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玉陵这几日在做什么?”
穿着中衣的朱绵栊静静地坐在那个水潭之中,朝蹲在一旁、正一脸笑意的花杏衣问道。
此些日子,朱绵栊发现苏玉陵将自己从小石屋接回之后,吃完饭洗过澡就喊着要睡觉,稍稍与自己亲昵一阵后便入了睡,呼吸也较平时来得沉了些,看样子白日似乎颇为劳累,便忍不住狐疑起来。
花杏衣嘿嘿一笑:“女娃子你猜呢!”
朱绵栊看着对方的笑容,心中一思,摇了摇头,便不去问了,免得引着这位老前辈又说些不正经的话。
“为何这几日都穿衣服了?”花杏衣伸出手拎了拎朱绵栊中衣肩膀上的布料,“哪里见不得人了?”
朱绵栊脸一红,将身子低了低,下巴都快没入水中。看她模样,不知情的人还当这水潭是温泉,将人都给蒸暖了,才致面若朝岚。
花杏衣笑笑:“以后得好好体贴体贴她!”扔下一句,便站起身飞了出去。
“前辈!前辈!”
苏玉陵放下从苍山鹤云峰上采摘下来的一小筐草柏枝,对着面前的发白老者笑道:“如何?摘满了!”
花杏衣将小筐拿起,朝苏玉陵笑道:“好是好!可也不必太累着自己了!”
苏玉陵摇头笑道:“前辈这是何话?您帮栊儿治病,我们无以为报。如今趁还在此地,我便多摘采些草药,也算是为前辈做点事了!”
花杏衣打量了一会儿苏玉陵的脸,一笑:“话倒是说得好听呀!”
苏玉陵面容一僵:“前辈说什么……”
花杏衣悄悄道:“其实也不必这么忍着,你姑娘身子虽弱,可——”
“前辈!”苏玉陵立马摆手道,“您多想了!”
花杏衣一扬脸,哼道:“老生这点还看不出来!”又嘿嘿道,“你不正是想着白天累些,晚上便没力气了么!”
苏玉陵红了红脸,随即又竖着拇指赞叹道:“前辈当真火眼金睛!”又叫道,“那前辈快些叫我去采药!越难找的越好!累死我算了!”
花杏衣哈哈一笑:“老生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还真有要累死自己的!”
苏玉陵皱眉道:“前辈想想,累死总比热死好吧?”又道,“再说趁这几日跑遍苍山十九峰,顺道看看风景也好!我许久许久没这么自在了!”
“还会找乐子了!”花杏衣想了想,又道,“好,那便去找石莽草!”
苏玉陵一疑:“可如今这时节如何有石莽草了?”
“去给我偷!”花杏衣哼哼然气道,“五台峰,点苍派的老窝内有!去年全被他们抢光了!”
“是!前辈!”苏玉陵一笑,“我再拿些别的东西!小辈我最在行顺手牵羊了!”说着便兴致勃勃地转身跃了开去。
花杏衣看着她的背影,嘻嘻笑道:“点苍派哪里敢跟老生抢东西了!不过是叫你动动拳脚!”想了想,忽的又黯然一垂眉,“啊呀!只可惜马上就没人陪老生玩啦!”
“玉陵?”
侧身躺着的朱绵栊对着苏玉陵的背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喊道:“你给我转过来。”
静默了一阵,苏玉陵却还是没有动静。
朱绵栊无奈一叹,抬起上身,将对方的肩轻轻扳了过来:“我知道你醒着。”
闭着眼睛的苏玉陵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耳侧说话的气息,镇定了一下心绪,便缓缓睁开眼:“都是你,我差些就入梦了……”
朱绵栊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日你可是又在犯痴傻了。”
苏玉陵秀眉一蹙:“哪里!”
朱绵栊一笑:“你听着,前辈说了,她虽为我治了寒症,可我也不可能一时便能痊愈。以后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慢慢好起……”看了对方一眼,又道,“难不成在那‘好长一段时间’里,你便这么隐忍自己?”
苏玉陵一哼:“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静了静,道,“无论如何,你的病始终最重要。”想着想着,又笑道,“再说,我哪里会有那么多念想,你的小身子还不足以让我——”
朱绵栊一听,怒道:“苏玉陵!我倒是好心劝你……劝劝你,你又说我来了!”
苏玉陵安抚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叫你放心,我这人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说着,轻轻掠开朱绵栊颈后的发,拨开她的后衣领,目光落在那片肌肤之上的淡淡细痕,低低道,“瞧,这些便是最好的证明。”
朱绵栊脸一红,感觉身上又微微燥热起来:“不得说……”
苏玉陵微微一笑,想了想,道:“今晚还是早些睡,明日就要回程,可又有的累了。”
朱绵栊听着,忽而轻轻一叹:“正是因此,我才不想睡。”
苏玉陵略一沉吟,道:“你说我们该如何报答前辈?”
朱绵栊摇了摇头:“前辈不愿人知道她的居处,我想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不将此地说出去了。”又道,“再说她医人治病,也不会是想着要人报答。”
苏玉陵点了点头:“前辈真是奇人。”又叹道,“我心中好多不舍……”
“我也是。”朱绵栊静静看了会儿苏玉陵,忽的脸红了起来,从床的里侧拿出那块毛巾,低低道,“把这带上吧,我洗干净了……”
苏玉陵一愣,随即笑道:“切不可叫前辈知道了!”
“自然……”朱绵栊垂了垂脸,轻声道。
苏玉陵看着朱绵栊笑了笑,揽过她靠在自己身前,唇轻轻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其实,这样抱着就很好。”
朱绵栊一笑,边伸出手缕着苏玉陵肩前的发,边道:“能一辈子都这样吗?”
苏玉陵笑着应道:“一定。”
翌日清晨,二人便去找花杏衣道别,却见她正拿着几个小小瓷瓶装着一个罐中的药粉。
“前辈……”苏玉陵拉着朱绵栊走近她,笑着叫道,“我们告别来了。”
花杏衣看了二人一眼,手中兀自不停,粗声叫道:“等会儿!老生马上就好!”
二人一疑,只好站在一旁静候。
不过一会儿,花杏衣将瓷瓶装满,转过身来,朝二人嘿嘿一笑。
“前辈——”看到对方如此的笑容,苏玉陵和朱绵栊互望一眼,便又感觉有“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花杏衣将瓷瓶一塞苏玉陵手中:“拿着!”
朱绵栊蹙起眉,红着脸朝花杏衣叫道:“前辈又不正经了!”
苏玉陵听得朱绵栊这么喊着,心中一惊,原已收近的手便又伸了出去,将药瓶不舍地递回花杏衣:“就是!前辈太不正经了!”
朱绵栊瞧见苏玉陵手的动作,朝她瞥了眼:“你又在假正经了!脑子里想什么了!”
苏玉陵脸也一红,立马摇头:“我这回是真的正经了!”
花杏衣稍稍皱眉,狐疑地望着二人:“你们在说什么?到底谁正经谁不正经了?”
朱绵栊看着花杏衣难得正色的脸庞,愣了愣,又看了眼身旁亦一脸讶然的苏玉陵,朝花杏衣低低道:“这难道不是那种……汤圆里的药么……”
花杏衣哈哈大笑了一声,指着朱绵栊道:“原来你才最不正经!”又道,“这明明是老生给你制的寒症药粉!昨晚忘了装了!”
朱绵栊红晕漾开,迅速往苏玉陵身后躲去:“可、可谁叫前辈笑成那样了!”
苏玉陵听着滑唇一笑,将朱绵栊拉往身前来,盯着她的脸:“谁先脑子里多想了?”
朱绵栊低叫一声:“都是前辈不好!”
“好、好,都是老生的错!”花杏衣笑了笑,将药瓶重新递至苏玉陵手中,“记着!每日冲一小勺即可了!”
苏玉陵接过,感激道:“多谢前辈!”
朱绵栊静了静羞赧情绪,重新看向花杏衣道:“谢谢前辈救命之恩,我……我没齿难忘……此生难报……”
花杏衣瞧着朱绵栊真心却忸怩的模样,心下异常欢喜,便朝苏玉陵看去:“你倒是有福!”又疑道,“你说老生年轻时怎的不喜欢女孩子?”
“什么?”苏玉陵皱着眉失笑,看了看身旁的朱绵栊,忽的一惊,觉得万分危险,便将她拉至身后,朝花杏衣道,“前辈是否有歹念!”
花杏衣揉了揉鼻子,又一笑:“完了完了!你可是打不过老生的!”说着故作垂涎地望了眼朱绵栊,“嘿嘿——”
“来啊来啊!”朱绵栊便也配合着她叫了一声,边又抓着苏玉陵背后的衣服,“加油!”
苏玉陵朝花杏衣一笑:“打不过我用跑的还不行!”说着,便立即揽起身后的朱绵栊,作势欲往门外飞跃,“前辈如何?”
“老生自然会追!”花杏衣朝二人哼笑一声。
“是吗?”苏玉陵笑着看了看她,说完便抱着朱绵栊迅即以轻功飞了出去。
花杏衣看着人影消失的门口,笑了笑,又听见从外边传进一个渐行渐远的叫喊声:
“前辈!出了大理你还追么——”
从花杏衣昨日告诉自己二人的暗道口走,曲曲回回花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前方有来自外边的天光。出口更奇,是一棵大楝树的树洞。苏玉陵透过枝条悄悄望了望外边,见有穿着白家服饰的人来往,便与朱绵栊稍稍等了一阵,想着待没有人之时再出来。毕竟,花老前辈可不愿被人知道此地正是通向她住处的另一个入口。
约摸巳正时分,见这条道行人渐少,心道大概是近午,都回去用餐了,苏玉陵便拉着朱绵栊,小心拨开洞口的枝条,走到了外边。
“这是哪儿?”苏玉陵瞧了瞧大树的右旁,见前方的屋宅跟之前所在的喜洲镇相类似,只是每家门前晾了许多蓝白相间的扎染布,随着微风轻轻扑晃,干净轻飏,正与此刻的天气一样令人舒畅。
朱绵栊在碧水潭下待了近二十来天,未曾见到如此明丽的阳光,此刻又是从暗昧的树洞中出来,一时间不禁觉得有些刺眼。
苏玉陵察觉,想了想,便将朱绵栊拉至近处搭成四方的竹竿之下、染布之内,好叫她稍稍遮阴。抬起手抚了抚她的眼旁,笑道:“我曾在嵖岈山的石洞中,也是这样。暗处待得久了,有时候会不习惯光亮,一会儿眼睛就舒服了。”
朱绵栊一笑,摇头道:“其实我觉得很好,豁然开朗,可是我从没有过的感受。”
苏玉陵看着她,心内不由得感慨,面上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朱绵栊看了看周身飘着的素雅清新的染布,笑道:“这儿应是周城,百姓喜欢扎布。”又对苏玉陵道,“离喜洲镇不远的,我饿了,我们可在这里吃好饭再去!”
“越来越知道吃了啊!”苏玉陵看着她略带撒娇的模样,笑了笑,便又想着耍无赖,欲凑近脸去亲她。
朱绵栊立刻打了一下苏玉陵,轻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又欺负良家姑娘!”
“哟?良家姑娘?”苏玉陵故作皱眉,接着又道,“那么良家姑娘,这儿的布晒得这么好,谁又瞧得见了?”又轻按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快些了!良家姑娘!”
朱绵栊瞥了她一眼,又稍稍转了转脸一瞧,随即低低道:“那就亲一下。”
“可以。”苏玉陵点了点头,便缓缓拉近对方,将唇轻轻贴在她的唇瓣之上……
此时暖风徐徐缓缓地掠过染布,和着散发着淡淡植物染香的味道,漫在温煦的空气之中。那染布落落错错,晃着一旁的房影、树影,晃着里边拥在一起的人影。一时悠情、幽情,皆无极。
苏玉陵看着朱绵栊吃下大半碗当地人叫做“海格”的小吃,心中高兴,笑道:“我可是想起那时在华山下了,连哄带骗地拉着你去那家‘咕噜面馆’,你却还不情愿!”又道,“现在可好了,这么能吃!”
朱绵栊放下筷子,朝苏玉陵得意地笑了笑:“本郡主如今的胃口你当要刮目相看。”想了想,又道,“我得提醒你了,好好努力,才养得起我。”
苏玉陵失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就你那点食量,三餐加起来不及我一顿!”
朱绵栊稍一蹙眉,哼道:“你的食量,我都没嫌你不秀气,你竟还拿出来炫耀了!”
苏玉陵挑眉一笑:“吃得多如何了?那我身形有没有不秀气?长得有没有不秀气?”
朱绵栊扬了扬脸:“不秀气,一点都不想看了!”
苏玉陵皱眉:“不看便不看,我也不要你了!这儿小伙儿多得是,姑娘也多得是。”说着瞥了瞥近旁的一家门前,朝对方笑道,“快些瞧,那边正有个姑娘……”
朱绵栊眉一蹙,眼神便也随着她的目光而去。
只见一位白家女子,腰身婀娜,外着鲜艳明快的领褂。头裹绣花包头,如洱海里的新月,顶端那洁白的缨须又像苍山顶的白雪,极为新丽特色。那名样貌秀丽的女子正缓缓往一张木制人字梯上去,略带小心翼翼的胆怯。原来她正是欲将那晾晒了近半日的扎染布翻过来,以免色泽不均。
朱绵栊瞟了眼苏玉陵:“那又如何?难不成你不要我了,便去找她?”
苏玉陵皱眉道:“我不过说说……我在你眼里就如此没节操了?”
“看你就是,油嘴滑舌……”朱绵栊嘀咕一声。
苏玉陵一撇嘴,故意哼道:“你这么说我真不高兴,那我便‘是’给你看。”
朱绵栊略一眯眼:“你去啊,看人家搭不搭理你……”
苏玉陵横了她一眼,便在桌边站起来,飞身一跃,到了那位白家女子站着的□□旁那棵梅树之上。瞧见那女子略略一惊,便立马笑道:“姑娘,你这般有些危险,我来替你翻布如何?”
那女子看了看立在树上的苏玉陵,灿烂笑道:“那你不也危险了?”
“你这般样貌的姑娘,竟叫同为女子的我都忘了所有,遑论危险?”苏玉陵朝她笑了笑,说着便飞身一跃,将最近处的染布一收,接着便轻轻踏上那根竹竿,立稳后将布递与那女子,随即跃去空中将第二根竹竿上的布翻在第一根上,依次翻完第五块布后,又从女子手中拿过那块印花布料放置在第五根竹竿之上,然后便轻轻飞至那□□旁,将女子抱过,缓缓地稳稳落至在地。
“姑娘,好了。”苏玉陵放开她的腰,笑道。
“跟这儿苍山弟子的功夫一样厉害!”那女子略带兴奋地称快,头巾上系到左耳下的缨穗随着她的微动而轻晃,银珠闪闪发光。
苏玉陵一笑:“哪里哪里。”又道,“可这些怎么由你来做呢?”
女子笑道:“这儿都是我们女儿家做的……”
“原来如此,那我真是卖弄了!”苏玉陵笑了笑,见依旧坐在桌边的朱绵栊面色阴郁,便立马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姑娘忙……”
“多谢了!”白家女子朝苏玉陵一笑,见对方笑着走开,便也转身去拿□□了。
“朱绵栊,她搭理我了!”苏玉陵走回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又面向对方看去,摇头道,“瞧你!这脸色,就算我想没节操也不敢啊!”
朱绵栊瞥了她一眼:“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真去了!”又道,“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苏玉陵看了看她,一想,接着垂眼低低道:“我再也不敢的了……”
“这才是了!”朱绵栊横了横她,便站起身,“可以走了!”
“遵命。”苏玉陵也站起来,从袖内欲掏荷包拿银子,忽的皱了皱眉,苦笑道,“如何是好?这些日子我们身边一直空无一文……”
朱绵栊看了看苏玉陵,道:“跟着你果真没饭吃!”说着,抬起手从耳上拿下一颗玉耳珰,放置在饭桌之上,忽而朝对方看去,粲然笑道,“所以,还是由你来跟着本郡主,且给我安分些!”
苏玉陵听着弯眼一笑:“是,小的誓死跟随郡主。”又皱眉道,“可我吃很多,怕郡主养不起……”
朱绵栊浅浅笑了笑,走近苏玉陵,挽起她道:“你要吃多少,本郡主都给你……”想了想,又笑问道,“说,还想吃什么,我还有一个耳珰。”
苏玉陵一听,目光便不自主地投向她的耳朵,拿下玉珰的耳垂此刻在日光之下几近粉透,诱人得无法言说,总之、定是能胜过这世上任何的美味了……
朱绵栊见苏玉陵不说话,又问道:“快些说,要吃什么?”
苏玉陵回神,看向她微微一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