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上,苏玉陵未敢入睡,就这么静静抱着朱绵栊,暗暗提防那梁鹤遥跟许青岚二人。对此二人自然不敢大意,可桥亭中另一些人也当小心。毕竟之前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梁、许二人身上,忽视了其他的人。比如那两个侗家男子,会不会是别人乔装的呢?自己又没听过侗家话,谁知他们是否在说真的?还有那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哪里敢如此大意地就这么独自一人酣睡在外?至于那三个同门师兄妹,倒是不必担心,看着年纪也不过十□□,皆一脸稚气,看起来像刻檐一样,好骗得紧。
可是苏玉陵,有必要这样吗?之前明明还劝着朱绵栊,不必将人将事都看透,自己又为何总在做这样的事?江湖险恶不假,人心叵测也是真,可若看什么都带着揣测的意图,整天想着心机城府,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但这些话,对自己来说也许是对的,对她却不是……苏玉陵看着抱着的朱绵栊,见她闭着眼睡得安然,忍不住轻轻一叹。如今与她在一起,才可以稍稍地感受到她这十多年来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对她来说,的确,一旦有一点分不清真假,便也许会丢了性命……像此刻这样安睡的时间又有多少?
也罢,能得她一刻放松,即便是自己累一些,又何妨了?
这一晚,就这么安然到天亮。
见桥亭中的人一个个睡饱醒来,苏玉陵不禁暗自摇了摇头。果真多心了,自己这一路过分地谨慎,真不知是好是坏……想着,感觉怀中人稍稍动了动,苏玉陵便微笑着低下头去:“睡得如何?”
朱绵栊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苏玉陵朝着自己微笑,觉得心内快乐,便将脑袋往对方身前靠去,伸出盖在大氅中的手去抱住她。
苏玉陵笑了笑,轻轻捏了一把朱绵栊的腰间,虽然还是只捏到了一把肋骨。抛去心酸,苏玉陵叫道:“快起来,我全身都酸痛!”
朱绵栊一愣,随即将上身移开对方,接着站起身来,轻轻哼道:“你不会早说啊……”
苏玉陵一笑,便也站起身,把手伸向她面前道:“替我揉揉便成。”
朱绵栊脸一红,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各忙各的,便抓起她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苏玉陵看了看她,笑着将手臂一抽,重新抱住她:“我说说而已。”
朱绵栊微微一笑,低着眼看了一圈,心跳一快,微恼道:“那二人又在看我们了!”
苏玉陵眉一皱,余光瞥了瞥也刚从凳上站起来的梁鹤遥和许青岚,见二人的确又将目光投往自己这边。当真奇怪,若真有问题,却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歹意或者假装的好意显露出来,除了老是看自己二人的亲密,其它也无什么不对劲。昨晚在他们二人入睡前也是,真不知这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好奇也不会好奇至此吧?
朱绵栊抱着苏玉陵,低头想了想,忽的眼神一眯:“好,就让本郡主好好看一看。”
“看什么?”苏玉陵轻轻放开她,见她目露精明,心中疑惑。又见欧锦程几人也走了过来,便又对她道,“我们该赶路了。”
朱绵栊略一沉吟,点头:“那我去叫他们。”
苏玉陵一疑,便立刻跟上了她。
“青岚姐姐。”朱绵栊走到二人身前,朝许青岚笑道,“昨晚冷么?”
许青岚笑着摇了摇头。今晨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的确要比昨晚好许多。
“我们要出发了……”朱绵栊笑了笑,见那梁鹤遥正在认真收拾着包袱,便忽问道,“你们二人是骑马的么?”
许青岚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同时,她身后边的梁鹤遥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互不知觉,朱绵栊与苏玉陵看在眼里,一时也不拆穿。
“我们有一匹马儿,便给你们用,好吗?”朱绵栊对着许青岚笑道,“玉陵可跟我坐在车内……”
“真是过意不去……”许青岚说着,看了看二人,接着又朝身后的梁鹤遥温声道,“鹤遥,好了么?我们要走了。”
那梁鹤遥系着包袱的手一顿,接着将包袱拿了,抬起身朝苏玉陵和朱绵栊淡漠地看了眼,便先行至前边去了,冷肃俊朗的脸上几乎没一丝好意。
许青岚尴尬一笑:“那我们便在前边出口等着你们。”
朱绵栊点了点头,见对方二人身影已走远,低低对苏玉陵哼道:“他们的马儿定是拴在前边的了。”
苏玉陵皱了皱眉:“我觉得奇怪,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朱绵栊恼道:“可恶!”
“什么?”苏玉陵疑道。
朱绵栊眉一皱:“我看他们根本是故意叫我们二人一起坐在车内!”
苏玉陵愈发疑惑:“为何了?”
朱绵栊看着苏玉陵,往她身前扑去,哭叫一声:“如果真是这样,就好讨厌……”
“什么?”苏玉陵看着她,见她也无眼泪,一笑,“与我一起坐车内又为何忽然讨厌了?”
“不是说这个!”朱绵栊移开身子,皱着眉朝苏玉陵问道,“我将他们赶走如何?”
苏玉陵疑道:“可他们究竟是何人?是敌是友?或者其实与我们无关?”
“你喜不喜欢他们?”
苏玉陵看了看她:“这也没什么喜不喜欢,就是有点奇怪。可你也不能再轻举妄动……”
见苏玉陵多虑模样,朱绵栊微恼地看了她一眼。
苏玉陵摇了摇头:“我是觉得目前最好不要——”
“他们一走,我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密了……”朱绵栊忽的轻轻挑了挑苏玉陵的衣领,看着她浅浅笑道。
苏玉陵心一颤,正色道:“是啊,这二人如何能这么讨厌了……”
“你要做什么?”
行了约摸半天,朱绵栊也在小窗口悄悄观察了那梁、许二人半天。此刻苏玉陵却忽见她在后边车壁的木板上用刀子钻了一个小孔,接着透过它往外看去,心内疑惑,便轻声问道。
“你来瞧,当下这样就不大像一对了。”朱绵栊道,边将身旁的苏玉陵拉往至小孔前。
苏玉陵凑近小孔,见此刻梁鹤遥与许青岚已在车的后边,坐在后面的梁鹤遥拉着缰绳的手离许青岚的身子隔空大片,且皱着眉头;许青岚一直带着温柔、清弱笑意的脸此刻也是阴郁一片。稍稍一疑,回过身,朝朱绵栊道:“在马车旁的时候就亲密无比,到车后以为我们看不到,便这样了。”
“正是,装了大半天真是辛苦他们了,是该休息休息。”朱绵栊说着,又咬了咬牙,“我就知道!”
苏玉陵想了想,问道:“可他们假扮成一对做什么?”
朱绵栊轻哼一声,自语似的道:“叫许青岚装作得了寒病,定是要计划着与我们同行观察我们。叫两个相互间根本没有情意、甚至互看生厌的人扮成一对,则是她个人喜好了。”
苏玉陵看着她,微微皱眉。这与之前自己去华山找借口要保护她时的怀疑语气相似。难道是在怀疑她母妃?这倒是极有可能。梁、许二人看似无恶意,昨晚说话间,许青岚甚至还流露出真诚来,所以叫自己二人“分不清”。
朱绵栊又哼道:“知道我寒症的,也无非那么几人。”
“你打算如何?”苏玉陵看着她,问道。
朱绵栊原本平静地想着,却忽听得她呵斥一声:“我真的受不了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如今便要叫他们走!”
苏玉陵看着她走出马车,想了想,也不拦她、也不跟她,只坐在里边,叫赤、麻二人将马车转了个头,掀开帘子悄悄看着。
朱绵栊走到车后,见梁鹤遥跟许青岚也停下马来,二人此刻又已是看似亲密的情人模样,不过朱绵栊当下却也无心与他们做戏,便淡淡道:“都给我下来。”
那二人明显一愣。许青岚随即又淡柔地笑道:“栊儿妹妹怎么了?”
朱绵栊看着二人,轻笑道:“一路辛苦了。”
二人面上皆是不明所以的神色,接着一齐下了马,走到朱绵栊跟前,将手紧紧握在一起。
朱绵栊看了眼他们二人的手,笑了一声:“如何握得这么紧?”
“栊儿妹妹说什么呢?”许青岚笑了笑。
“回去告诉她,别再玩这种把戏!”朱绵栊面色忽的一凛然,命令道。
“什么?”
朱绵栊看着二人:“你们最好也别惹我生气!”
二人相视一眼,忽的面露松懈,接着互哼一声,便立即将手松开,皆各自往自己身上拍了拍。
“这么快便放弃了?”朱绵栊笑道。
“小郡主眼神如夫人一样,怎瞒得过?”许青岚笑道。
朱绵栊轻笑道:“你们虽然也会演戏,不过那装出来的情人间的亲密,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一直阴阴郁郁的梁鹤遥此刻也是笑道:“就是了,与此种女子,怎能?”原来此男子并非冷峻之人,如今挂上笑容,倒是显得平和起来。
许青岚哼笑一声,也不搭理他,走到朱绵栊面前:“小郡主,多有冒犯了。”
“的确冒犯了!”朱绵栊恼道,“如今快些回去,替我告诉她以后别来烦我!”
许青岚笑了笑,依旧是那种温柔善意的笑容:“也好。”
朱绵栊平复了一下怒气,淡淡道:“她的意思,是不是叫人来查我身边的女子对我如何?”
梁鹤遥笑道:“是了,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又道,“前头也派了一两个,说是跟得太远看不清,便叫我们二人扮成一对来接近你们……只可惜我们实在是……”
“简直荒唐!”朱绵栊叫道,“你们叫她不要再干涉我了!否则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了?”
许青岚呵呵笑道:“知道了……”摇了摇头,又叹道,“小郡主看人看事如此精明,我想夫人也不必担心了。”
“这叫担心?”朱绵栊哼道,“我还不清楚她为人么!这不过是她自己的乐趣罢了!”忽的又笑了笑,“好吧,担心就担心。那么你们就回去告诉她,不必再来担心我了。这么说,的确好听些。”又接道,“再说如今,我是真的过得很好。”
许青岚点了点头,笑道:“想不到小郡主身边人也很聪明,夫人就更不用担……”说着,怕朱绵栊又生气,便止了口。
朱绵栊微微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她可是本郡主喜欢的人。”
此刻许青岚又道:“你们二人虽是聪明之人,也轻易就看穿我们,可江湖事险,还是不能大意……”说着一叹,“实在无可奈何……”
“本郡主又何尝不知……”朱绵栊静静道,又看向许青岚,笑道,“不过青岚姐姐,你看着倒像个好人。”
“她是好人?”梁鹤遥嗤笑一声,便转过脸去。
许青岚微微笑了笑:“小郡主开玩笑的了。”又道,“不过昨晚,小郡主给我服第二颗药、叫我与你们同行去治病之时,我却真的被你感动了,小郡主其实是个善良之人。”
朱绵栊笑了笑:“给你服第一颗药时,我是真心,不过叫你同行,却是假意了。”又道,“你可有看出来?”
许青岚一愣。那梁鹤遥也是怔了怔,朝朱绵栊问道:“这么说,你们二人从外边回来之时就怀疑了?吵架也是假的?”
“自然。”朱绵栊道。
梁鹤遥和许青岚互相看了看,面带不可思议,随即朝朱绵栊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告辞了。”幸好没有同行下去……
“很好。”朱绵栊淡淡道。
许青岚又柔美笑道:“不过小郡主,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可任性了……我昨晚说的这方面的话,可都是真心的了。”
朱绵栊一愣,看着她的笑容,此刻倒也不免又生了些如姐姐般的亲切:“本郡主又哪里会任性……”轻轻一哼,又道,“再说了,任性又如何了?”
许青岚看着她娇俏模样,道:“也对,她看起来对小郡主很好。”
“什么叫看起来,是本就好。”朱绵栊纠正道。
“的确,本就好。”梁鹤遥也笑道,“我们都看出来了……”
朱绵栊听着,满意一笑。不禁又独自想了一阵,接着朝马车看了看,见苏玉陵正在小窗内笑着望着自己,便也露出笑容。惊觉梁、许二人还在旁,便立刻朝他们叫道:“可笑!我在这里与你们说她做什么了!”说着便移转脚步,急急往马车走去。
二人一愣,接着忍不住互相一笑,随即便又收起笑容,面露厌恶。
“如何!只有一匹马!”梁鹤遥皱了皱眉,看着许青岚叫道,“这儿离风雨桥好一段路!”
“关我何事?”许青岚以鼻音轻笑一声,之前的温柔模样也已不见,更不用说昨晚那病弱姿态。只见她忽的一跃上马,拉起缰绳,见梁鹤遥一时无动静,朝他“喂”了一声,叫醒他后便立刻拍马而去。
梁鹤遥甩了甩头,来不及追马,只好暗自咬牙:“死女人……小郡主怎么没毒死你!”又朝着那已行远的人马大声叫道,“许青岚!有种别给我回万花川谷!”
“果然……”苏玉陵放下帘子,转回头朝朱绵栊笑道,“果然互看生厌。”
朱绵栊一哼,接着往苏玉陵身前靠了靠,闭起眼来:“清净了。”
苏玉陵看着她,倒是想问些她母妃的事。只是见她一副累极的样子,便又不想开口了。
“你说的对,总是将人弄清有什么意思……”朱绵栊轻轻道,“以前我还会得意满足,可如今,只剩疲惫了。”
苏玉陵道:“别想这些东西了,正如那许青岚所说,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又笑了笑,道,“到时候,等事情全做完了,我们便去山林,可好?”
事情做完……朱绵栊心中一叹,随即睁开眼,脸上却一笑:“去柳州吗?”
苏玉陵想了想,问道:“喜欢拾寒他们吗?”
朱绵栊笑道:“喜欢。”又道,“还可以跟那位冷心姑娘一起养蒙古鹨……”
苏玉陵疑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又笑道,“可冷心不可能一直跟着拾寒,到时她总要回零孤峰吧?那就没人陪你养了。”
朱绵栊勾起苏玉陵的脖子,问道:“那你喜欢养什么吗?”
苏玉陵摇了摇头:“没有,我这性子哪里能养东西?都会被我养死的。”
“那小时候呢?”朱绵栊笑问道。
苏玉陵笑道:“小时候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什么东西了?”
朱绵栊听着心中一酸。是了,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为自己的过去伤神难过,自己却不曾想过她一点:“那次我冤枉你堵华山道的时候,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苏玉陵笑了笑,“你说包子的事?”又道,“虽是真的,不过我当时哭,可不是为了这个。”
“是吗……”朱绵栊低低一叹。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从未去了解对方的事情,只是说喜欢,便喜欢上了她。也没问过去,也不想将来,倒也是一份简单干净的感情。
苏玉陵抬起她的脸,微笑道:“我小时候虽苦,可我一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那么过来了。一直比较快活,也没有人管我,多开心……”顿了顿,接着笑道,“后来师父他把我们领了去,就吃得好了。再学学武功、读读书,可我有点懒,就成如今这样了……”
朱绵栊道:“你怎样了?你多好,本郡主就喜欢。”
苏玉陵忽的皱了皱眉:“是啊,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了?”
朱绵栊斥道:“喜欢便喜欢,难道我还要列出来不成?像什么了……”
苏玉陵求道:“你便满足一下我这个虚荣的女子,可好?”
“不要!”朱绵栊低下头,脸红道,“我忽然又不喜欢你了……”
“那不喜欢我的理由……”苏玉陵悠悠道,“总可以说出来了吧?”
“那倒可以……”朱绵栊又抬了抬头,笑道,“我讨厌你老是骗我!”
“那你是否知道我为何老骗你了?”苏玉陵笑问。
朱绵栊一愣,又低下头:“那我又不讨厌你了……”
“那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了?”苏玉陵摇头、皱眉,“我好心烦。”
朱绵栊横了对方一眼,道:“我喜欢你,又讨厌你,可不可以了?”
“不可以,我只要听半句。”苏玉陵道。
朱绵栊笑道:“那我还是讨厌你吧,可不可以?”
苏玉陵一哼:“可以,因为我也讨厌你了!”
朱绵栊立刻按下苏玉陵的脑袋,道:“那喜欢你,可不可以?”
“谁喜欢我?”苏玉陵皱眉道。
朱绵栊放下手,看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喜欢你……”
苏玉陵笑了笑:“‘我’是谁,‘你’又是谁?”
朱绵栊低了低眼,一只手轻轻抓了抓苏玉陵的领口,低声道:“朱绵栊喜欢苏玉陵……”
“噫,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耳朵被师父揪坏了……”
朱绵栊听着,将苏玉陵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那你过来些……”
苏玉陵故作受不了地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憋死了……说几个字需要这么麻烦么?”
朱绵栊一急,打了一下苏玉陵肩膀:“你又如何明白我的心思了!”
“苏玉陵喜欢朱绵栊。”苏玉陵道,“瞧,我说的多简单,你的心思又有何复杂了?刚才还不是叫着‘本郡主喜欢’‘本郡主喜欢’么,你现在又别扭个什么劲了!”
“我……”朱绵栊红了红脸,“‘本郡主’……就是用来壮胆的……”
苏玉陵无奈一笑:“好,壮胆……”
朱绵栊想了想,便抬起头来,朝苏玉陵瞪了瞪眼睛,横道:“听着!朱绵栊喜欢苏玉陵!”
“不算,又在壮胆。”苏玉陵扑哧一笑。
朱绵栊低叫一声:“我不跟你说话了!”静了静,又见苏玉陵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念动间,终于道,“朱绵栊喜欢苏玉陵……”
“这下听见了。”苏玉陵笑了笑,“苏玉陵也喜欢朱绵栊……”
朱绵栊一笑:“那么,此二人很相爱,是不是了?”
苏玉陵皱起眉:“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其中一个……”
朱绵栊拧了把苏玉陵:“快些说是。”
“我真的不知道……”
“快些。”
“我——”
“是,郡主。”忽的从马车小窗外边,传来一声静静的回答。
朱绵栊尴尬道:“连锦程都听不下去了?”
苏玉陵笑了笑:“是,郡主。”
朱绵栊一笑,瞥了她一眼:“你是回答哪个的?”
苏玉陵笑道:“‘朱绵栊和苏玉陵,此二人很相爱’。”
“我也听不见!”朱绵栊仰起脸,故意道。
“郡主,我听见了……”
金陵秦淮河畔夫子庙。
陆拾寒正纠着眉头,疾步穿梭于摩肩擦踵的街市。只见她走到一个卖着冰糖葫芦的小摊前,急问道:“这位大伯,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位身穿橘黄色衫裙的女子,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目光空洞但其实是非常可爱的女子?”
那男子看了眼陆拾寒,笑着摆了摆手。
“哦,多谢……”陆拾寒沮丧一叹,便走回人群。
那日除夕,陆拾寒、薛冷心与祝眠书、杜世康过完大年之后,又一起玩了两天便分头去各处找山林去了,陆拾寒二人便是来到江浙一带。
在南京走完牛首山和栖霞山之后,去了趟久负盛名的夫子庙,陆拾寒带着薛冷心来到那天下文枢坊下凭栏览阅秦淮河风光,岂料自己才一个出神,竟将人给丢了。
此时陆拾寒已将此地贡院、学宫等处找了近不下三遍,却依旧没有找到薛冷心,问了各个摊子、铺子老板,也未有答案。此下完了,人是自己将她从零孤峰带出来的,若是丢了,如何向她爹娘交代!
“姑娘?要去哪里?”正心烦意乱间,忽的一位拉着小车的六十老妪来到自己面前,声音粗粗地道,“十文钱跑遍整个夫子庙……”
陆拾寒匆匆看了她一眼,虽无心应答,却也淡淡一笑:“不必了,我自己走走便好。”
“姑娘……”那老妪将车把放下,身子一直,“你没坐过我的小车,恐怕不知道……这附近谁不知我姚大姑的拉车技术。”
陆拾寒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便要离开。
“姑娘……”老妪脸色一灰,“姑娘是坏人……”
陆拾寒眉心忽的一蹙。为何这话听起来如此熟悉?
“姑娘愿意坐了?”那老妪面色一喜,笑了一声。
这笑声……陆拾寒立刻转向她的脸去,正面看着她,接着又皱了皱眉,低斥道:“冷心!”
那老妪忽的收起笑容,静静不说话,低下身将那小车重新拉起,欲离开。
“冷心……”陆拾寒走上前,将她面上破绽多多的面皮一撕,薛冷心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你又做什么?”之前匆匆一瞥,竟未发现对方脸上居然有张实在是粗糙不已的面皮!
薛冷心面色一滞,定定看着陆拾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拾寒看着她呆滞模样,一时朝她又发不了火,只好温声问道,“你又玩什么了?”
薛冷心低笑一声,道:“这儿的小拉车有趣得紧。”又道,“拾寒上来坐坐?”
陆拾寒一皱眉:“你这车哪来的?”
“姚大姑的。”
“那姚大姑谁?人呢?”
“我给她十两银子,她把车给我了,还教我说如何拉客人的话,真是好人。”薛冷心回答,又静静道,“拾寒上来坐坐,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十文钱就不收你了。”
十两?她十文钱要拉多久?当然要成好人了……陆拾寒抚额一叹:“好了,快些把车放了,把衣服换回来,咱们继续走路。”
薛冷心只觉周身寒气逼人:“我的小车……你是坏人。”
陆拾寒摇头:“不可以。”
“拾寒是大坏人。”薛冷心沮丧道。
“是,我是大恶人。”陆拾寒皱眉道,“如今我要把你送回零孤峰去了。”
薛冷心一抬眼,把小车车把一放:“什么!”
“叫你回家。”陆拾寒回道,“你已出来许久,你爹娘会担心你的。”
薛冷心想了想:“还没过年,不必急着回家。”
“什么?”陆拾寒纠了纠眉,摇头道,“那日我们在南昌不正是过年么?”
薛冷心眉头微皱:“可是过年不都是在家的么?我们怎么会在南昌……”
陆拾寒稍稍移了移脚步,无措地转了转,随即静了静心:“不管。如今我便陪你去大同。”又道,“这第一件事,便是将衣服换回来。”
薛冷心眼神一凉:“拾寒真的是坏人。”
陆拾寒看着她可怜模样,咬了咬唇,道:“我真的是大恶人。快走!”
薛冷心呆呆不语,接着又缓缓俯下身,去拉起小车,慢慢地离开。
“冷心——”陆拾寒一惊,怕她被自己的话伤到,便跑去她面前,“你上哪去?”
薛冷心哀求道:“再给我接一个客人。”
陆拾寒一愣,看了看她:“可以。”又道,“我可要跟着你。”
“不可!”薛冷心止道,“客人不喜欢这样。”
陆拾寒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淡淡道:“那我做你的客人。如何?”
薛冷心一喜:“姑娘,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