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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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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高高在上,众人皆抬头仰望。

定定看了那一方,脸上忽觉有些微痒意,伸手抹了抹,是鲜红的血,人血,却不是属于我的血。

突然生出了一点反胃,或是对此刻这般模样的抵触,心里明白眼下的自己定是透着不小的狼狈,但究竟是怎样一种狼狈,以至于竟令她没有认出我来?

是,练儿并没认出我来,她立于枝头,目光俯瞰人群不曾有半点停留,仿若睥睨苍生的精灵。

“小兄弟,你……你没事吧?”唐努气喘着带了他的残部过来,有些不安的问道,好似我此时状态很需要人来担忧一把,勉强回以微笑,对他摇一摇头,退到了那些高大的南疆力士之后站定,有些踌躇的收敛了目光。

心还是一下下跳得很快,但最初的喜出望外已被迟疑取代,这般场合,这般模样,冒然喊出那个名字是否合适?自己竟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好在眼前局势发展,也容得下人有些许的迟疑时间。

官军一方,持弓的兵卒们吃了大亏,但包围圈仍在,乱过之后正要组织反攻,那少女又复掠身而下,一手把将地上的中年男子抓起,大声喝道:“你们谁敢上来,我就把你们的主将斫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但这百余兵卒还真似那人的心腹亲兵,听了这一声喝,果然俱都露出了犹豫神色,彼此看看,再不敢有所动作了。

强盗群中眼见危机解除,响起了欢呼之声,沸沸扬扬间,忽地一声冷哼,有人道:“掳人要挟,算是那门子的英雄?”再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官军那一方持烟杆的老头。

自己之前见过他连伤两名绿林强盗,知道这人很有一手,但两相比较,却不认为他能在练儿手上讨到什么便宜,所以此时见他激将,并不着急,仍是好整以暇的从容观望,谁知那少女却不能令人省心,见有人出口相激,冷然一笑,把那中年男子拍晕了一转手挟在胁下,扬眉道:“我可没时间在这儿多耍,你若不服,好啊,我就单手来会会你这个英雄!”

那老头露出愤然神色道:“什么话?你挟人为盾,令我投鼠忌器,那当然是你嬴!”我心中暗道不好,不出所料随即就见她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若误伤了我所挟的俘虏,也算你嬴,如何?”

这一句话,就令原本的优势化做了大劣势,平白被缚了一只手,还得小心手上俘虏受伤,真是乱来,我刚欲吐一口闷气,却听见身边那唐努对此啧啧称赞,不禁更觉气闷。

果不其然,那老头听得这般提议,大约是觉得受了蔑视,表情先是又气又惊,但眼珠一转后又复平静下来,道:“既如此,咱们一言为定!你嬴了我这批重宝就全归你处置,官兵也立即撤去,我嬴了你呢?你做得了这帮绿林中人的主吗?”

少女闻言,傲然一笑,环扫场中群盗,高声道:“我做得了主吗?”一呼百诺,人群中立即齐声响起道:“一切全凭练女侠处置!她老人家一句话,不管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决不染指!”

双方就此定约,人群围了个圈子,群盗环绕场边,官军包围在外,练儿单手挟着俘虏,和那持烟杆的老头对立于场地中央,那唐努尚不知自己命运如何,坐在圈外观看一切,却还有闲心对我道:“小兄弟,料不到你是个身怀绝技之人,今天的事情,不管最后会怎么样,你和那位如仙女一般又美丽又神通的姑娘对我的援手救命,我唐努没齿不忘!”

这番话虽然豁达大度,颇有些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但听他这般形容练儿,真令人是好气又好笑,我飞快瞥他一眼,想说却不好说,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跟他解释,最后还是收回了目光,满腹心事的望向场内。

上回,上上回,仿佛都是如此,为何每次分离后与她相逢,总在江湖恩怨下,打打杀杀中。

或者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这天下是她的江湖,而她却是我的江湖。

那边厢已经交起手来,练儿单手持剑,剑招依旧快捷异常,没几回合,便一招声东击西挑中了对方肩头,“嗤”的一声,衣裳破裂鲜血沁出,若不是她胁下挟人,身法不若平时轻灵,这一剑就能取人性命!那老头奋力拆了两招,见势不妙,突然战法一变,不攻正主,手中铁烟杆磕.打,劈、压,全朝自己被挟持的那同伙打去!

这般不顾道义,把伙伴当活靶的做法,引得场边绿林人纷纷破口大骂,但有言在先,却也无可奈何,练儿更是不肯自毁诺言,一柄剑当即转攻为守,舞得风雨不透,把自身与手上俘虏上下护住,虽然安全无虞,但一时间也难以克敌制胜。

虽对局势会如此发展多少有些预料,但心中还是难免担忧,今时不同往日,若有个万一,现在的自己只怕帮不了什么忙,唯有瞬也不瞬的盯着场中,忽听唐努在旁赞叹道:“这位女英雄说一不二,真真是可敬可佩!” 不禁就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忽然间远处号角长鸣,由远而近,树林中听得脚步纷纷乱响,竟然又斜刺里杀出一彪兵勇!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以为是敌方驰援,练儿大约也是同样心思,叫道:“官军听着,我们在此单打独斗,你们若敢动刀动枪,就休怪我不守诺言!”却见之前那俘虏的亲兵们都紧张转过身去,里头有个副将模样的大声喝道:“来将住马,你们是那一营的?”仿佛并不知情。

这股官军站住了脚,但见里头有个少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出来,神威凛凛,大喝一声:“叛兵在此何为?赶快随我回城!”喀的一箭,竟不由分说将那喊话的副将射毙!

顿时形势大乱,之前的官兵给后来的官军包围起来,不消几个冲杀,全驱入了森林之中!那与练儿交手的老头见此情形料知有变,心中一慌,再顾不得其他,虚晃几招就抽身要逃,却被少女一声长啸,蓦地追上,在半空一剑劈下,铁烟杆立被震开,那老头的脑袋也给宝剑劈成两半!

练儿一招得手,仰天长笑,将手中俘虏摔在地上,道:“谁来看看,他身上可有伤痕?”群盗无不慑然,我轻轻颦了颦眉,这不是错觉,多日不见,她果然平添了许多戾气,同样取人性命,出手之嗜血却是以往没有的。

事情告一段落,那边少女笑过之后,也不管远处两派兵卒怎样打杀,转身就向唐努这边走过来,笑吟吟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手中长剑,仿若无害,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有异,我正觉得不站出来不行了,忽见那少年将军策马驰回,大叫道:“谁都不许乱动!”绿林群盗垂手肃立,竟仿佛乖乖听命而行。

练儿蓦地回首,见这一幕显然来了气,拔剑迎前,喝道:“你是谁?”那少年将军竟也不惧她,双眸耿耿逼视,这下练儿是真动了怒,微微发笑,剑尖一指道:“管你是谁,如今官兵碰到了我,那就是死路一条!”

朝廷大肆剿匪,定军山被灭,我想她必然心头有火,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那群强盗反而变了颜色,有几个性急的居然拔出兵刃要捍卫那将军,也有人叫道:“练女侠,且慢,这位是小、小……”那少年将军不以为意摇摇手,道:“都是自己人,大家散开。”然后翻身下马,附耳对练儿说了些什么,却见她也怔了一怔,露出吃惊的神色。

世间能令这名少女动容的事不多,我正在心中大惑之时,却见那少年将军做了个请的动作,练儿就收剑与他并肩往林中而去,不由立即从大惑转为大急,之前种种顾虑没能立即现身相认,却不代表自己不着急与她相认,千里相寻,这一错过如何得了!就想抽身追上去,却见那群强盗和兵士都散在四围虎视眈眈,贸然上前怕要出事,又见进入林中的二人并未走得太远,还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这才又压了压心情,重新站住。

虽然是抑住了情绪,但还是难免不安,就怕那人说走就走,所以仍然紧紧锁定目光不敢移开眼,好在没谈多久,两人又并肩走回,心中这才松了口气,那少年将军回到场中,自去与群盗商议什么,练儿却径直向这边过来,我看她愈近,忽觉忐忑,鬼使神差地非但没能出声,反而低头往人群中退了一步。

这算是怎么回事?后退了这步,心里才懊恼起来,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

那少女当然不知此地正有熟人暗自纠结,施施然过来,对唐努唤了一声,当时那唐努正在率人给战死的随从收尸,眼中犹自含泪,见恩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就听练儿对他道:“我已知你们这帮番人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你身怀重宝,不过你放心,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此刻我救了你,就不会再害你,非不会害你,而且还会有人一路将你们安全的护送回南疆,准保路上再不会生出这种事,你看如何?”

她声音不大,却已经足够周围人等听清,其余人怎么想不清楚,但自己熟知她秉性,所以颇为称奇,正在这时,那唐努二话不说,蓦地跪倒在地上,匍匐着就去吻少女脚边的泥土,再不明就里的人,也该明白这等礼节的隆重,显然是待对方尊敬之致了。

还来不及生出太多感想,身边却有了动静,原来见唐努行如此大礼,他的一干随从自然也俱都跟着一齐跪下叩谢,眼见左右前后的人纷纷矮下身形,我吸了口气,默然负手站定,一动不动,只笔直望着那道身影。

纵使再如何不惹人注意,如今在一干拜倒的人群中孑然而立,又怎能不引来侧目,各种目光随之如有形之物,遽然投在身上,而自己唯一只在意其中一道。

因唐努的动作,她似觉得有些新奇,盈盈笑了一笑,好似正想说些什么,余光无意中扫到了这边情形,气定神闲间秋波流转,不经意的投过来了一眼,眼中有些好奇,有些不屑。

下一霎,所有的好奇与不屑都消失了踪影。

但是也没有欣喜。

我看着她,若没看错,她的眼中此时满是疑惑,甚至是不解,不明白她究竟在疑惑和不解什么,轻轻踏前一步,正想说话,听到的却是长剑的呛啷出鞘声,一道银光陡然破空,扑面而来,耳边是谁的惊呼声,可脚下却扎根般动也没有动,连心跳也没有疾上半分。

剑风过处,斩断的是头上帛巾束首,青丝泻下,迎风飘起,配合着此时自己的狼狈,却只能令人觉得好不尴尬。

“练儿……”不自在的挠了挠脸,也顾不得周围什么眼光,我轻声道:“怎么?认不出了么?我知道自己是弄得有些不堪,你……”说没话完,就又住了口。

不久之前,在那场雨雾之中,当铁珊瑚拉着穆九娘低泣时,自己还曾经想过,想过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的练儿怕是决然不会这般就是了。

若果真如此,那此时所见的又是什么?

正是面对面的距离,自己看得分明,那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夺眶而出,缓缓滑落她的脸颊。

周围响起了嗡嗡之声,见玉罗刹流泪,或者真是比泰山崩黄河清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闻。

“练儿!”一急之下,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什么狼狈,什么议论,统统抛在脑后,我两步并上前去,伸手想去替她拭脸,却因为手上的血迹而犹豫起来,最后踌躇一下,改为小心翼翼的接住了那一颗滴落的眼泪。

泪珠在掌心,仿佛仍存温度,明明轻得仿若无物,那一刻,却令我明白了重若千钧的真正感受。

她只流了这一次泪,确切的说,只流了这一滴泪。

然后就又纵声笑了起来,笑得放肆之极,愉快之极,那一直环绕身侧的逼戾之气,消失无踪了。

我没法随之一起笑,因为当时,已被她紧紧搂住了头,拥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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