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微黑,苏玉陵将赤鼻叟的外衣塞进假山的窟窿里,接着和白少葱二人从里边走出,径直进入庭院。
院内守卫见有人来,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待来人走近后,见是“朱绵栊”与她随从“麻仙姑”,便又放松了剑。
“参见郡主。”十来个守卫一齐对着二人俯了俯身。
其中一人又垂首道:“欧护卫并未通知属下郡主殿下已回府,若有失处,望郡主降罪。”
白少葱心中毕竟有微微的紧张,幸得天色暗淡,否则易露了马脚。冷静了一下,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朱绵栊一般无异:“此次外出间,欧护卫受了些小伤,所以一回来我便让他休息了去……”又道,“这几日这里有什么情况吗?”
那人回道:“一切如常。”
白少葱点了点头:“那便好。”说着侧眼看了看身边的苏玉陵,苏玉陵便装着恭敬模样走近圆桌旁,伸手旋转那个茶杯,那扇开在院墙的木门便自行打开。
白少葱又朝着那些守卫道:“我进去一下,你们好好守着。记着,一只虫子都不得飞进。”
“是,郡主。”众人回道。
白少葱心中舒了口气,便与苏玉陵一齐进入那扇木门。木门关上后,又跟那天一样动了起来,只是这次是往下去。
“这个机关真奇……”苏玉陵依旧觉得有趣,对此“念念不忘”。又朝白少葱笑笑:“看,他们一点都没有怀疑。”
白少葱回她一笑:“那是自然。”口上虽这么说,可心里竟觉得没底起来。那朱绵栊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模仿。
苏玉陵又道:“记住了,过会儿那个通道内有一种叫做‘蚀心香’的毒,你千万要屏息。”
“知道啦!”白少葱白了她一眼,“我会有你那么笨么?”
苏玉陵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待木门停后打开,二人走了出去,便来到那个地牢。先是那段笔直路道,倒也好走,可尽头处却往左右两个方向分开,二人又停下脚步。
“往哪儿走?”白少葱问道。
“好办。”苏玉陵独自在那两边通道上走了走,边走边往地上瞧,忽的在一处停住脚步,朝白少葱挥了挥手:“这边。”
白少葱疑了疑,便走了过去。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那片地上,见是一个弓形图案,中间架着一把方向朝刚才那个笔直通道的箭矢,自然那把“箭”也只是一划简单的剑痕。
“这是我那日离开这儿时做的一个记号。”苏玉陵道,“走吧。”
二人便沿着此条路走,可才走一会儿,眉心不禁又皱了起来。面前又是一个分岔口。
苏玉陵努力回想当日与朱绵栊一起进来时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方向如何。早就发现地牢内的道路虽然都是直路,可方向分道却极多,如迷宫一般叫人难以记住,更何况那天脑袋里都在想着朱绵栊的心思,根本无暇记得那么多转角。
白少葱撇嘴道:“你那日怎么不多做几个记号?”
苏玉陵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那么容易?只那一个我都是偷偷摸摸划的,朱绵栊可比我聪明多了,等着被她发现么?”
“那此刻怎么办?”白少葱撅嘴道。
“那倒也不必急。”苏玉陵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你先等一等。”说着又与刚才一样,兀自先将那两条分叉道走了遍。
“怎么样?”白少葱见她回来,问道。
“我说不用急了。”苏玉陵道,拉起她往一边走去,走了几步,指了指地上,“看。”
白少葱又往地上一看,见是与之前那个弓形图案一样的记号,只是架在中间那把“箭矢”的方向是朝另一边去的,便疑道:“怎么回事?”
苏玉陵道:“此是我们零孤派暗号,我朋友定已将这里的路道弄熟悉了。我们只要照着他划的记号走就成。”
白少葱点了点头:“倒是好主意!”
二人于是按着江远汀做下的记号小心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一道石门口。
苏玉陵对白少葱道:“就是这里了,进去后就会有侍卫,你可有准备好?”
白少葱看着她,点了点头。
苏玉陵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笑了笑:“放松一点。”
“谁、谁说我紧张了!看着!”白少葱嗔道,瞥了她一眼,神色忽的高傲起来,道,“麻仙姑,开门。”
苏玉陵笑笑,伸手去转动墙上那个石砖开关。
石门打开,二人便走了进去。
“什么人!”守在门内的侍卫见门打开,先是怒吼一声,随即见到来人一惊,立马缓下神色,恭敬道,“参见主人。”
“除了本郡主,走这条路的还有别人么?”白少葱扫了他们一眼,道,“怎么?难道郑领卫还未通知你们?本郡主今日下午就已回府。”
站在前边的人道:“属下冒犯,请主人恕罪。”
白少葱淡淡道:“好生守着。”随即朝苏玉陵道,“走。”
两人顺利来到地牢里面,苏玉陵看了眼白少葱,便走到前面,带路去金门。
只见金门地牢内依旧与上次一样,每个牢房前都是有四到六人守着。那些侍卫见到易容成朱绵栊的白少葱,都齐声参见。
苏玉陵朝顾违命所在牢房看去,又往四周扫了一圈,果见江远汀依旧穿着那身侍卫衣饰,正在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站着。
白少葱见苏玉陵又朝自己淡淡使了个眼色,便走到顾违命牢门前,对着门旁侍卫道:“打开。”
侍卫不起半片疑心,只静静拿出钥匙将铁锁打开。
江远汀此刻正谨慎地低着头用余光瞧着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他未见过朱绵栊的样子,却也已猜到对面那个言语淡淡的少女应该就是了。
三天前的清晨,江远汀见苏玉陵还没醒来,因从小便了解对方起床时的臭脾气,便不去叫醒她,心道若醒来她应该也不会冒然离开,便安心地去了一趟金门,想要了解些顾违命的情况。谁料回到那个小隔间之时,却不见了苏玉陵的人影,若她是被人发现了抓了去,可是凶多吉少。正担心间,猛然发现墙上那道弓形的联络符号,一时倒是放心了:既然留下了记号,应该是自己走开,怕是已有计划在心。于是这几日在地牢内,也不敢轻易离开。
凭着做事小心翼翼,江远汀并未被拆穿身份:一边与金门内的领头侍卫套好近乎,时不时来到金门内,以便更好地了解此地,到时救人也能方便一些;另一边,因听其他侍卫说起前几日地牢内一个年少侍卫被他们主人带了府上去,便想到是苏玉陵,于是趁闲暇时刻将地牢路道熟悉一番,又在石门外发现有一处同门记号,便更肯定苏玉陵已混入了少女的府上去,于是也划了几个符号,以备万一情况下派上用场。
只是虽然在地牢内不出什么情况,可却也查探不到更多,尤其是那些侍卫,几乎很少谈起他们口中的主人,他只知道,这些人对她惟命是从。所以此刻见了这相貌绝丽的少女,心中忌惮于她的威严之余,更是赞叹她的不凡。
白少葱和苏玉陵走进牢房内,那顾违命依旧垂着他那张污浊不堪的脸庞,没有动静。
“起来。”白少葱对着顾违命冷冷道。
年龄至多四十的顾违命看起来却如垂死老者一般,毫无一丝生气,只是那独特的喘息声还能证明他的确活着。此刻他听见白少葱的声音,才稍稍动了动脑袋。
白少葱从鼻间轻哼一声:“我叫你站起来。”
见顾违命依旧没有动作,白少葱瞥了一眼身后的苏玉陵:“麻仙姑,给他点颜色瞧瞧。”
苏玉陵跨前一步,学着麻仙姑平日里的样子对着顾违命狞笑一声,抽出一起带着的那根长鞭,往顾违命身上甩去,打在对方肩旁。
那顾违命轻喘一声,原本抓着自己褴褛衣服的手略略紧了紧,身子却还是没有挪移。
“再打!”白少葱低斥道。
苏玉陵拿着鞭子,忽的面向白少葱,用稍粗的声音道:“我这长鞭没用,何不将他带去府上慢慢问?让他吃上赤老头几刀!”
白少葱只装作冷着脸,不说话。
此刻身旁一个侍卫也对着白少葱恭敬道:“地牢阴湿,属下恐怕主人贵体不适,属下看仙姑之法可行。”
白少葱听有人主动附和苏玉陵,便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生得算是英俊,心下就以为是苏玉陵口中所说的江远汀,便道:“也罢,那他就交给你,带着他跟我走。”
“金酉遵命!”那侍卫眼中露出微微的兴奋,说完便去抓起顾违命。
苏玉陵心中一惊,知道白少葱定是认错人,若在这关头出点错,可是功亏一篑,可现下一时不好说明,只能先放一边,再想万全之策。
那金酉入山湖底已多年,平日里对朱绵栊崇畏至极,一直想要入府上效忠,只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一听那“麻仙姑”说这话,自然是第一个顺意的人,于是才说了那话,却不料被白少葱误认成江远汀了去。
白少葱带着顾违命出了牢门走在前面,才走了几步却见苏玉陵忽的停下脚步。
白少葱脑袋迅速转了转,口上却依旧淡淡问道:“什么事,麻仙姑。”
苏玉陵朝一个角落瞥了一眼,尽量不露齿地粗声道:“那小子可疑得很!怎么没见过!”如今唯一办法就是将远汀的身份拆穿,将他也一起抓了去“制法”。此法看起来冒险,实则也最保险。
白少葱朝着苏玉陵眼神之处看去,见一个略略低头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站着,比正押着顾违命的金酉要俊俏许多,顿时脑子一轰,才知自己弄错了人。
“主人,他是新来的!”金酉回道。
白少葱淡淡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在平静慌张,接着缓缓走向江远汀去。
苏玉陵暗松口气。白少葱既然意识到,那便不成问题,现在只需要远汀看得出些蹊跷,能配合着一起被“抓”去府上。
江远汀原本只想着将自己藏好不被少女察觉,因为听其他侍卫说过他们主人万分有心,能叫出任何一人的名字。刚才见顾违命要被她抓去府上,心中惊颤,如此一来,救他出去的机会可是更加渺茫。此刻被那个丑麻婆发现,又见少女朝自己缓缓走来,心中颇绝望矣……
只见白少葱对着江远汀道:“即便是新来的,我也认得出来,可为何从没见过你?”又朝他眼神一眯,“说!是不是前几天混入地牢的那个女子同党!”
江远汀刚欲开口撒些谎糊弄过去,却见少女背后的那个老妪对着自己悄悄张开手掌,用另一手在手心上划动。
弓形记号!
苏玉陵见江远汀脸上忽露惊异,知道他已明了,便稍稍点了点头。
江远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立即惊慌地跪倒在地:“饶命!小的是被迫和她一起混进来的!”
话至此,地牢内一旁的一些人皆诧异起来,同时也暗暗钦佩自己主人的目光如炬。
“胆大包天!”白少葱斥道,“麻仙姑!将他抓起来!”
苏玉陵一听,便迅速上前,重重抓起江远汀,一手一肩将他押着。
江远汀装作吃痛,骂道:“还仙姑!我看是臭婆娘!”
苏玉陵直想将他打得脑袋开花,苦于此刻不能,便在他小腿上重重踢了一脚。
于是,白少葱带着四人——金酉押着顾违命、苏玉陵押着江远汀,因她此刻对扮演朱绵栊渐渐熟稔,一路更是顺畅,不一会儿便走出那个石门,接着将那墙上的机关一转,石门便又关上。
走了第一段通道,苏玉陵朝江远汀使了个眼色,望了眼前面押着顾违命的那个侍卫金酉,便将双手一松。
江远汀回她一笑,便将内力凝于指尖,朝那金酉的哑门穴点去。
金酉还在将去府上的兴奋之中,却被人在后发际凹陷处这么一点,惊疑间便一下倒地,昏迷不起。
此刻白少葱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道:“哎呀!好啦!”说完便朝空气里大吸口气。
苏玉陵朝她摇了摇头,道:“不得松懈。”
顾违命依旧一声不吭,见此情景虽然稍稍疑虑,却也没开口问什么。
江远汀已把金酉的身子往稍远处抬了过去,回来看到苏玉陵此番乔装,又忍不住笑道:“刚才可憋死我了,想笑都不能笑!”
苏玉陵哼笑一声:“过会儿你也得这么扮,看我不笑死你。”
江远汀稍显疑惑,又见白少葱模样,便朝苏玉陵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去再说。”苏玉陵正色道,又朝白少葱看去,“我们走吧,少葱。”
白少葱刚得以松口气,此刻又要提起心来,朝苏玉陵撇嘴道:“再也不玩这个了!”
苏玉陵挂上和煦笑容,道:“昨日可是你说要帮我的。”
白少葱此刻觉得自己似乎是上了眼前之人的当,哼了一声,便又道:“走吧!”
几人便又朝着来路走去,到了那个暗道口。
苏玉陵又朝顾违命道:“顾前辈,这段路务必请您屏住呼吸,此地弥散混有□□的檀香。”见他只是朝自己微微点头,脸上却还是无任何表情,又道,“晚辈刚才对您不敬,实是情非得已,望前辈不要介怀才好。”
顾违命又微微摇了摇头。
苏玉陵心中暗叹。当年风神潇洒的英侠如今便是这个样子了?又对着江远汀看去:“记住屏着呼吸啊!”
江远汀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几人顺利出了地牢,天色正好已黑。江远汀又扮作押着顾违命的侍卫,来到了那个庭院。
白少葱见众守卫又要行礼,一摆手制止道:“不必了,今晚好好守着,近日山湖底可不大安静。”
庭院中守卫见“朱绵栊”回来,又带了一个肮脏不堪的人,本欲等待她的吩咐,听得她这么一说,便应道:“是。”
四人出了庭院,苏玉陵将假山内那套赤鼻叟的衣服拿了,寻了一个更为僻静之地,让江远汀换上。
此刻白少葱也撕下朱绵栊样貌的面具,重新换上一张,又换了身丫鬟衣服,竟摇身一变又成了璃儿。接着拿出另一张面皮递与江远汀:“戴上这个。”
江远汀看了看,皱眉道:“好丑。”
苏玉陵哈哈一笑,瞟了他一眼:“是啊,还是别戴了吧?”
江远汀想了想,朝她道:“我不会说出去你也曾这么丑过。”
苏玉陵扬眉:“我可不在乎。”
“你……”
“你们俩别吵了,现在跟我出府吧。”白少葱瞥了眼两人,道。
顾违命并未化什么装,他也无需化装,只要“璃儿丫鬟”找一个借口便成。
“咦?”苏玉陵疑道,“这方向不是王府大门口呀?”
“王府?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江远汀诧异道。
二人也先不与他解释。只见白少葱朝苏玉陵道:“说你聪明怎么又笨起来了?大门?你以为朱绵栊他们平时走的是大门?”
苏玉陵一愣,才恍然。是了,若走的是大门,城中百姓怎可能还以为定王府的明瑶郡主是个面黄病弱的少女?怎不知那个在外边心狠手辣的绝美少女是定王府明瑶郡主?
“走吧。”白少葱笑道,“几步就到了。”
几人来到王府中部的一个小湖边,走上建在湖上的长廊。只见白少葱对着站在两边的守卫,轻喊道:“郡主飞鸽传令回来,叫赤、麻二老出去办些事。”
两旁守卫皆道:“是,璃儿姑娘。”
白少葱朝着苏玉陵和江远汀一挥手,押着顾违命的二人便跟了上去。
守卫相互瞧了瞧,其中一人对白少葱道:“璃儿姑娘,不是我们多心。只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说着朝顾违命瞥去。
白少葱咯咯一笑:“郡主殿下说要办的事就是他呀!”说着走近对方,道,“要不要我回去把信条取出来给你看看?”
那守卫脸上似乎有些尴尬,只道:“璃儿姑娘请。”
在这王府中,若说欧锦程是朱绵栊最亲近的护卫,赤鼻叟和麻仙姑是她最亲近的手下,那璃儿和琉儿便是她最亲近的丫鬟。府上不管谁,见了这些人也都是敬畏几分的。
那守卫虽然觉得赤、麻二老夜晚出去也是常有之事,可是带了一个看似从牢内出来的人物,最好还是要谨慎一些,只是这璃儿姑娘既然将话说至此,也不便再过问,于是只好让他们进了水廊。
白少葱将三人带进水廊,启动设在尽头处一根阑干之上的龙头石雕,从水廊下方便打开一个暗格。
“这接下来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了。”白少葱道,“经我平日的观察,我只知道这是朱绵栊出府的暗道。”
苏玉陵笑笑:“不用想,定是一家普通店肆。不是茶坊,便是当铺。”
“应该是了。”江远汀也道。
四人沿着宽缓的木阶走了进去,是一条直畅的长形暗道,里面却是灯火明艳。约摸半柱香时间,几人终于走到了尽头。再是一段向上的与之前入口一样的宽缓木阶,上去之后,竟来到一间充满淡淡草药之味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