论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似乎并没影响她的情绪,练儿开口时语气如常,甚至带了一点抱怨,仿佛说的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后来我才想明白过来,你那些话绕了半天圈子,不过就是想告诉我,我们虽不是一男一女,可我对你做的事,是那第三种情才能做,所以我们之间更似男女之情才对,是与不是?”
心真的骤然漏跳了一怕。
这一次,没有差池,没有跑题,没有啼笑皆非的回答,她居然真的说到了点上!
一时后背发凉,手中却出了汗,自己僵住没能说出话,只观察着她,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
练儿好似并不在意我的观察,见到这边点头首肯了,就皱眉继续道:“可是怎么会呢?假如我是男儿这倒好说,男女之情也罢,娶你也罢,但我明明不是,而且也不想是,这天下男儿没几个胜得过我,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全然不想要做什么男子。”
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那么……”最终,我只能顺着她的话,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若换我是男儿,练儿又可否愿意嫁我?”
“你?”少女眼中先是流露出了惊讶,而后嘴角就扬起了弧度,好似听到什么可笑之事般,只见着那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令她仰头笑个不休,边笑边朗声道:“不,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了……这太怪了,可不行,而我也不要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