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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桥当关斗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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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县南,合峪镇郊的道上,一匹骏马疾驰而过。苏玉陵手持缰绳,双臂稍稍靠拢,稳住坐在身前的人。每一踢马肚,马儿便一声嘶鸣。风入四蹄,惊弦迸进,一路将花期开谢不过七日的易落梨花掠成道道白烟。

到了白云山下的西北角,马速渐缓,侧身偎在苏玉陵胸前的朱绵栊睁眼抬头,看了看周边,道:“打算从山门进么?”

苏玉陵一拉缰绳,将马儿止住,抱起朱绵栊下了马,边缕顺她额边被风吹乱的发,边道:“抛却上山最近的路,进山门择道而行。”

二人从周山山麓乘骑一径往南,因马儿飞骏,加上一路驰骋,便先众侍卫一步到达此处。若是照着上玉皇顶最近的路走,应当先将马儿行至山脚的西南处,正是那玉皇顶之下,再沿着那里的山道上去。只是一想到阮千隐几人阴险狡诈、考虑周全,定会在最近的道上做点手脚,故而苏玉陵打算直接放弃走那一段,先进山门再说。

朱绵栊点了点头,忖道:“据我所知,除却那里,还有另两条道也通往玉皇顶。他们比完武要下来,不可能把三段路都堵了不是?”说着眉心一蹙,“只是阮千隐能换武林大会的场地,出此一招,已叫我有些分不清虚虚实实,这回也不敢算他们了。”

苏玉陵一笑:“如此说来还是华山一条道好。”想了想,“既算不准他们,那便反过来,猜他们是如何算我们的。”又道,“依栊儿看,他们认为我们定不会走哪一条?”

朱绵栊道:“由锣鼓洞上小黄山可到玉皇门,从九龙瀑布绕远也可以……”略一沉吟,忽道,“是了,不如就走九龙瀑布那里。不说那浮天吊桥危悬,还有挂壁栈道,如我这般没有武功之人,定不会选择走那里。”又道,“且走那儿得绕远,可费我们时间,于他们自然是好的。”

苏玉陵点头道,“虽然艰险,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既认定他们确是来了此地,我们怎么也得奋力一搏。否则在别处走到一半,路段不通,怕是更浪费时间。”

刚才赶来此地的这一程,初出洛阳之时由于道路分岔较多,许是因为众派不愿选择相同的路走,倒是没有明显的人马痕迹;可越入嵩县,通往白云山的那一路湾沟坪坳,痕迹便越是清晰。道上尘泥散涣、树叶凌乱,若是没有大批人至,人迹稀落的郊外绝不会如此,故而二人才肯定阮千隐的确将大会之地换在了这儿。

朱绵栊抬手擦了擦苏玉陵额上细汗,忧虑道:“之前一路快马倒是费时不多,只是往九龙瀑布走的话,不知是否还能赶上。”

苏玉陵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庞,轻轻一叹,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朝她道:“先服颗补心丸,过会儿愈往上愈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住。”见对方轻蹙着眉不接,便又笑道,“放心好了,你服了一颗还有一颗,幸好上回我没听你的话把它吃了。”

朱绵栊脸一红,低下眼拿过药丸送至口中。

苏玉陵看着对方一笑,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即收好只剩一颗雪豹补心丸的瓷瓶。

二人等了不过须臾,欧锦程几人便带着王府侍卫赶到,一众人于是弃马,快行绕至山下的东北角去。

由山下到九龙瀑布的小路竟有不少,有许多明显是附近村落的百姓上山樵汲打猎而开拓出来的野路。如此一想,别处定也有到玉皇顶的捷径,只是二人此刻已没有时间再去探寻,只得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油松林,曲曲折折沿着那些野路上去。

越往上走,从远处传来的飞瀑之声越是清晰。苏玉陵往上瞧了瞧这一段山路,见依旧有些陡直,又看向身旁的朱绵栊,心一横,倏地揽起她的腰,提起内力便飞了上去。

“玉陵!不可这样——”

“苏姑娘!危险啊!”后边的欧锦程一见,也立马叫道。皱了皱眉,便迅速跟了上去,飞至二人身边,运掌搁至苏玉陵背后以输内力,脚上自不停歇,紧跟步子。

“多谢欧护卫!”苏玉陵朝他笑了笑,又转向一脸担忧的朱绵栊,故意道,“寒病治好后果真就只顾着吃了,瞧你胖的,差点抱不动你!”

朱绵栊一听,横了她一眼:“本郡主怎会担心你这种人!”

苏玉陵又在她耳畔偷偷笑道:“其实木瓜鲜鱼汤好像有点用……”

朱绵栊瞧了眼专心前行的欧锦程,随即红着脸对苏玉陵轻声道:“可我好久没喝了呀!”

苏玉陵“哦”了一声,嘿嘿道:“那难不成是我的功劳?”

朱绵栊低叫一声,拧了把苏玉陵:“打牙犯嘴、胡说八道!”

苏玉陵还欲调笑几句,却见欧锦程此刻正侧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二人,便立刻朝朱绵栊正色道:“故而如雁荡山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皆是水凿而出,正跟刚才我们看到的黄龙石一样,所以栊儿才会说它有天工之巧。”

朱绵栊睨了她一眼:“你就装。”

苏玉陵朝欧锦程皱眉道:“是不是,欧护卫?你们郡主竟还斥我胡说八道……”

欧锦程点头,一顿:“可是跟木瓜鲜鱼汤有何关系?”

三人中途都未作休息,又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九龙瀑布下。此刻置身于迷蒙白气之中,那飞瀑之声早已是轰鸣震耳,身上也被四溅的水花不断打着,阵阵湿凉。

朱绵栊见苏玉陵还没有稍作休憩的打算,因水声太大,便以手示意她停下。苏玉陵看了看她,摇头,又提上一层内力,直穿浑浑水汽继续往上飞去。

逆势飞了大约一盏茶工夫,三人终于到了离九龙瀑布半百丈远的石崖之上,水雾已从周身散去,那声响却依旧如洪钟。

“刚才若不一口气上来,可就到不了这里了!”苏玉陵朝朱绵栊大声叫道,“现在可在此休息片刻!”

朱绵栊笑着点了点头,拉起苏玉陵走到石崖边缘,也对着她大声说话,只是声音即刻便被湮没在声势浩大的水声之中,不服气地朝苏玉陵撇了撇嘴,接着看向对面那雷霆万钧的飞瀑观望起来。

俗话说“山得水而秀,水依山而幽”,不过这话可不适合此地。只见那条约四十余丈高的飞瀑,在丽日照耀之下如闪着银鳞的白龙当空窜舞,果真似水龙吟。瀑布的石壁之上隐约可见有九条天然岩纹,形似九条巨龙,故而得名。瀑崖上接天云、下临深潭,瀑身势如飞电般地喷壑数里,影若白练,半洒云天,万斛飞珠层层漱洗着青壁。一条玉帘,直直呼破这原本深藏于秘谷的青山之色。

只是三人无心细细观赏,只稍稍看了一阵,待行在后边的侍卫跟上,便又立刻动身。

转过这石崖走了一小段路,即是那横穿白河峡谷的浮天吊桥。吊桥桥索乃至铁连成,虽是牢固无比,可桥面却是以木板铺就,已近上百年,远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微微颤颤。桥下渊谷深然,从峡谷上方奔腾涌来的山间之水直冲而下,声似虎啸,拍打着崖壁,卷石如尘。

朱绵栊带着一众人,才移步至吊桥前,却不禁被此刻的情景给定住了脚步。

自己身后有三百侍卫,可身前,竟也有近两百名身穿不同派服的男女守在桥边。朱绵栊不禁暗自皱眉,又见他们似乎并未对自己显露敌意,却是一握手中的佩剑、玉尺或者其它武器,明显带有防备之心……一时无法想透。这是阮千隐他们几人的计谋自不必说,只是摆这阵势,究竟欲何为?他换场地究竟是用何理由?如今又以什么名目召集各派之人守在此处?

苏玉陵自然也不明所以,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二百余人。自己认得其中一些派服,都是中原之地较有声望的门派所有。另一些,就只模糊记得一二。有当初在大理之时见过的点苍派派服,和在路上碰到张峰秀时他所穿的昆仑派派服。每一派约摸各十人,包括昆仑派、九宫教和华山派,倒是没有衡山派的人,不知是何缘故。再细细看那些人,也并没有熟悉的脸庞——不对,有一人,曲水的师兄赵风举?那么以此看,九华派也在其中。看来阮千隐的号召之力果真不同凡响,从北而南,各派与他都十分好说话。还是说,另有什么隐情?

朱绵栊暗思一阵之后,见那些人也没有动静,只拦在面前不进不退,可自己的时间又不得再耗,便走向前,目光一扫:“我想我与各位应该无冤无仇,是否可让一条道出来?”

话音甫落,一名身穿昆仑派服饰的男子站到前边,看起来应当是被阮千隐所派领队之人。只见他朝朱绵栊朗声问道:“敢问姑娘欲往何处?”

朱绵栊轻轻一笑:“你师父最清楚。”顿了顿,慢慢道,“玉皇顶。”

那男子静静回道:“玉皇顶,姑娘可从锣鼓洞那里走,也可由山下西南角直接上去。”又道,“再说玉皇顶正是此届武林大会举行之地,可看姑娘这样子,倒不像是来比武的。”

朱绵栊瞟了他一眼:“本姑娘没时间与你们啰嗦,让不让道?”

男子摇头道:“我们奉命守在此地,也只好得罪姑娘了。”

朱绵栊冷声道:“你们守在这儿做什么?武林大会,人人都可参加,有你们这么专横的么?”

男子一笑:“当然不是,说了姑娘可从别处走,自可去参加大会。姑娘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朱绵栊眼神一眯:“不让是么?”又笑道,“你们看看我身后多少人,你们又有多少人。”

男子目露精光,道:“姑娘是来找茬的么?可别不讲理了。”

朱绵栊缓缓走近那男子几步,淡淡道:“若要叫我讲理,你们就识相点。”话说时,却见那些人握着刀剑的手一紧,皆将目光锁在自己身上,轻哼道,“说,阮千隐让你们守在这儿做什么?”

男子笑道:“姑娘若是带着企图走这条道,那便是明知故问,我们也就不答了;若是真不知道,那么你也不必知道,免得惹是生非。”

朱绵栊目光一冷:“果真不识趣。”说着折回步子一转身,正欲朝众侍卫开口,却忽的被苏玉陵轻轻拉往僻静之处。

苏玉陵悄悄看了眼那二百来人,随即朝朱绵栊低语道:“千万别上当了。栊儿想想,阮千隐既然能从每个大派中各调出十人左右守在此处,定已有个极好的理由叫各派掌门信了他什么。可他明明知道你有三百侍卫,却为何只召集两百来人?”

朱绵栊眯了眯眼:“我知道,他就是要我把这些人都杀了,得罪每个门派!”

苏玉陵眉一蹙:“既然知道,咱们就不可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把山湖底给解决了,如今又开杀戒,难说不遭来麻烦。”又道,“那些掌门,可不管十年前的事谁对谁错,若是今日见弟子被杀,别说为你说话,怕是还要找来算账的。”

朱绵栊一恼:“我岂不知?”又道,“可显然,那几只老狐狸已把另两条路都做了手脚,最后再于此地摆这么一道,分明是让我进退不得!”

苏玉陵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想道:“不如就在此地等他们下来?”

朱绵栊轻笑道:“可能么?他们比完武,自然不会从这里下。”又道,“刚才我们上九龙瀑的时候不是看到那么多野路么?我想,阮千隐在想到换场地的时候,除了那三条为人所知的山道,他定把各处小路也摸熟了。可我们,对此地却并不熟悉……”

苏玉陵一听,咬牙道:“这回,全都失策在没想到他们会换地方。”暗一思忖,接道,“不过无论如何,如今最好先别与这些人动手,否则即便上去了,我们还是吃亏的一方。”

朱绵栊一摇头:“可还有什么办法?他们若不退让,我只得杀过去!”

苏玉陵忙道:“不如我去跟他们说话,把他们在此的理由套出来,再揭穿阮千隐的阴谋,涣散他们——”

“玉陵……”朱绵栊摇头打断道,“我们从周山一路赶到此地,费时已久,现在都快近申时了,如何还有时间与他们啰嗦?”又垂眼道,“况且看他们的样子,哪里是一会儿工夫就能说动的?”

苏玉陵看着朱绵栊略带疲惫的神情,心中微疼。沉思良久,淡淡一笑,牵起她的手道:“我也许不会真正明白你这种心情,等了十年就为了这一天的心情。不过,你若要做,我便陪你。”又笑道,“我现在可以‘稍稍’了解当初华山被堵之时你的绝望了……”

朱绵栊一听,朝她横道:“知道就好,我总咒你,那会儿怎么没把你摔死!”

苏玉陵笑笑,又看了眼依旧静静站在桥前的二百来人,朝朱绵栊道:“既然如此,免不了一场恶斗。三对二,我们有胜算。不过,可放过九华派那些弟子。”

朱绵栊一思:“是了,怎么说也是柯姐姐的同门。”又笑道,“不过那个赵风举就不必了。”顿了顿,“至于华山派的,也可留几个,毕竟陈若岸还有用。”

苏玉陵点头,握了握朱绵栊的手道:“我在你身边,若可以的话,我们趁势先过桥。”

朱绵栊应了一声,想了想,接着慢慢走到那二百来人前面。看了一会儿,微笑道:“你们究竟如何?”

“姑娘究竟如何?”依旧是那男子,略略仰头一笑,言语悠然,“是进是退,可只有一次选择。”

朱绵栊心中再明白不过,此人定是照着阮千隐的吩咐挑衅自己出手,只是此刻也无法,若说这是中计,那便也只好中计。看着那男子,眼露寒光:“不过你昆仑派别想着逃——”又将眼神瞥向身穿道服的几人,“还有你九宫教。我告诉你们,挡在我面前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话毕,见许多人已缓缓握起手中的刀剑,忍不住轻笑一声,“可怜的冤死鬼。”说着转身朝众向侍卫,“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侍卫一听,立刻分成两道队伍从朱绵栊身边围到前方,一手持剑柄,一手扶剑鞘,枕戈待旦,与那二百来人对峙而立。

昆仑派男子道:“不单打独斗么?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朱绵栊一笑:“单打独斗?想拖延本姑娘时间?”

男子哼笑一声,稍一侧脸朝后边的人道:“都瞧见了?这些人分明居心叵测、有备而来。他们人多,群斗我们吃亏,千万要小心了!”

忽听得一声哈哈大笑,里边响起一个粗犷声音:“人多怕什么!看着不过是些官家侍卫而已!”

“不可轻敌!”男子口中轻喝,唇角却是微扬,颇有一丝诡异。

苏玉陵瞧见,心中兀自提防,走近朱绵栊身边。又想到那赵风举,当初虽只暗中见过一面,却觉得他心机不在自己之下,亦不可小觑。想着朝一边的欧锦程轻声道:“昆仑派那男子过会儿就交给欧护卫,可别叫他跑了。”

“放心,苏姑娘。”欧锦程应道。

“愣着做什么!杀!”那男子高声叱呵,边一挥手,随即倏地一跃,抽出他昆仑派宝剑直迎几名侍卫刺去,“看招!”

后边的人见他动手,亦齐步往前而进,各自使起武器与侍卫合斗,一时间兔起凫举、刀光剑影。

苏玉陵护着朱绵栊站在一旁看着,观势而动。

一处,五名身穿白衣的青年道人正挺剑而攻□□名侍卫。这五人道服与九宫教有异,苏玉陵亦认得,分明是龙虎山的正一道教。只见他们五柄长剑犹如狂风暴雨般急刺疾舞,侍卫们原先挤在一起攻招,身手无法展开,人多却反而吃了些亏。

朱绵栊皱眉,朝那里叫道:“周天尧、高扬、翟一然、许恕!往东边去对付武陵门!此处一对一尚可应付!”

四名侍卫听见朱绵栊的声音,立刻往东边跃了开去。余下五名侍卫,身形一张,手中佩剑也立刻连点五名道士过去,其中两名道士手腕已然中剑,长剑呛啷、呛啷连声落地。二人惊惶之下,各自跃开。

朱绵栊看着轻轻一笑:“果然武功皆不怎么样,看来阮千隐就是故意的。”又哼道,“倒是算得周全,能拖延时间便拖延时间,不能,便全死在我王府侍卫的剑下!”

苏玉陵正在发怔,听朱绵栊说话,便看向她,道:“栊儿真厉害,叫得出每个侍卫的名字……”

朱绵栊唇角微微一扬,看了苏玉陵一眼,便不搭理她了,又望向不远处身穿六合门衣饰的人去,不禁稍稍一皱眉。

只见那里的阵势却是与其它酣斗情形不同,竟是还未有开战。一名年纪约摸三十的男子静坐在那片场地的正中央,面色自若。有另六名年轻男子分坐在他两旁,亦是十分淡然。

丁士翱带着其他几名侍卫,似乎对其把握不定,故而不敢大意袭敌,只稍稍站离在那些人,静静待战。

突然间,那中间的男子猛地一跃而起,并指如剑,直直点向丁士翱肋间穴道。

丁士翱正在冥思破解之际、怎料到中间的男子会突然向自己下手,微一怔神间,对方的指尖己然触及自己的外衣。于是匆忙间一吸真气,向旁侧让了去。

那男子出手奇快,变招更是迅如电火,眼看着丁士翱避开自己的点穴,立刻又一伸右腕,竟重新指向丁士翱京门要害。

丁士翱虽然武功不低,但在毫无戒备的惊愕之中,已无法第二次避开这变化莫测的突袭,被对方一指点中穴道,顿感半身麻木。心一紧,好在反应甚快,当下立刻运功解麻,反掌运出,击向男子右腕脉门。

就在丁士翱反攻的同时,分坐在男子两侧的六人,也陡然一齐跃起,向另外几名侍卫扑来。

苏玉陵见侍卫应招吃力,皱了皱眉:“这六合门耍的似乎是什么阵法,咱们人多也不顶事。”

朱绵栊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的朝苏玉陵道:“你去。”见对方一愣、面露赧色,便笑道,“我知道你打不过。”说着凑近她耳旁,长语了一阵。

苏玉陵听着朱绵栊慢慢说完之后忍不住朝她看去,目光闪闪:“栊儿真的好厉害!”笑了笑,便往那处跃去。

朱绵栊一笑,往后边退了退,站到略高之处观望。

只见原先坐在中间的男子此刻依旧与丁士翱对战。而那六人瞧见苏玉陵朝自己方向飞来,便立刻将那七八名已应招无暇的侍卫点倒在地。接着重新分好攻袭的方位,十二只手掌,不约而同一齐递出,分攻向苏玉陵身上十二处部位而去。

猝然之际,苏玉陵虽是有备而来,可眼看一片掌影分由四面八方涌向自己,不由得一惊。心知以自己的功力,难在几招之间拒挡攻袭,当下便双掌齐起,稍稍挡了几掌之后将身子斜向一侧闪去。只听得砰砰两声,左肩、后背,难以幸免依旧各中了一掌。

看着的朱绵栊不禁眉一蹙,轻哼着自语道:“果真靠不住!”

那些人发掌虽猛,苏玉陵也的确感觉体内真气一阵紊乱。不过脑袋一转,立刻想起离开零孤派的那日其师薛半儒曾教予自己的运气口诀,当下便趁远离那些人之际凝气注入中掌之处,不时体内便乾清坤宁,顿感中掌的地方只是伤而不痛。

六人见苏玉陵中掌之后,竟然无甚异样,依旧泰然飘飘站在前方,心中自不敢怠慢。只听得左侧一人忽的叫道:“拔剑,围她!”

话音甫落,此处亦是剑光连闪,又是一片剑影袭向苏玉陵。

苏玉陵哪里有那么泰然?才缓过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即疾发四掌,以挡四面来势。接着从之前被点住穴道的一名侍卫身旁以脚尖点起长剑握在手中,一招“波谲云诡”,涌起五重内力于剑身,剑气飒然直迎过去。

一阵当当脆响,六柄攻向苏玉陵的长剑,尽被震荡开去。六人长剑被苏玉陵震开之后,不再急进,立刻发动他六合门独有剑阵,即刻便把苏玉陵团团围困在剑光之中。

苏玉陵的剑法本身只是初学,只得草草连攻十几剑防身,却都给那几人侧袭而至的长剑及时架了开去,导致自己身手凝滞,才明了朱绵栊所说“被困剑阵之时不得莽撞出手”的道理。如此想着,剑尖一收,改用守势。于是那六个人组成的剑阵,虽然已把自己生生困住,但只要一想到固持守势,便只将剑身在自己周身横环竖绕,剑圈森严无比,任他们六剑威势惊人,也无法伤得自己半分。

可那边厢,丁士翱却已被那名年长男子斗得险象环生,在男子一招快过一招的迫攻之下,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他原本穴道被点致半身麻木,虽已运气却依旧力难从心,身形无法如常灵动,被那男子掌指并施的攻势迫得难以兼顾,招招都在险势中躲闪。

苏玉陵虽然也瞧见丁士翱的危险处境,但自身被困于六合剑阵中难以突围而出,心中也是焦急。只是其他侍卫忙于应付别派,亦是脱身不得。心忧之际,立刻将原先空着的左手挥扬,于是瞬时间,左掌右剑、齐力施为,剑势依旧为退、疾掌为进,连使几招“繁弦急管”的自派掌法,半边猛攻。

六人虽被苏玉陵狂风急雨一般的反击之势唬得暗自惊骇,但心中明白六合剑阵不散,便可拒挡反攻,依旧能将她围住,不久对方便筋疲力尽,只待对她下手。

苏玉陵想到朱绵栊说六合门的剑阵并不是叠一成二的威力,而是每一人手上都凝有组阵之人的全部力量,剑剑相困如连锁的一体,合则相成、分则散涣。一旦被乱了阵法,便各自为战,功力单薄。于是照她所教,左掌猛然一收,剑势微敛、慢了起来,故意稍显吃力露了破绽。

眼看苏玉陵急攻一阵之后,动作突慢,六人不暇多思,以为对方疲惫。其中一人便倏地将自己的长剑乘隙攻向苏玉陵,心道如果她又回剑来救,的确能把这柄长剑架开,可另外五剑,便可乘虚由八方攻入,致命击她。

却见苏玉陵右手中的剑势并不变,只是将刚刚收回的左掌一径探出,竟直直向那把剑的剑柄抓去。

那名刺剑之人冷笑一声,剑势故意一缓,欲让苏玉陵五指抓住剑身,叫道:“就算你金刚之身,也难挡我再削之势!”得意之间,却见对方手腕一滑,往下而来依旧抓住了把柄。讶然间又暗中运气一转,发出内力,推动剑势,剑锋便由内向外重新削了过去,准备一下削断苏玉陵的手指。

却不知苏玉陵如此大胆,自然是因为对自己反应信心颇足。只见她右手的剑势逐渐恢复、又快了起来,而险些被削到的左手,忽的将剑柄一放,猛然收回:“哈哈,来呀!”

那人一剑未能削下苏玉陵的手指,却反而被对方趁机向内一收,遂一时间无法收住之前手上的一股劲,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方位离动,六合剑阵一变化,突然间便凝滞受阻。

苏玉陵见机,手上不怠慢的同时又飞起一脚狠狠踹了过去,正中那刺剑人的左膝之上。

只听得那人闷哼一声,左膝生生被苏玉陵踢断,一跤跌坐在地。六合剑阵失去一人,全阵的奥妙之法效用顿失。

苏玉陵借势反击,用着施无香的剑法,长剑连连出招,剑芒闪动间,将一时手忙脚乱的几人耍得眼花缭乱。忽而响起了几声惨叫,三人已重伤在自己剑下。

正在这时,此前那年长男子眼看着苏玉陵击溃六合剑阵,势不可当,便抛下顽抗的丁士翱,立即拔剑冲来,大声喝道:“你们退开!”

六人死伤四人,余下二人,亦被苏玉陵凌厉的剑招迫得乱转,闻得喝声,便一齐收剑而退,换为应付丁士翱去。

朱绵栊瞧着,微微一笑,暗自放下心来。又扫了一圈各处,见斗得激烈,心道一时虽然无法将此些人全部拿下,不过困住他们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只待苏玉陵从年长男子那里脱身而将自己带过桥去便可。

此刻只见那年长男子呼的一掌,朝苏玉陵拍了过去。掌势未到,一股暗劲已然破空而至,直向苏玉陵肩头撞击过去。

苏玉陵稍稍一惊,左手一挥,亦拍出一掌,挡住男子的掌势,右手拂剑一个拦截,劈向男子右腕。

男子右腕一顿,避开长剑,却是不退反进,双掌连环击出,用的是六合门“让枣推梨”的掌法,正是当初苏玉陵在九宫山下与当时几名男子对打时所见之招。只听得他几声大笑之间,已然连攻八招,迫得苏玉陵连退数步。

苏玉陵手中空有长剑,心中暗恼,当下扔了剑凝神运气,左掌攻出一招,携山带海攻向男子前胸,把败退的劣势稍稍稳住。

男子冷哼一声,推出右手硬接下苏玉陵的掌势,随即屈指一弹,一缕暗劲,又汹涌而出。

苏玉陵一咬牙,合掌劈下对方弹指,掌沿却不禁一阵麻痛。心中又一直挂念朱绵栊,眼神不时往她所站之地飘去,此刻忽见之前那位昆仑派领头男子和那赵风举同时朝她那里飞去,而欧锦程和丁士翔正追赶着二人,只是还有大段距离。心下一惊,无心恋战,当下一提气疾飞而起,落在了一旁的山壁之上,接着人影一闪,已消失在那年长男子的视线之中。

朱绵栊自然早就瞧见赵风举二人钻空子欲对自己下手,哼了一声,两眼四顾,随即在近处正与齐云派弟子相斗的十几名侍卫身上停住目光,叫道:“孔乐!韩修策!你们过来!”

两名侍卫听见,立刻抽身跃开,即刻赶至朱绵栊身边:“郡主!”

是时,昆仑派男子、赵风举,以及逐在后边的欧锦程、丁士翔皆飞身而到,苏玉陵亦后脚落地,直往朱绵栊身旁去。

昆仑派领头男子未有想到一下子便如此多人,心中略有不安,对身边的赵风举使了一个眼色,又欲起身离开。

“杀!”朱绵栊眼神一眯,朝欧锦程几人看去,“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留!”

“是!郡主!”欧锦程、丁士翔、孔乐和韩修策四人齐声一应,便追了过去。

苏玉陵一思,即刻伸手一揽朱绵栊:“我们现在过桥!”说着脚尖一转,借着一旁的岩石猛地往空中一跃,踏过正激斗着、无暇旁观的众人,疾疾飞向吊桥。

未料那昆仑派男子和赵风举逃跑的方向忽的一个转弯,亦奔向吊桥去。苏玉陵一惊,立刻朝欧锦程几人喝道:“别叫他们过桥!”

朱绵栊心知苏玉陵担心那二人将桥索砍断,便道:“玉陵放心,这吊桥铁索无比坚硬,一般刀剑是断不了的,何况他们手中的破剑?”

苏玉陵稍稍舒了口气:“那便好……”因见那吊桥两边宽窄只容二人并行,此刻通行不得,于是暂先在桥边的一座峭岩之上站稳稍作休息,边观望正在桥上前后追逐的几人。

只见那昆仑派男子和赵风举并肩跑在桥的前头,背后的欧锦程和丁士翔长步一跨,挥剑劈将他们背后去。赵风举不动声色只顾前行,那男子瞟了他一眼:“二对五不行,如今在桥上二对四你跑什么!”说着感觉背后疾风划过,只得脚步一顿,转身单剑一挥横挡,拦住二人的剑身。

男子说的其实不错——吊桥只容两人并行,他跟赵风举只需一前一后各以一剑应付两个敌人便可。此前各自单独对战欧锦程和丁士翔还占上风,这回在桥上已对自己有利,若是跑过了桥,空间一阔,反会处于劣势。

赵风举不理,略略回头看了看,随即趁男子挡剑之时又前去了几丈。

孔乐、韩修策两名侍卫此刻已飞身赶至,立刻从桥檐铁索之上小心滑到吊桥前面,便是那昆仑派男子的背后,举剑欲将腹背受敌的对方给以致命一击、接着再去追赵风举,却是在长剑欲落之时忽的听到一声清叫——

“欧护卫你们回来!”

只见站在峭岩之上的苏玉陵眉心一皱,话音落后又立刻朝身边一脸担忧的朱绵栊道:“栊儿好好站着!我去阻止赵风举!”

朱绵栊听着心一颤:“不可!”说着紧抓起苏玉陵的手,厉声道,“不准去!你离开我一步试试!”

原来二人站在此处观望之时,双眼骤然被一道白光闪刺,惊疑间却见快跑近吊桥对面的赵风举竟已从腰间拔剑出鞘!那长剑似乎不同于此地其他九华剑派的弟子所握之剑。反应过来他欲何为,苏玉陵便立马提醒欧锦程几人。只是朱绵栊却未料苏玉陵竟还想着去阻止赵风举断桥,自然立马驳回。

苏玉陵被朱绵栊紧握着手,又瞥见欧锦程几人听到自己叫喊后已快速跑回,那昆仑派男子亦察觉赵风举欲断吊桥的念头也疾疾往回奔去。心一紧,深知间不容发,便重新对朱绵栊道:“栊儿听着,我此刻还是不明白你十年等一天的心情,不过我知道你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我不会叫它就这么溜走的!”说完看了她一眼,便欲转身。

“玉陵!”朱绵栊猛然拉回对方的身子,“桥若一断,你的命便没了,我报仇做什么!五年、十年,机会我可以再等,可还能再有一个你么!”

苏玉陵摇头:“五年、十年,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又静静道,“你已经累了十年了,我不想再看着你每天穷思竭虑、机关算尽……”说着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去。

朱绵栊唇间一热,眼睛一热,泪滴便从眼角滑落至苏玉陵的手背之上。

苏玉陵轻轻咬了咬朱绵栊的唇,不舍地离开,松开她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朝她明亮一笑,转身一个飞跃便落在了吊桥之上,踏着索沿疾步往对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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