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瀑,浮天吊桥。
桥下,从白河峡谷涌泻而来的吞云之水,如蛟龙作势般訇然鸣震,翻地轴、卷天宇,拍起涧底珠花直击苍古崖壁,风水雾烟相曳,似乎快要将那座悬在上方的年老索桥摇坠。
苏玉陵双臂横张平稳住身子,两脚前后疾走在铁索之上。此刻距离前面那名奔跑在桥面之上的昆仑派男子约摸十丈,而他距离那赵风举大致七丈,赵风举距离桥尾却只有四丈不到。
此次苏玉陵所为的确可说是冒险之举,但也并非一时冲动。且看:之前苏玉陵所站的石崖离吊桥极近,故而跃上吊桥几乎不花时间;又见那昆仑派男子已被欧锦程和丁士翔二人对付得筋疲力尽,加上之后赶到的孔乐、韩修策两名侍卫对他的围攻,更叫他心惊胆战,逃过一命的他脚程早已慢下许多,自己赶上他并非难事;那赵风举,看他样子欲断桥索是真,但毕竟桥上不止自己一人——昆仑派男子虽不如张峰秀般是阮千隐首席弟子,但应当也受器重,否则阮千隐怎会叫他领队守在此处?看赵风举为人城府极深,定然不会轻易不顾男子性命,不然那便是开罪阮千隐。几点一想,苏玉陵心中虽然胆颤,但还是有点把握,故而为朱绵栊再搏一次。
“贺兄弟快点!”此刻赵风举已到对面石崖,将那把异于同门所握的长剑置在连接桥身与崖壁的铁索之旁,侧身抬脸朝那贺姓男子喊道,“别叫她追上了!”
贺姓男子稍稍回头望了眼行在后上方索沿之上的苏玉陵,眉一皱,又加快脚程往前面赶。
苏玉陵轻轻一笑,用劲一踏铁索,借其反弹之力又跃了大段距离,此刻离贺姓男子不过三丈有半,心道自己须臾间便能赶超了他去。
赵风举见苏玉陵身形迅快,眼神又朝贺姓男子瞟去,见他气喘吁吁,不禁皱了皱眉,手中寒芒刺刺的长剑微微一转,往铁索一靠,发出轻轻的一声“叮”响。
昆仑派贺姓男子亦被那剑光一闪,睁了睁眼睛,凝神一看,心中大骇,脱口大叫道:“赵兄怎私拿了黄龙剑!”
此话一出,后边的苏玉陵也不禁一愣。黄龙剑?难不成是五龙剑中的其中一柄?何为五龙剑?在自己印象中,这些东西便如那《归元真法》一样,从来都只是传闻。
原来,百年前的武林盟主乃武当派掌门,既为团结又为均衡武林势力,命人铸造黑、赤、青、白、黄五把不同的宝剑,按其颜色各自代表的五个方位分别藏置于山西恒山派、广东罗浮教、西域昆仑派、山东泰山派,以及当时武林盟所在之地——湖北武当派。只是毕竟因年代太过久远,传言五把剑还是于各派掌门迭变、江湖风云变幻之中散落各方。
而如今,这近百年前的东西,传说中下落不明的名剑,又如何会忽现于世?还是在赵风举这等同辈人手中?那贺姓男子也是年轻之人,又怎会认得它?听这“私拿”二字,又似乎是眼前之事?
苏玉陵从前对其自然不大关心,只要不是面前看得见、摸得着之物,她一向都不当真。不过当下心里却是十分不解,只是由于时间紧迫,已容不得自己多想,心道快快到达对面石崖才是要紧之事。
“胡说什么!还不快点跑!”只见那手持“黄龙剑”的赵风举,此刻听得贺姓男子说话,立刻竖眉回叫道。说这话时,右手却是又握了握紧剑柄。
苏玉陵瞧见,心一紧,又见贺姓男子边疾奔边还要开口说话,立马低声叫止道:“不想死就别再管那剑!”
贺姓男子一听,反应过来,心颤颤然,便只顾狂奔。
赵风举蹲着身略略抬头看向快要赶超的苏玉陵,心中暗思。又朝贺姓男子的方向看去,稍稍等了片刻,见他开始滞后于苏玉陵,鄙夷一哼:“只怪你笨。”说着将手腕一提,扬起长剑。
“玉陵!”“赵兄!”
依旧站在桥头峭岩之上的朱绵栊一直提着心看着,此刻见对面又是剑光一闪,不住地眼前昏黑。
“郡主!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站在峭岩之下护着她的欧锦程和丁士翔看不下去,叫道。
朱绵栊定了定神,目光往下一扫:“赵风举现在还有一丝犹豫,可一看到再有人过去就会立刻断桥!”
欧锦程一惊:“是!郡主!”
“赵兄!”那边贺姓男子趁赵风举踟蹰之际又大叫一声,“上去后我们可一起把这女子杀了!黄龙剑的事我当什么都不知道!”
苏玉陵一听,横了眼刚刚被自己抛撇在后的男子,轻轻咬了咬牙,随即使上全部内力继续疾走。
“上来后?”赵风举握着剑的手稍稍一顿,眯了眯眼,“上来后若被她缠上,对面的侍卫趁机过来了该如何!”又笑哼道,“是了,我何必多想?你是被他们推下去的……”说着手腕猛力一转,剑刃“当”的一声碰上铁索,随即是一阵刺耳的嗤嗤连响。
“赵风举!”贺姓男子眼睛一瞪,忽而感觉脚下的木板一沉,只得用尽最后一点力猛蹬一脚,往前纵去。
苏玉陵比起他来要好许多,桥索的弹力自然比桥面足,故而之前也选择在上疾走。在桥尾轰然一声往下坠之时立刻借力一跃,又因自己距离对面本已不远,故而此刻,身形其实已近石崖。
这边攥手观望的朱绵栊眼见着苏玉陵快要落至对面,心终于渐渐放下。此刻吊桥早已从那端垂直而落,桥身穿过猛浪的拍打撞击在这一头的崖壁之上,随即响起一阵破碎巨响,桥面的古旧木板皆哐哐往下坠去,最后此端连接桥头岩石的铁链也裂石崩崖、松落而堕。那一条几十丈的浮天吊桥,如被刺喉的狂龙,曲扭着身子坠入水势汹汹的白河峡谷。
索桥塌后,苏玉陵只觉脚下水雾袭涌、寒气阵阵。虽然速度渐缓、若再不借力便要掉下,不过仅剩的时间应当足够落上石崖。轻舒口气,边飞向对面稍显诧愕的赵风举,边大声叫道:“如何!我还是过——”
“玉陵!脚下!”
苏玉陵自己话音未止,便听得后边远处朱绵栊的一声朦胧的嘶喊,惊疑间突然右脚一紧,生生被一只手抓住,自己原本都要碰着石崖的身子也一径落下,心中大骇,不禁暗骂一声。只是此刻不得用力踹脱那贺姓男子,否则坠得更快。见眼前的崖壁面有凹凸,然手抓定会因落势疾快而受伤、依旧攀不住,心颤之际便立刻从腰间拔出匕首伸手用力往上插去。
只见那匕尖呲呲划过崖壁,几尺过后才“喤”的一停,在壁缝之间卡住,苏玉陵立刻趁势以另一手紧抓崖壁上突出的硬石,趴稳身子。
朱绵栊一颗心看得陡起直落,此刻终于禁不住身子一晃,连忙扶住身边的岩壁,随即无力蹲坐下来,微颤着双手将脸埋进臂间。
此刻吊桥的那一端,将长剑收于背后的赵风举走近崖沿,略躬下身,正朝下面奔腾的白水细细俯望。
苏玉陵脚下吊着一个人的重量,吃力地一手抓稳硬石、另一手紧握匕首把柄,冷汗涔涔。往下瞥的目光瞧见那贺姓男子似乎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欲开口说话,便立马一个嘘声:“还要找死么!”
男子当下生死在苏玉陵手中,见她怒视自己让自己噤声,也只好止了口,手上却不敢放松一丝。
赵风举又看了一阵,见崖谷之底珠雾蒙蒙,除了水声也听不到其它声音,想了想,便站直了身,望了望对面还在相战的人,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苏玉陵依旧不敢大意,一忖,小心转过头去,抬脸望向朱绵栊所站的峭岩。
朱绵栊的心虽承不住苏玉陵那般忽险忽夷,可又哪里能真的移开眼去?此刻见对方朝向自己,虽瞧不清她的面目,却似看到她如常笑容一般,终于稍稍放心。站起身来,见苏玉陵仍是静静附着,也不将那昆仑派男子甩下,暗思小会儿,便即刻叫道:“赵风举已走!”
苏玉陵听不清具体,但见她说了话,心知赵风举定已不在崖边,便低下脸,朝那贺姓男子骂道:“你这混蛋!我苏玉陵险些死在你手里三回!”
“少废话!现在该想着如何上去才是!”男子睁目叫道,额边淌下大颗汗珠。刚才蹬离吊桥木板之时借的力要到达石崖定是没有可能,故而瞧见在自己前方不远的苏玉陵时,不转一念便使上浑身力气一个扑身抓住了对方的右脚,无论能不能活命。却未想这女子反应倒是快,竟被她攀住了崖壁。此刻心中甚喜,觉得有望可依。
苏玉陵笑哼道:“办法我想便是,你可以省这份心了!”说着将匕首用劲一按,又插进崖壁些许,双手抓稳之后右脚猛地一蹭,“安心下去吧!”却是见他双手抓得更牢,便又一蹬,甩了几番之后依旧不得。
“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男子见苏玉陵恼羞成怒,笑道。
苏玉陵心一紧,口上哈哈笑道:“临死拉个垫背的,今日倒是亲眼见识了!”
“知道就好!”男子垂眼一望,见崖谷虽不深,可水势极猛,心一紧,抬头道,“所以你也最好乖乖的!”
苏玉陵一哼,道:“既然如此,你别乱动,我尽力把你慢慢晃至崖面,你要抓准时机立刻攀住凸石,知道么!”
男子一疑,看了看苏玉陵:“这么快就妥协?”
苏玉陵皱眉道:“再啰嗦我也快攀不住了,你不知道你重得如一头猪么!”
男子怒道:“怕是你没见过肥壮之人!”
苏玉陵看了看他的确算得上精瘦的脸,嘻嘻笑道:“此刻我说你是猪,你便是猪,你奈我何?”
男子一咬牙,便不做声了,只双手小心翼翼抓着苏玉陵的脚腕。
苏玉陵低眼一瞟男子,边微微晃动右脚往里靠,心知不可能在一次内便到崖面,便把握好力道来回轻晃了几次:“你自己看准了……”
男子自不敢造次,身子随着苏玉陵脚摆的弧度而在空中轻摇,松开右手,随时准备在靠近崖面之时去抓崖石,忽而又听到苏玉陵口中说话。
“你这人虽然不笨,可也不大聪明,又藏不住话,如何在这武林里混呢?上去后怕还是要吃亏。”苏玉陵笑了笑,脚已近崖面,朝他道,“送你一句话怎么样?”
男子听着,心中不悦,可在此紧要关头也不敢开罪对方,只好应上一声:“什么?”
苏玉陵脚尖一抵崖壁,口上道:“人在江湖,装装糊涂。莫望他人,自求多福——你说对不对?”
男子面色稍稍一异,右手已抓住一块硬石,瞟了眼苏玉陵:“有理……”
苏玉陵看着男子的手渐渐用劲抓稳岩石,右脚便配合着他又往崖壁近了些许,接着一笑:“也不知你作何想,这种时候竟还指望我?”话一毕,趁男子放开左手另抓岩石之际,右脚被松,于是猛然间踹上男子的胸前——
“我就不信你,上去后你定还要杀我!”
“你!”
男子一手才抓稳,另一手还悬在半空,身子却被猛的一踢,便完全失了重心,攀着岩石的右手猝然脱开。
苏玉陵垂眼望着男子的身体随着他一声厉叫堕入冲涌而下的水中,随即便被吞进猛蛟之口,不禁摇了摇头,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小心往上攀去。
再说之前在祝眠书引路之下从周山立刻赶往白云山的薛半儒一众人,此刻正以轻功疾飞在通向玉皇顶的青云梯山道上。是时应已申初,山中日头渐斜,祝眠书、白少葱和温墨池三人毕竟年轻,内力相对单薄,故而早已被薛半儒、白霜衣和施无香抛下了好一段距离。
三人正气喘吁吁,忽见前方又回下薛半儒几人,心中疑虑,便立刻停下脚步。白少葱双颊微红,以手一拭鬓边细汗,走近白霜衣问道:“爹,怎么回事啊?”
白霜衣皱眉一叹,朝祝眠书问道:“祝兄弟,路怎的不通?”
原来三人已过青云梯一段,却是在前面的一处幽细夹道给挡住了去路。大多数高山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一线天”山貌的地方,虽都不及华山千尺幢那般绝峭,却也足够在它的地盘“一石当关”。
祝眠书一听,疑道:“怎会不通?这段可是上去最近的道,谁会没事把它堵了?”
祝眠书他毕竟不是朱绵栊,怎会去细细算计阮千隐他们的千万心思?
薛半儒面露愁容,摇了摇头,看向施无香和白霜衣道:“听说当初华山亦为人用石所堵,那时可是花了一个多月才将其击碎。不知为何近来会有如此多的小人?”
施无香听着,扬唇道:“二哥可知当初那小人是谁?”
薛半儒疑道:“谁?”
未待施无香说话,祝眠书即刻哈哈道:“正是玉陵啊!”又道,“不过此回定不会是她了!”
薛半儒听到苏玉陵的名字,竖眉寻思一阵,忽而朝施无香怒道:“原来三妹也一直知道玉陵的事!为何不与我说!”
施无香悠然道:“玉陵又不是我的徒弟,她的事我可没权过问。”
薛半儒瞟了她一眼:“可那会儿玉陵明明应该在跟你学剑法!如今她和朱绵栊那女子在一起,三妹你有大半责任!”
施无香笑回道:“应当说我有大半功劳。”
薛半儒看着她不以为意的模样,皱了皱眉,又朝祝眠书恼道:“那玉陵另几个狐朋狗友呢!从哪儿走了!”
祝眠书一听不悦,哼道:“我怎知道,先前一得知消息咱们就分道走了,我负责找到玉陵她们,而他们先上山延长大会时间……”皱了皱眉,“可谁会料到路段竟被人做了手脚?此刻也不知他们在哪……”
薛半儒略一沉吟,眯眼问道:“奇怪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换地方的消息?”
祝眠书面上一忧:“此事说了你也不懂,正是你口中这群‘狐朋狗友’才能办到的事。”
薛半儒瞥了瞥他:“既然如此,我们还是马上下去另择山路。”又轻叹道,“也幸得这白云山还有几条道……”
“二哥且慢,”白霜衣忽道,“此段可以被堵,恐怕另两条也不好走。再说我们若下去又上来,赶到玉皇顶又不知何时。”顿了顿,“怕是已经天黑,大会都散了……”
薛半儒沉默一阵,良久朝众人道:“天黑也要赶。不去山上,就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便无法安心……”又道,“阮千隐此番动作虽大,却又极为隐秘,现在怎么看都与朱绵栊有关,而玉陵……”话语一顿,摇头道,“你们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施无香看着薛半儒道:“既如此关心,刚才又为何冷言冷语?知你因小郡主而一直迁怒于玉陵,可作为长辈,又何必跟小辈过不去?”又道,“再说小郡主有何错,惹得你如此不喜欢她?”
薛半儒淡淡一哼:“非老夫不愿,只是,她的为人实在叫人无法喜欢。”又道,“玉陵虽管不住,可向来也很有分寸。谁料自认得她以来,便事事瞒我,实不像话!不是她的教唆又是什么?”
“二哥这是把小郡主当成什么人了?”施无香瞟了眼薛半儒,“你也说了玉陵有分寸,即便小郡主不与武林有关,也是皇室之人,总不能事事都与别人说了。”
“别人?”薛半儒一恼,哼道,“也对。这世间无论男女,一旦为美色所惑,最亲的师父也成了别人了!”
施无香急忙摇头:“我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又道,“我看玉陵也不是不想与你说,兴许是期间被事情耽搁了呢。”轻叹一声,“你总说小郡主心机深沉,可看她这般年纪便与阮千隐有仇,怕也是无可奈何……”
薛半儒眯眼看着施无香道:“三妹处处为那朱绵栊说话,当初要查定王府,你也极力反对,莫非有甚缘由?”
施无香清丽的面容稍稍一滞,缓缓偏过脸去,淡淡道:“二哥,咱们还是别在这儿耗时间了,赶快另寻他路吧。”
薛半儒看了看她,又沉默好一阵,微微叹息。场地变换、山路被堵,如此看来,此次大会的确深有蹊跷。看朱绵栊之前的样子,若是她能赶上,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想着略一侧身,朝几人静静道:“你们,都回去吧。”
“二哥——”“师父!”
薛半儒一扬手,止住几人说话:“是玉陵师父的,只我薛某一人,由我上去就够了。”又道,“我也只是去看看,兴许真的都已散了呢,也好叫我安心。”
温墨池皱眉道:“墨池跟师父一起去。”
薛半儒侧眼望向他:“你回去。”言语淡极,却是充斥着师之威严。
白霜衣一看,朝薛半儒微笑道:“那我们呢?身为掌门又有何理由不去?怎么二哥也和小郡主一样专横了?”
薛半儒眉一蹙,一时语塞。
白霜衣便接道:“既是如此,二哥就应该明白刚才小郡主不让你去的心情。”
施无香挑眉一笑:“四弟有理。”
薛半儒看着二人,轻哼一声:“大哥不在此,原本由我说了算。”又道,“再者,此去可没看比武那么简单,三妹、四弟这次务必要听话。”
未待白霜衣和施无香开口,祝眠书便朝薛半儒皱眉看去:“你这么一说,白先生他们可更要去了。”又道,“听说话,三位前辈乃结拜知交。既然如此,岂能互相抛撇?”笑了笑,接道,“这道理连我这个‘狐朋狗友’都懂,你又如何不明白?”
薛半儒脸一沉:“你们鼠辈,只会意气用事,一口一个肝胆相照,殊不知这江湖,谁与你讲这些情义!”
施无香无奈,瞥了他一眼:“可以了二哥,再不去找山路,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薛半儒摇了摇头,稍一抬脸望天,见此刻山气渐聚,穿过层层积云的日光显得浊然沉厚,暗昧中透亮,明晃中却又混沌,果有山雨欲来之象,心内不由得一阵暗忧。眉心一敛,又将目光落在温墨池和白少葱身上:“那墨池和少葱回去。”
“薛伯伯!”
“少葱,”白霜衣叫止,一思,即刻对温墨池笑道,“墨池小兄弟,少葱就交给你了……”
温墨池面露为难,皱了皱眉,此刻只得点头。
白霜衣看着薛半儒微一扬唇,接着道:“如此,咱们仨便马上去找山道。”
白少葱一急:“爹!葱儿一定要去!”
白霜衣但笑不语。施无香朝她点头道:“追得上就一起去——”说着一望薛半儒和白霜衣二人,面露微笑,“二哥、四弟!”话落间衣裾飘飏,身形已在三丈开外,“愣着做甚!还不抛下鼠辈!”
二人一听,立马跃身而起,穿纵于一边的箭竹林,绿影绰绰之下愈发的风姿洒然。薛半儒忽而心一动,朗声笑道:“想不到二十年后,竟还有当年结拜千佛岭那般的快意!”
三人忆起过往,不由得相视而笑。身形闪处,已消失在竹海之中。
温墨池皱眉看着簌簌晃动的叶子,正欲说话,便听得白少葱转头朝祝眠书恼道:“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往哪儿走啊!”
祝眠书嚷道:“自然不知!”略一沉吟,“我们现在最好赶紧跟上,好歹他们是前辈,就走山路而言,定比我们清楚该如何找!”
白少葱忧道:“可他们的轻功我们如何能跟得?”想了想,又撅嘴哼道,“也不尽然,三把老骨头了,我们年轻人还比不上么?”
“三把老骨头祝你们鼠辈走失在深山老林里——”
从远处传来这声穿过沙沙树叶的稀渺之音,三人听见不禁暗恼,皱着眉互望一阵。
“如何?”
“一人一个,追!”
正是几人去寻山路的同时,苏玉陵则依旧在那白河峡谷另一端的崖壁之上小心翼翼地往上攀沿。每一尺上去便要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擦拭上面不断渗出的汗,脚底和背脊处亦不断被阵阵寒意侵袭。且因崖壁略往内凹斜,虽然之前因此而侥幸不被赵风举看到自己和那昆仑派男子的身影,此刻却是加大了往上攀的难度,故而虽已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可距崖上却依旧还有一丈左右。
朱绵栊能依稀瞧见对面的情形,心中的确渐安,可却不禁酸楚无比。双手一叠附上自己堵得发慌的胸口,垂下脸缓缓闭起眼来。
究竟向我撒过多少谎?何以此前每一次脱险,在你口中都那么轻描淡写,而事实、又哪次不是像这般的胆战心惊?
过了好一阵,朱绵栊才得以分神其它,轻吸口气,转过身。只见之前斗意高昂的众派之徒此刻尽是退招,原来早已转攻为守。静了静,迅思之下,即刻朝众侍卫喊道:“剩下的这些可放过他们!”吊桥未断,此些人为阻止自己带侍卫过去故而奋力相抗,当下既已断了,也的确无须再斗。只是先前激烈,即便现在立刻收手,双方也难免已有许多死伤。
众侍卫听闻朱绵栊声音,因处优势便能先行跃离,众派亦手持残剑退到一旁,略带怀疑地望着这名下令的貌美少女,又见各自同门伤亡惨重,已经不敢妄动。
朱绵栊四处扫视一圈,垂眼一望站在峭岩之旁的欧锦程。欧锦程便抬手搭上她的手肘,轻轻将她扶了下来:“郡主……”
朱绵栊站稳后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此刻已聚拢在一起的那些人身上,冷哼道:“说了挡在我面前的,都是自寻死路。”又朝昆仑派仅剩的三名弟子看去,笑道,“阮千隐定嘱咐过你们、叫你们跑对么?可惜了,无后路,找那赵风举索命去吧。”说完眼神一瞟身边的几名侍卫,唇角一扬,言语轻淡,“杀。”
昆仑派那几人一听,拔腿欲跑,却是在脚尖转时,嚓嚓几声,喉间一滞,便已喷涌而出道道鲜血,气已断,那汩汩之声却似还在自己耳旁。
众人看着朱绵栊面色不惊反露笑意,皆觉一寒,不禁将脚步往后移了移。尤是那九宫教五人,已准备背身而逃。
“怕什么?”朱绵栊眼神一挑,轻轻笑道,“都给我乖乖的,本姑娘可饶你们一命!”
九宫教众徒一疑,互相靠了靠,定定地看着她。
朱绵栊带了四名侍卫,慢慢走向他们,自己走近一步,那五人便又不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忍不住笑了笑,待靠近他们身前,才缓缓道:“说了别怕,都走吧……我要找的,是你们师叔。”
几人心一紧,此刻又不敢转身,目光看着朱绵栊,边小心反身往后退去。
朱绵栊摇头,微笑道:“听着,本姑娘不喜欢别人不信任我。”
五人想了想,便只好背过了身,边听动静边慢慢走开了几步,稍一侧头互相使个眼色,便开始疾疾往远处奔去。
朱绵栊一哼,轻轻一挥手,身后四名侍卫便追了上去,四剑齐出,地上一下便又倒了四人。
剩下一名年轻弟子未及被刺,见此情形,腿一软,立马回身朝朱绵栊叫道:“我、我是生字辈的,什么都不知道!”说话时,道帽边沿忽的滚落几颗汗珠,看着朱绵栊的脸微颤道,“姑娘、姑娘可明察……”
朱绵栊悠悠道:“生字辈?小兄弟是否记错了,不是死字辈么?”见对方脸上划过一丝惊寒,不禁低低一笑,“我就真的如此可怖?”
年轻道士看着朱绵栊的笑靥,心知要死,便迫着自己定了定神,一拭汗,驱散了些惧怕。只见他双手一抱太极,朝朱绵栊道:“姑娘的确可怖……”顿了顿,轻哼道,“面桃李而心骷髅,近者必为蚀骨而亡——” 话音甫落,忽觉心口一紧,剑尖便刺穿自己的胸膛,睁了睁眼再吐不出一字,只缓缓倒地。
朱绵栊力虽弱,却是一咬牙一把便将道士身子里的佩剑抽出,淡淡一瞟上面沾着的血,将它重重扔掷于地上,转身朝其它门派所余之人冷声道:“留你们一条命,全都给我滚!”
而那剩下的百来人却没有移动一步,皆小心看着她。此刻走出一名身穿三清派衣饰的人,朝朱绵栊笑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恳请别在我们死前还要如此戏弄!”
朱绵栊瞥了他一眼:“不是阮千隐和吕善扬的人,本姑娘还不稀罕戏弄!”又叫道,“趁我未改变主意,快滚!”
众人见朱绵栊果真没有杀尽之意,心中正自疑惑。那三清派男子看了看四处,又与身边同门互语一句,接着朝朱绵栊道:“那我们这些死在你手里的同伴,又如何讲?”
朱绵栊听着眉一蹙:“在说什么……”沉声接道,“你们挡我去路,我没将你们赶尽杀绝,已是心善,别不知好歹了!”
“心善?”人群中又一人道,“是怕得罪我们武林各派吧?”
朱绵栊唇角微动,沿着声音寻向那人,随即将目光定在他脸上:“对,我自然不是心善。不过得罪么……”说着走近那人,朝他微微一笑,“你可知你这一句话,今日便要葬送原可以侥幸留下的百来条性命。”
那人眉尖一聚,同时感觉身边投来众派暗恼的目光,心一紧,不自觉低下脸去,不再语。
朱绵栊一笑:“抬头。”又盯着他道,“我杀你齐云派一人,便是与你们为敌;杀你们十人,还是敌……”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便再稍动干戈,将你们杀绝也罢。”
那齐云派弟子听着眼睛一睁,忽的抬手猛然抓向朱绵栊肩膀去,刚近衣物,便被迅速移身而来的欧锦程用剑鞘重重打下:“放肆!”
朱绵栊一脸泰然,朝那男子轻哼道:“若是对我下手这么容易,此刻就不会有你下手的份了。”说着走离各派面前,朝众侍卫凛声道,“既说我怕得罪武林,那便如愿得罪给他们看!”
众侍卫一听,二话不说,重新握紧手中的剑,迅速朝各派围了上去。
朱绵栊看了看,又朝丁士翱和丁士翔低声吩咐道:“九华派和华山派的人,依旧留一留,本郡主有话要问……”顿了顿,“其它,杀无赦。”
“郡主,那样好么?”丁士翔担忧道,“这便完完全全如阮千隐所愿了。”
朱绵栊淡淡道:“有何不好?本郡主实在看不惯,也从来看不起那些自以为是的武林中人。”
“是,郡主。”
朱绵栊又转向欧锦程,问道:“以锦程的轻功,能将我带到对面去么?”见对方面露为难,忧道,“那么若有绳子借力?”
欧锦程摇头:“恕锦程不能,无论如何都太危险了……”又道,“再说此刻又哪里弄绳子去?”
“栊儿!栊儿——”
朱绵栊正愁恼间,忽听得对面传来苏玉陵的叫喊,心一动,立刻转过身去,见对方已上了崖,此刻正站在那一端崖沿往自己这边张望,欣喜间面上便浮起笑容:“玉陵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栊儿!为何又打起来了!”朱绵栊毕竟无内力,苏玉陵依旧听不清她的说话,便只这么问道。此前途中便听得打斗之声息止,心道定是那些人见吊桥已断便生撤退之意,却未想时隔须臾,竟又互斗起来,不禁担心道,“栊儿真的要将他们杀绝么!”
朱绵栊此刻只想到对面去,心焦无比,哪里有心答话?又朝欧锦程皱眉道:“锦程再想想法子!”
“可是……”欧锦程无奈,“连郡主都没有法子,锦程怎想得出来?”
朱绵栊暗暗生气:“话虽如此,可你也不能不想!”说着瞧了瞧周边,见根本无可取之材,又苦于自己没有一丝武功,必然无法到达对面。转了一圈,依旧一筹莫展,无奈在旁一块岩石之上坐下,兀自恼道:“本郡主不管,锦程继续想、想到有法子为止!”
“郡主——”欧锦程叫苦,垂眼低声道,“郡主这是蛮不讲理!”这可如何是好?又和当初买蔗饧一样难为了。
朱绵栊一听,抬头竖了竖秀气的眉毛,正欲朝欧锦程训话,又听见苏玉陵叫了过来,便立刻起身:“玉陵别急!我马上过去!”
那端的苏玉陵看着朱绵栊一会儿转圈、一会儿踱步,忍不住笑道:“栊儿别急,我在这边想想法子!”一思,又道,“栊儿不如抓个人问问他们是从何处上玉皇顶去的,兴许正是那条野路也未可知!”
朱绵栊摇头:“定然不是,阮千隐自然是带着人从最近的路上去再将那里堵了的!”
苏玉陵见她摇了头,心知无法,只得轻轻一叹,一时当真束手无策。
朱绵栊静静看着对面苏玉陵不甚清晰的身影,想起刚才那一番死里逃生,不禁一阵后怕。当下心慌过后,忽而又生起一股微恼的情绪。
“苏玉陵!现在就给本郡主发一个誓——”朱绵栊说时见对方正在崖沿坐下,随后托着腮乖乖望向这边,心中满意,便大声接道,“以后不准随便从本郡主身边飞走知道么!否则永远不给你尝甜头!”
苏玉陵侧耳细细听,依旧不清,便胡扯道:“光天化日,栊儿好不知羞!这么点时间便已想我了么——”
朱绵栊眉一蹙:“别跟本郡主装糊涂!快些答应!”见对方没有回话的动静,又恼道,“苏玉陵!说话!”
苏玉陵招了招手,又故意比划了一个心形,粲然笑道:“栊儿瞧——我也很想你!”
朱绵栊一跺脚,拾起旁边一颗石子扔向前方:“你找死么!快些发誓!”
苏玉陵哪知她为何忽然恼了自己,只好皱眉道:“栊儿!其实我听不见你说话!”
朱绵栊一听面色红起,干咳一声,随即看向身旁正一边瞧着刀光剑影、一边又听着闺中密语的欧锦程,淡淡道:“锦程,此刻本郡主需要你传话。”
“是!郡主!”欧锦程心知对方此刻烦躁,不敢怠慢,“郡主要锦程传哪句?”
朱绵栊轻哼一声,道:“发誓那句。苏玉陵此人,本郡主就不信收不住她!”
欧锦程为难地皱了皱眉,只好点头,随即面向对崖,开口道:“苏姑娘!以后——不准随便从郡主身边飞走——否则郡主永远不给——”说时声音却越来越低,尾音也渐渐模糊,“……头……”小心瞧向正一脸厉色看着自己的朱绵栊,一闭眼,“郡主!士翔士翱有难,锦程去助他们!”话音刚落,便纵身拔剑,跃到了争斗之中。
朱绵栊一皱眉:“锦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又望向对面,略一眯眼,自语道,“苏玉陵,若非你软硬不吃、屡教不改,本郡主何须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这等言语来胁迫你!真是丢煞本郡主的脸了……”
此刻大约已哺时,苏玉陵仍坐在崖沿之上,边听着从石崖下方不断传来的磅礴水声,边以右手轻轻抚揉自己的左手手腕。
刚才攀沿崖壁之时,右手一直用着匕首,故而此刻除了掌心有些麻热之外,倒是无其它不适。可这左手的手心和掌沿就难免受了些皮外伤,手腕处也因用劲过足而筋骨生疼。那些突出在崖壁的硬石虽也常年不时地被翻腾上来的水花拍击,不过毕竟不在底下,并不圆滑,因此十分扎手。
苏玉陵看着手心那些还沾着血丝的划痕,忽而微微一笑:“真是奇怪,现在竟已不怕这些小伤小痛了……被你掐惯拧惯了么?”想了想,抬头一望被此地山崖遮了大半的天空,无奈叹道,“山气渐浓,日夕遮蔽,若是再没办法过了此地,恐怕真要错过大会……”心中忧虑,站起身来,静静眺望起对面的情形。
只见峡谷的这一边,朱绵栊正由东而西缓步走着,眼神低垂,淡淡漠漠,沿路仔细看着一地非死即重伤、奄奄待毙的众派之徒。
“哼,果真全是些大派……”脚尖一转,朱绵栊静静绕过几具尸首,又快步走向已被站成一排的九华派和华山派弟子面前,冷声问道,“阮千隐,他究竟是用何理由唆使你们的掌门派人守在此处?”
无人答话。
“不识好歹!”朱绵栊眉一蹙,朝站在这些人身后的十几名侍卫一使眼色,随即便响起一阵拔剑出鞘之声,“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说么!”
依旧静了一阵,良久才见九华派一男子缓缓开口道:“为何独留下我们?”顿了顿,又道,“我们可不想背个违逆于武林的罪名给我派蒙羞!要杀便杀吧!”
朱绵栊一笑:“你们武林中人也真奇怪,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竟是这般不同。”又道,“好好瞧瞧你们那位师兄赵风举,多么会见机行事。”说着从那人身上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剑,细细看了一阵,暗自蹙眉道,“正是如此,就凭这把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砍断桥索……”轻轻一哼,又朝众人笑道,“我虽不知他手中是何剑,不过定非比寻常,他普普通通一个少年弟子如何握得?”
九华派再一女子淡淡回道:“此事我们也都不知,姑娘问了也是白费时间。”又道,“那时激斗,我们根本没见到师兄究竟用何剑来砍桥的。”
“可以……”朱绵栊点头道,“我也相信你们应该都不清楚,毕竟赵风举心机深沉,瞒得过你们也很正常。”又忖道,“他此回断桥,将我止在此处,对阮千隐来说,的确算是立了一件功劳。只可惜同时也赔上了他十来个弟子的命,怕也要惹他不高兴才是……”
“姑娘……”先前那男子见朱绵栊沉思,心中有疑,便打断道,“姑娘留下我们难不成就是为了问师兄那把剑的事?”
朱绵栊一听摇头,笑了笑:“留你们的命,全是一人的人情……”顿了顿,扫了九华派众人一眼,“柯姐姐——柯曲水,被尊师逐出师门的‘不肖弟子’。”
“柯师姐?”众人面面相觑,互语了一阵。其中一人向朱绵栊笑问道:“姑娘原来认得柯师姐,那柯师姐现在如何?”
朱绵栊笑道:“自然好。”
“那我们呢?”另一边华山派弟子自然也疑惑不已,此刻见朱绵栊似乎还算好说话,便不住发问,“看你杀绝那些人的做法,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朱绵栊冷眼看向他们:“届时你们自然会知道,不会叫你们失望的。”顿了顿,又重新问众人道,“快说,本姑娘没时间与你们耗!究竟为何要守在此处?我倒要看看阮千隐,他究竟是以何名目偷天换日的!”
华山派弟子不语。那九华派几人念及朱绵栊手下留情,亦想起柯曲水,便欲开口相告。即是此刻,忽的从西边阵阵松涛之中传来一声清扬鹤唳,随即一个白影惊旋飞出,正是雪衣雪发一只白鹤,延颈秀项、玉嘴纤足,穿风带云翩翩而来。
朱绵栊眉心微聚,立刻扬手止住九华派弟子的说话:“有人。”
她话一毕,果不其然,之前白鹤起处,又有一灰袍男子破林腾空而来。只见那人虽是腾空、不借一物,其身形却飒爽稳然,好不利索。行过之地阵阵疾风倏忽而起,连两旁树木的新叶都纷纷扬扬地被扫落。
朱绵栊心内暗思,看向此刻已稳稳落定在这边崖沿的中年男子。但见他额面高广,容貌俊毅朗然,本当疏狂儁爽,可他唇旁及腮边的胡渣却是叫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沧桑寂落。其腰间相结一根布带,上挂一个黄色的酒葫芦,瓶身早已泛漾白光。
男子静立不语,只目光默然地望着那边的石崖,对朱绵栊和她的侍卫、华山派跟九华派众弟子,以及地上的尸首,皆未有注意过一眼,丝毫不惊不疑。此刻那只白鹤在他身边盘旋一阵之后,也悄立在他的肩上,如人一样静静远望。
那边厢,苏玉陵自然也早已看见忽然有一男子到来此地,虽瞧不清面貌,但看那人身形卓然、轻功绝顶,又有白鹤相伴,想必风骨定极为高格。正想间,忽听得对面传来一声朗叫:
“姑娘可否帮老夫一个小忙!”
苏玉陵讶然,疑道:“前辈要我做什么——”他若是要过来,不知能否恳请他将栊儿一起带上?以他的轻功和内力,定不成问题。
只见男子静静从怀中拿出一摞绳索,握好一端,手腕稍转:“姑娘接好!”说着便欲将绳头抛掷离手。
“前辈且慢!”
朱绵栊立马一声叫住,随即走向此刻也侧过脸来的中年男子去,顿了顿,敬道:“前辈,我有一事相求。”
男子略略瞥了眼朱绵栊:“何事?”
朱绵栊见他态度淡漠,一时倒是有些错愕。若在平时,只消将气势一提便成,可现在既有求于他,万不可失了尊重……便只好温声道:“恳请前辈将我带去对面,晚辈定感激不尽。”
男子哼笑一声:“非亲非故、无缘无故,凭什么带你过去?”
朱绵栊眉心微蹙,稍稍一忍耐,接道:“晚辈的事万分紧急,再迟一步便会全部错过,还望前辈成全。”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只对站在那一边心急观望的苏玉陵喊道:“姑娘看准!”
朱绵栊见他此回更是索性不理,心中不由得一怒,沉声道:“前辈可知——”见对方无动于衷,便上前一步到了他跟前,冷冷道,“前辈可知站在对面的女子,乃是我的人,你若不识好歹、不带我过去,就休想叫她帮忙!”
男子看了看朱绵栊,沉默一阵,终于开口:“什么叫你的人?你又何以保证她什么话都听你的?”
朱绵栊微仰起脸,直直看着他,扬唇道:“自然。”
男子抬头一笑,又朝朱绵栊道:“老夫只是随口叫她接个绳头,即便她不愿,你还当真以为我过不去么?”轻轻一哼,“看好了!”话说时,只见他食中二指一屈,将绳头弯成一个大口,接着往上空抛去。却见那白鹤,一个扑翅便从他肩头飞离,接着立刻用鹤足勾起那个松口边沿,缓缓往对面飞。
朱绵栊微微一愣,随即又皱起眉,偏过脸去,暗恼不语。
在另一端的苏玉陵此刻已瞧见那只清雅白鹤飞到旁边的树丛之上,似寒鸦拣枝一般盘桓一阵。须臾过后,只见它忽然飞低身子,在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根之上停下,接着抽出它修匀的鹤腿,将男子在绳头打的松口环了上去。
男子见白鹤飞回,用力一拉手中的绳子。那绳结便被收紧,系稳了树根。又往边上走了几步,接着将绳子这一端绑在了一块岩石之上。
朱绵栊兀自微恼之前对男子说了“不知好歹”这样的重话,如今看起来自己才有些“不知好歹”。只是这位前辈性情如此寡淡,摆明了不愿帮忙,自己脸皮又薄,如何再去求他?心中郁结,便朝对面的苏玉陵叫道:“苏玉陵!此人不肯带我,你便将绳子断了!大不了我跟他谁都别过去了!”
苏玉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栊儿忘了你说话我听不见么!”
朱绵栊面色一僵,又瞥见那男子淡淡盯着自己,只好微红着脸轻轻一哼。
中年男子摇头道:“小姑娘心肠可不大好。”
朱绵栊轻轻一笑:“是你小器在先。只是请你将我带过去而已,你身为前辈,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是么?”
“栊儿……”
苏玉陵见对面依旧没有动作,便立刻对朱绵栊道:“栊儿好好与前辈说,前辈磊落不羁、疏放旷达,定然会答应你的!”又对男子笑道,“是不是啊,前辈?”
男子朗声一笑:“老夫可不磊落,可不旷达!老夫器量小得紧!”
朱绵栊瞧了眼男子,心中一哼,良久道:“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晚辈刚才对您的不敬……”顿了顿,轻声道,“再次恳请前辈能带我过去……”
男子看着朱绵栊,忽而微微一笑,问道:“小姑娘,当下可是你求的老夫,若是后悔该如何?”
后悔?朱绵栊听了心中疑虑,抬脸望向男子:“前辈是指……”
男子一笑打断:“走吧,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