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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言尽陈年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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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陵打开房门之时,外边正是站了微笑着的江远汀。

“远汀。”苏玉陵朝他笑着叫道,“将胡子刮了?不是男人嘛……”

江远汀摸了摸下巴,笑道:“偶尔怀念一下少年倜傥的模样也不错!”又道,“想不到你们就住边上……”见对方要开口问什么,便又立马笑道,“乡雪她准备准备,马上就好了。”

苏玉陵微笑道:“吃饭准备什么,难不成还梳妆打扮一下不成?哦,是了——”说着又往房里边瞧了眼,叫道,“你快些了!”随即转向江远汀,摇头一笑,“麻烦……”

只见江远汀脸上却是划过稍纵即逝的惆怅,立刻又朝苏玉陵道:“你与你朋友今日才来么?”

苏玉陵点了点头,又淡淡道:“不过远汀,她不是我朋友。”

“不是朋友……”江远汀看了看对方,正疑间,却见从房内跑出一个娇俏身影,一到苏玉陵身旁,便环住了她的胳膊。

这张脸……见过。江远汀微微皱了皱眉,又略一摇头。不可能……定王府明瑶郡主……怎会与玉陵如此亲密?哦!是了!江远汀忽的朝朱绵栊看去,眉尾一挑,又如许久以前的风流公子模样,笑道:“少葱别来无恙啊——”

“远汀!”苏玉陵一惊,立马叫道,“远汀你说什么!”说完才忽的想起,远汀在王府之时的确未曾见过朱绵栊一面,他所看到的,是少葱易容的朱绵栊!

朱绵栊原正靠着苏玉陵,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却又被“少葱”这二字惹来了怒火。她瞧着面前这个长相倒是俊俏却一脸风流相的轻佻男子,立马开口怒斥道:“你放肆!”

江远汀一愣,随即疑惑地朝苏玉陵望去,却见对方正朝自己使眼色,于是便也不去回驳朱绵栊了,心道是自己认错了人也未可知。

“你死定了!苏玉陵……”只见此刻的朱绵栊正一脸铁青,对着苏玉陵咬牙道,“我几次听到这白少葱了!少葱、少葱……好!白少葱也死定了!”

苏玉陵一惊,立马朝朱绵栊正色道:“不可!我死定了,少葱也死定了,那我们不是可以双宿双飞了么?到时你该如何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多可怜……”

朱绵栊听着,稍稍愣了愣,接着朝苏玉陵道:“那我也死了算了!”说着焦急地跺了跺脚,欲往房内走,却被苏玉陵一拉。

苏玉陵笑了笑,将朱绵栊圈进自己身前,柔声道:“那多麻烦,大家都别死不就成了?”抬起头,却见江远汀一副惊愕模样,脸微微一红,解释道,“正是你看到的这样。”

听得这话,原本气势十足的朱绵栊此刻也红起了脸,乖乖地躲在苏玉陵身前不动了。

江远汀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叫道:“玉陵,你比我厉害!”

苏玉陵尴尬笑笑:“多谢夸奖。”

江远汀眉一挑,忽的又笑道:“我真是怀念,玉陵曾经与我结伴出入青楼的旖旎场景,如今想起来真是——啧啧!”

苏玉陵面色一灰,正欲朝江远汀开口斥骂,便已经感觉自己手臂上一阵沉重、浓烈、冗长、深刻的拧痛——立刻放开身前的朱绵栊,抚摸被伤害的手臂,眼中微湿地朝朱绵栊咬牙叫道:“痛死我了!”又恨恨道,“这你也信!”

朱绵栊面色忽红忽白忽青,此刻瞟了眼苏玉陵,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就说了!哪里来的一套嘴上功夫!原来就是逛出来的!”

“啊呀,我的好栊儿——”苏玉陵一声讨好,却见她不理自己,疾疾跑进了房。气愤间,又朝偷笑不已的江远汀看去,“你给我小心了!”

江远汀朝苏玉陵笑道:“我是在报复你当初赶走我一个漂亮姑娘的事。”

“这么记仇?”苏玉陵笑道,忽见从东边的屋中缓缓走出一位面带微笑的漂亮女子,唇一扬,朝江远汀道,“报复是吗?看看谁比较在行——不过依我说、你又不缺姑娘,少了一个又如何了?何至于耿耿于怀么!你倒是自己来说说,你这人骗过多少姑娘了?”

江远汀轻笑一声:“玉陵这话就不对了,这哪里需要我去骗,不是吗?”想了想,又得意道,“说起来,那倒真是大堆大堆……”又道,“青城派的罗小双、兖州的姑娘周袖帘、峨眉派的尚娉婷……啊呀,说起这尚姑娘,还老是跑师父他老人家那里告状去,真叫人心伤啊!”

苏玉陵笑了笑:“还有!”

“那自然了!”江远汀继续笑道,“我看这大理城墙叫我写都写不下!”

“厉害厉害!”苏玉陵悠悠笑道,“不过,此刻我要去把人给哄出来……于是乎,办法你自己想,待会儿见!”说着,便迅速一个回身,往房里去了。

“喂,玉陵!什么想办法?”江远汀稍一疑惑,随即笑着自语道,“说不过我了就跑了……”

“大理城墙都写不下是吗?江远汀,本事不小啊——”

听得一个清幽凉彻的女子声音,江远汀身子一直,缓缓转过身去:“乡……乡雪……”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南厢房的门边,朱绵栊站在苏玉陵的身旁,眼神冷冷地看着面前江远汀半揽着腰的温美女子。

只见那顾乡雪约二十一二,身材修挑,站在已是十分颀长的江远汀身边,看着竟觉一般高。其样貌果与顾违命十分相似。那顾违命原就俊美偏柔,所以这张脸按在女子面廓之上并不显突兀,反倒衬得气华容美了些。

苏玉陵此刻也得以细细观察她一阵。远汀说此次她也是来求医,只是若这样看她,倒似乎不大像病弱,也不像中毒,只不知她究竟何病了。不过当下,苏玉陵还是比较关心朱绵栊,一直小心观察她的神情和面色,也好若有个什么不测、便可立刻喂她“雪豹补心丸”。 之前将她从房内哄了出来,远汀和顾乡雪二人便已立在门口等着。以她的眼神,一出门,便将顾乡雪给认了出来,目光冷冷地直扫她身上,直到现在。所幸的是,并没有病发的迹象。看来,在她的内心,其实并不想迁怒于顾违命的后人。

朱绵栊看了顾乡雪一阵,忽的转向苏玉陵道:“你知道他们在这?”

苏玉陵点头回道:“正是刚才离开你的那会儿。”

朱绵栊轻轻一笑:“那为何不瞒着我?或者,叫他们走?”

苏玉陵摇了摇头:“原因有许多,不过你比较想听的应当是,我已插手了一次顾违命的事,不想再插手第二次。”

“错了。”朱绵栊朝她道,“你知道,如今不一样了。”

苏玉陵道:“如今的确不一样,可我不希望用与你的关系来干涉你的事情。尤其是顾违命的事,我曾大错特错过,不想再惹你一丝不高兴。”

“可你就这么将决定全丢给我?”朱绵栊道。

苏玉陵轻轻一叹,握起她的手,道:“我只想告诉你,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不说赞不赞同,可我绝对会尊重你,所以不插手是我选择的最好方式。这不代表我不在意你的事,知道么?”又笑道,“你若真叫我做决定,我自然希望你放过乡雪姑娘,可于你呢?我那么做就太自私了。”

朱绵栊摇了摇头,看了眼顾乡雪,又问苏玉陵道:“那若她与江远汀没有关系呢?你希望我放过她么?”

苏玉陵笑了笑:“我希望你放过她,不是因为远汀。你知道么?这件事上,你放过了她,就是放过你自己。”又道,“再说了,你若不想放过她,她与谁有关系都没有用。”

朱绵栊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恨的,是顾违命。”

“郡主。”此刻顾乡雪缓缓开口道,“你恨的,是我爹我知道。可若你要杀我,我也无一句怨言。”

“乡雪!”听得她说这话,江远汀立刻叫止,皱了皱眉。

顾乡雪朝江远汀温柔笑了笑:“远汀,这事情,就全由我来做好么?”

朱绵栊听得顾乡雪说这话,轻轻一笑:“其实我杀你根本泄不了我一点恨。正如玉陵所说,我杀你,我还与自己过不去。”

顾乡雪摇了摇头:“我爹对你造成的伤害,全是因我而起。你若杀了我,便是泄了恨。”

朱绵栊只瞟了她一眼,无心问话。

苏玉陵朝朱绵栊看了看,无奈摇头。又朝顾乡雪道:“乡雪姑娘,若有什么事,你便说出来,谁都不愿带着恨过日子。”

顾乡雪低低一叹,对朱绵栊道:“我爹的龟息法害了他的一生,也害了我们全家。”

苏玉陵微一皱眉,看了看朱绵栊,见她站在一旁,似乎事不关己。便走过去,轻轻道:“你不是也不知道顾违命究竟为何要做那些事么?如今你便听一听。”

朱绵栊皱了皱眉:“可我听来做什么!如今有何用!”

苏玉陵无法,依旧走到顾乡雪身旁,道:“乡雪姑娘,你说吧。”又轻轻道,“她会听的。”

顾乡雪淡淡一笑,走到朱绵栊身旁,慢慢道:“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娘与我说的,我全跟你说。”又道,“我当年十一,和我娘被几人抓了去,我想,那些人便是想以我们母女来胁迫我爹、叫我爹混进你定王府……”见朱绵栊依旧偏着脸,神色淡漠,便继续道,“我娘她知道,她不愿我爹被逼着做那些事,所以……”说着,清冷平静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忍耐痛楚之色,“所以,我娘自刎而亡……”

苏玉陵心中一惊。若是那般缘由,倒也说得过去,许久前看那顾违命,的确有意赎罪。不过,此种事也全是他女儿在说,是真是假,当分不清楚,且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乡雪。”此刻江远汀走近她,轻轻扶着她,道,“有些事,不愿想起,便不要再说了……”又看了眼淡淡默默的朱绵栊,轻轻道,“反正她也不大想听。”

顾乡雪摇了摇头,道:“不。我其实早已原谅了爹,我这么做,也无非是为了减轻我爹的一点罪孽。”又朝朱绵栊道,“其实也是我的私心。”

“是了。”朱绵栊忽的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别说了!总之于我而言,顾违命是永远的仇人!你这些,就说给你自己听吧!”

苏玉陵看着她轻轻一叹,对她道:“于你而言,失去那么多是痛苦,可于乡雪姑娘,失去她母亲难道不是痛苦了?”

朱绵栊瞟了苏玉陵一眼:“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此话一出,顾乡雪脚步略有虚浮,紧紧抿唇,道:“我顾乡雪,若有半句虚言,天打——”

“乡雪!”江远汀叫止道,“你又来了!”又朝朱绵栊看去,道,“你这女子,若不是看在玉陵的份上,看我还不将你骂个够!”又道,“手下那么多人,你就只顾着报仇、报仇,就没想着把事情弄清楚么!将顾前辈折磨致死……”

“你给我闭嘴!”听到顾违命,朱绵栊一咬牙,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如何?你不是——”

“远汀!”苏玉陵叫住江远汀,“我不说乡雪姑娘一句话,你也不可说栊儿一句!”又道,“你只知道乡雪姑娘的痛苦,你又何尝知道栊儿的痛苦?”

江远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朝朱绵栊道:“对不起。”说着,又往顾乡雪走来,扶住她。

朱绵栊瞧见江远汀温柔扶着顾乡雪,身边的苏玉陵却是没有一点动作,便不大高兴,道:“既然如此,乡雪姑娘你这么想死,来为你爹恕罪,本郡主隔日便会成全你。”

“你又在胡说什么了?”苏玉陵朝她笑道,“还隔日,你心里又不想杀她,说这话吓唬远汀是么?”

朱绵栊看了看苏玉陵,轻哼一声:“要你说话了?”想了想,便要走回房去。

苏玉陵拉住她,笑了笑:“瞧你,还是很善良,我喜欢。”

朱绵栊脸一红,立马转了转身,只好大声道:“我不管,我虽不想杀她,可也不想再见到了,叫他们二人滚了。”

苏玉陵正要说话,江远汀便叫道:“此地不是你王府,你无法。”又道,“不过,我们自然也不想与你啰嗦,你不叫我们走,我们也马上便走了!”说着,便拉起顾乡雪的右手,疾疾移动步子。

苏玉陵一急,立马跟上,想拦住二人,便伸手朝离自己近的顾乡雪左手手腕抓去。

什么!苏玉陵忽的心一惊,看着自己抓了个空的手,随即立刻朝二人叫道:“乡雪姑娘!远汀!”

江远汀略一皱眉,将脚步一停,回头叹道:“玉陵,我们不是怪你、也不怪朱绵栊……”

“不是!”苏玉陵瞧了瞧顾乡雪的衣袖,此刻才发现她的衣袖比平常的还要宽长,迅速伸出手,将她的左手手臂抓起。

“玉陵!你做什么!”江远汀立刻将苏玉陵的手打掉,眼神愤怒。

“远汀。”顾乡雪朝他皱了皱眉,接着朝苏玉陵道,“没什么,远汀就是太紧张。”说着,笑了笑便又与江远汀行开。

“等等!”此刻,朱绵栊却忽的叫止。之前见苏玉陵去追江、顾二人,心里不悦,便一直看着她,却瞧见她去抓顾乡雪的手腕之时,抓了一个空,私下便觉得顾乡雪的手有些问题,此刻见那江远汀如此愤怒,便更加确定的了。

苏玉陵朝她笑了笑,拉起她,走往江远汀和顾乡雪二人。

朱绵栊对着顾乡雪哼道:“你为何不多说点。”说着,将顾乡雪的手臂抓住,见江远汀又要来打开自己的手,便投去一个冷然的眼神,“你也希望我不恨姓顾的!”接着便重重将顾乡雪的衣袖往上一掀。

此刻,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一起,什么皆没了声音。

只见那顾乡雪,竟没有左手,手腕便是这条手臂的终结。

苏玉陵跟朱绵栊心一紧,暗自嗟叹。

顾乡雪朝二人摇了摇头,接着将手臂收回,将衣袖盖好,淡淡一笑:“说了没什么了。”

苏玉陵道:“这,难道也是你十一岁那年发生的事……”

顾乡雪微微点了点头:“不值一提。”

江远汀道:“当时乡雪那么小,乡雪的娘不忍结束她,便将手铐与手一起砍了,叫她逃命!”

朱绵栊一惊,眼中浮起迷蒙,看往顾乡雪:“你与我说这个,我便自然信你了……”又道,“我也从小受尽苦难……”

顾乡雪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可惜,我的手没有了,我也跑了,还是来不及,那时候我爹,已经潜入你王府。”

朱绵栊低低道:“对不起……”

顾乡雪笑道:“我也不奢求能为我爹赎多少罪,可也希望他不受那么深的仇恨怨怼。”又道,“自然也希望你可以过得轻松些。”

朱绵栊听着,眼中不自觉流下眼泪,一个转身,便往苏玉陵身前扑去。

苏玉陵心中安慰,轻轻抱着她,朝二人一笑:“多谢。”

幸好,没有私自瞒着她;幸好,她内心的仇恨其实没有那么多;幸好,还有这么一场及时的顾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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