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两个月没更了,十分抱歉,o(>_ 苏玉陵和朱绵栊四人进了玉皇门,走了一小段青砖平仄镶嵌的小道,一个转角,便从幽邃之境豁然转入轩敞高阔的大会场地。只见在那略微高起的丘台三边,一列列稠密地围站着各派弟子,皆翘首观望着丘台之上;丘台上张峰秀与一名身穿青城派服饰的弟子正比着武,不时便能惹来同辈们的一阵阵叹呼;玉皇阁旁仍是那块刻有“中原极顶”四字的巨岩,此刻在渐暗的天色下更显威凛,饶是薄志如苏玉陵,看了也不禁心潮澎湃。
“二十年来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会!早知五年前,溜也得溜出来看啦!”
朱绵栊闻言,转过脸朝她疑道:“溜出来?五年前你在哪儿?”
苏玉陵哼道:“还能在哪?性凉洞!”又道,“师父以我年纪小为由,出门时便将我锁了起来。现在想来一定不是,今天他分明也带刻檐出来了!”
朱绵栊微恼道:“我看他是存心虐待你!”又道,“你放心,等会儿见了他,本郡主替你出头去!”
苏玉陵笑了笑:“可栊儿才说要讨师父喜欢,怎又要给我出头去?”
朱绵栊看了她一眼:“谁叫你总不争气!”
虽觉得阮千隐几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不会对自己轻易下手,不过朱绵栊认为还是暂先不抛头露面为妙,了解大会现况最是要紧。因在台下各派队列的最尾处几乎瞧不见掌门席位的任何情况,稍一商量后,便和苏玉陵在宫柯二人的带路下悄悄走去之前他们藏身的乱石堆那边,欲先与陆拾寒和杜世康作会合。
“怎么回事?”只是此刻看着原该茂密的树丛一片光秃,且是十分明显的人为扫过痕迹,苏玉陵和朱绵栊的心便一下子提了起来,“拾寒他们……”
“先不要急!”柯曲水一颗心也是砰砰乱跳,看了看宫流觞道,“我们离开之时,拾寒与世康分明还在是不是?”想了想,又对苏玉陵道,“刚才那金铎所说的迟到的掌门若真是薛前辈他们,拾寒二人会不会正是跟他们一起进场了?”
宫流觞道:“这乱石堆处能瞧见些大会的情况,不如看看能否见得着他们……”
苏玉陵一听,立刻从怀中拿出“千里眼”来,跑去乱石堆上朝那丘台眺望。这个方向看去,除了丘台上的比试情况、中原地区少许门派的席位和北派的大部分席位以外,其它便不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幸甚,终是在北边处清楚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师父、冷心、眠书、白先生、少葱、墨池,施前辈不在,也许真是和云迈说话去了……只是她反反复复仔细看了好几遍,依旧唯有这六人。
四人未免愈发心慌,又在这附近找了许久,仍不见一丝踪影。苏玉陵鼻间一酸:“他们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赵兄台,张某仰佩九华派剑法已久,不知能否请阁下赐教赐教?”
正这时,忽的从丘台处传来张峰秀这道朗声询问,听见“赵兄台”三字,四人心急间也不禁一惕,便站上石堆往那头看去。
原来此前张峰秀先是同陆拾寒以判官笔和玉尺比试,因陆拾寒本是为逃命而上的擂台,并无意比斗,匆匆忙忙间几招之内便输给了张峰秀,随后就去了少林寺处安神定绪;紧接着便是那青城派弟子上台,与张峰秀相斗良久,终也败在他的判官笔之下;而此刻,张峰秀不作一刻停歇,立即出口相挑台下的赵风举。照理说,他若是不愿休息,挑战的当是先前未与他比成武的杜世康,不过想到自己的同门皆因赵风举而死,便等不及在台上先同赵风举一决高下。
“张峰秀定是想为他那些同门报仇……”这边瞧见,苏玉陵不禁哼道,“我说他们还得谢谢赵风举呢,若非他,怎能害得我们这么苦!”
朱绵栊道:“赵风举这份仇,必得由我们来算。”
“玉陵,栊儿妹妹,”忽见柯曲水朝二人走近,道,“你们那边发生何事,可与我一说,无妨。”
苏玉陵和朱绵栊互看一眼。朱绵栊朝柯曲水道:“柯姐姐,那赵风举断桥受谁指使,我们且先不管。但险些让玉陵坠入峡谷、将我几百侍卫滞留在浮桥对面却是真……”轻轻一哼,接道,“这些也罢了,他与咱们毕竟非亲非故。可他竟连自己九华派同门的性命都置于不顾,若非因柯姐姐你,恐怕那些弟子早丧命在我侍卫剑下!”
柯曲水听罢脑袋一轰:“他……他竟能这么做?”心中一时窒闷,转过头自顾沉默。良久忽听得喤的一声抽剑,几人身边一棵光秃大树骤然倒下,“那种败徒,实应当马上将他修理!否则将来为祸师门,我柯曲水才是追悔不及!”
苏玉陵愣了愣,对她道:“曲水如何能自责?他的坏并非因你而起,他本就是个有野心有机心有狠心的人。”
柯曲水一把将芙蓉剑插回剑鞘,轻吸口气道:“不管,今日我便要让他在师父面前原形毕露!”
且说此刻丘台之上,张、赵二人已摆好架势开战。张峰秀双笔一转,先自出招。紧接着赵风举轻抖剑柄,瞬时间漾起一朵剑花,朝着张峰秀当肩刺去,剑势却轻缓不凌厉。张峰秀双笔一招“骈驰翼驱”齐出,却见对方又把剑一收,于是迈近一步双手分开,左笔一式“管宁割席”上下朝他划去。赵风举剑身一晃,虚招来挡,把张峰秀的两笔引至一边,自己又连退四步,至此长剑未与张峰秀的判官笔有所碰触。
“出手!”张峰秀见他让招,不禁一喝,说时双笔一招“崔畔加寿”,笔头径直刺向赵风举的喉间。赵风举当即竖剑一封,以剑背挡了他的双笔,当的一声便把笔架开。张峰秀眼神半眯:“瞧不起人是么!”说着翻身一跃继续挥笔,笔头颤处已罩下对方身前几处大穴。赵风举划起剑圈最后一避,笑道:“三招为让,比武规矩罢了,何谈瞧不起?”他口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他自负剑法出众,可名头却不如张峰秀的判官笔响亮,觉得只是因对方师出昆仑这个大派而已,对他个人并未放在眼里。
但见他一剑刺出,剑势虽平淡,实际却是藏巧于拙的上乘剑法。张峰秀不敢抢攻,先以两笔横挡,叮的一声,一霎火星四射。紧接着才动用“显”字诀,笔头直勾剑身、手腕一翻,欲将赵风举的长剑掀出,却是在勾剑的刹那间,忽觉虎口一震,自己的判官笔险些拿握不住!
赵风举轻轻一笑:“张兄,静胜躁、寒胜热,‘藏’克‘显’!”说时长剑一划圆弧,即刻消去张峰秀笔头的黏劲,一招“双推磨”剑光如云,冲张峰秀拦腰旋卷。张峰秀侧身横闪,随即又奋力上步拆了对方一招,可两鬓已不觉微微溢汗。他有伤在身,只是因上场前重换一身派服而无人知道。加上他此战略显心急,偏碰上镇静如赵风举,心境上也已落了下风。
二人相斗约三十余招。只见那赵风举柔缓的剑势陡然一变,反手横劈,剑风迅猛,响如银瓶乍破,剑光似水光喷散,至张峰秀身前时又仿佛重聚起来,白练般推了过去。张峰秀一惊,此刻的千重笔影只有拆招之功,却难腾出空隙攻敌,双笔离赵风举的五尺剑圈之外,无法钻缝。
赵风举连着这股猛势使起他九华派“大鹏听经”剑法。此套剑法动静相成,只见他剑身直指一丈、又收回一丈,前后急乱刺于张峰秀两肩,如群动兴起,一人行禅无法入定,剑招混沌;紧接着白光一闪,剑身翻处又似入堂听禅,一念回光,炯然返照初出冥蒙,剑招始现清明,波纹般地延展;最后又化成一个弧圈,待张峰秀判官笔钻空刺入,手上内力一松,剑身嗡的复直,猛然将它当当一弹,一声有如醍醐灌顶,随之便青灯荧然、似于万籁俱寂中坐禅悟得万物空明。
张峰秀暗叫不妙,右手被这一弹震得麻痛无比,见对方“大鹏听经”使罢,复又欺身出剑,此回剑势凌厉且越迫越紧。不敢怠慢,即刻使上自己“一笔画江山”之法。又十余招过后,听得一声“看剑”,赵风举剑身一横,忽而将剑用作刀使,朝着张峰秀身前劈去。刀刚剑柔,他这么一出,劲道沉猛、动作却又翔动轻灵,张峰秀在他这样骤然诡怪的剑势进攻之下,竟也不躲不避,箭步上前双笔十字一挡,只觉一股猛力直袭自己双手之间。但他自信昆仑内力胜过九华派,暗一咬牙,便凝气往前推去。
二人相持一阵,果然,赵风举面色开始渐渐泛白,可剑身却如被张峰秀的判官笔吸着似的,抽手不得。张峰秀笑了一声,正欲加力施为,至少可震得对方腕骨碎裂,这时却见阁前阮千隐朝着自己暗暗摆手。他心中一思,恍然这赵风举还要派上用场,不得已,只好装着内力不支,渐渐收气,由它双臂一软,两笔便从自己手间哐当掉落,身子也不住往后连连直退。
赵风举心中一疑,看了看张峰秀,忽然也明白过来,收剑稍稍后立,抱拳笑道:“张兄,承让、承让——”他觉得在这擂台之上便只讲求输赢,即便是被让,那也是自己的本事。
张峰秀听着他的口气,心中一哼:“赵兄台功夫超群,张某甘拜下风!”此人不除,他日定是我辈大敌!想着看了赵风举一眼,拾起判官笔便走回玉皇阁前。
“曲水真的要这会儿上去?”
这边看罢,柯曲水握剑起身欲行。几人相询。只听得她冷哼道:“这会儿他正自得意,此刻不去更待何时?”又朝三人道,“再说我上去后也可瞧瞧台下究竟有无拾寒和世康的身影不是么?”
“既然如此,可千万小心。”
柯曲水点了点头,脚尖一点运起轻功。却是在她行至十丈开外的时候,自那边紧接着又传来一道男子高喝。
“赵风举!现在是否该轮到我了!”
“世康!”苏玉陵一下听出声音,不禁又惊又喜,“他们真的已经在那儿了!”
见柯曲水并不停下步子继续行去丘台,宫流觞皱眉道:“那要让曲水回来么?”
朱绵栊站上石堆望了望,摇头道:“此地也不宜久留,我们得去人稠之地……”又思道,“世康的声音似传自少林处,先去找到他们再说。”
又说杜世康才对台上的赵风举下了二次战书,还不待赵风举回答,须臾便见一个灵巧身影落上了丘台。瞧清那人面孔,不禁讶异:“曲水怎会在此?”
陆拾寒纠起眉一叹:“定是趁咱们不注意跟在后头一起上来了……”想了想,又疑道,“可刚才吕善扬没发现他们么?”
“赵风举!怎么?不认得我?”
台上一声冷冷的质问打断思绪,陆拾寒抬首望了过去。但见柯曲水与赵风举相视而立,她面色沉肃,而赵风举则是一脸的错愕:“曲、曲水你怎会……”
柯曲水看了看九华派掌门席位,见其师卢信安半立起身、茫然着将语未语,不禁摇了摇头,又侧身对着赵风举道:“当日你擅领师命将我逐出师门,今日我便也自作主张清理门户!你害我、害流觞,就算你是因妒成恨,可师弟师妹们的性命,你又置于何处!”
赵风举心中略惊,稍稍一望四周,果见有疑虑而私语者,看了眼柯曲水,便走近她道:“师妹,什么话非得搬上台面来说?你也说了自己已被逐出师门,又有何资格替师父清理门户?”又低声道,“且你一个女子,与那宫流觞私定终生,在江湖上名声已不大好,今日就别再给自己找事了。”
“你……”柯曲水面色一红,怒意直升,“好啊,那我将你打下台,该如何是如何,都交由师——卢掌门处置!你待怎样!”说着便叮的一声抽出剑来,直指向对方,“废话少说!出剑!”
那卢信安见状,也无暇去管是何缘由,只道二人无论谁赢,于己派皆无意义,还落下个同门一场、刀剑相向的坏名声,便欲叫止,正要开口,却瞧见阁前的阮千隐正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猛然想起那晚他对自己嘱咐之事,一时间心内忐忑、渐生惶恐。又见柯、赵二人已然动剑,想想便也作罢,重新坐了下来。
“峰秀,”阮千隐收回目光,转过脸对着身边的张峰秀道,“你再抽几人去盯着吕善扬,快去!”
“师父,徒儿看不必了,”张峰秀回道,又悄悄将阮千隐的目光引向少林寺处,“师父看——”
阮千隐一望,但见朱绵栊、苏玉陵和宫流觞三人正借道走向少林寺前边席位,便是杜世康和陆拾寒所站之地:“来了便好!鼠辈窜聚,歼而灭之!”又一望天色,朝张峰秀道,“命人准备火架,今日老夫就跟他们玩到底!”
“是!师父!”
再说陆拾寒二人正专注于柯曲水和赵风举的比斗,忽的听见身后一阵略急的脚步声,似是知道来人一般心中一动,一下子扬着笑容转过了头去。
“终于来了,我们可已等你们多时!”
快步跑近,此刻实实在在见了面前的二人,苏玉陵方安下心,看着看着,眼中不觉微光浮烁:“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陆拾寒握起她的手,微微笑了笑:“总之我们都没事就好。”说着又朝宫流觞看去,皱眉道,“出来的时候——”
宫流觞连忙一捂双耳:“曲水!是曲水拽我出来的!”
陆拾寒一听,不禁摇了摇头:“曲水也真是的……”
苏玉陵和朱绵栊忍不住一笑。朱绵栊对杜世康道:“我们这么多人在此待着,于你们少林恐有不便,我看还是另寻他处。”
杜世康想了想:“也好……”
“无事无事!”忽的自杜世康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但见那圆头大耳的妙法和尚朝着众人道,“人家要问起便说是我妙法在外云游时收的弟子好啦!”
“这……”几人愣了愣,“这哪成?”
“阿弥陀佛……”正说时,忽从前头走来一位年约七十、面容慈和的老僧,见其身着与其他僧人不同颜色的青绦玉色袈裟,想必应是少林寺当今住持了恒大师。只见他先朝妙法和尚看去,正色说道:“师道有常,以谨罔极。妙法师侄,出家人莫可与人苟笑戏言。”说着又看向几人,合十行礼之后,忽而将目光落在了朱绵栊脸上。
朱绵栊见面前这位老僧定定瞧着自己,神情祥柔,不得不说心中有一时的宁静。可过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难免开始有些不安了:“请问大师有何赐示?”
了恒点了点头,朝她蔼然道:“女施主若不介意,便在敝寺这片席之地一坐。”
众人皆一怔。朱绵栊心中也疑惑万分,眯眼问道:“大师你认得我?”
了恒一摇首,脸上是佛僧那庄和的微笑:“老衲不曾见过女施主。”
朱绵栊信他,料想那位认识自己的一苇大师不会将自己的事情与他人说起。可面前这位老方丈,脸上又为何有种深远的意味?想了想,背起手朝他道:“多谢大师好意,不过不必了。晚辈接下来要做的事,难免与你们佛法相悖然,怕扰了你们片席的清净之地!”说着看了他一眼,便转了身往尾处走。
了恒两道白眉微微一垂:“善哉,善哉。”
几人也不以为意,行礼谢过之后便告辞随朱绵栊离开。走在后头的苏玉陵忽而脚步一顿,又悄悄回身走到了恒身旁。
那了恒仍站在原处,见了苏玉陵,便问她:“这位女施主有何事么?”
苏玉陵敬道:“大师刚才似有话说,请开示。”
了恒一摆手,过了会儿,才慢慢说道:“恕老衲直言,刚刚那位女施主,杀孽重得很,杀气,亦重得很……”闭眼一合十,口中又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哀怜摄受。”
苏玉陵心中一叹。得道高僧果然都生得一双慧眼……苦涩道:“大师一定是弄错了,晚辈、晚辈倒是才杀了一人……栊儿一点也不会武。”
了恒看着她摇头一笑,道:“老衲是不会过问他人恩怨的,主持公道也不敢说,可若有衅争之处,老衲诚愿竭力化之。”顿了顿,目光又看向丘台之上,接着说,“自方才年轻人的那场比试起,这大会便开始有些异常,也不知和刚刚那位姑娘有无关系。无论如何,老衲只是不希望看到无端的武林纷争。”
苏玉陵淡淡一笑:“无端的武林纷争……晚辈曾也这么想,只是……”说着摇了摇头,抬手朝了恒抱拳道,“总之多谢大师高德,晚辈铭记!”说完,便转身快步走开。
朱绵栊和陆拾寒三人决定去丘台东南处的一隅,那儿所坐之人,大多是江湖上一些无帮无派的散士,约摸五十人,略有名头,不过比起当年如顾违命、陶南山那些人,还是稍逊一筹了。苏玉陵离开了恒后,疾步跟上几人,连忙走去朱绵栊的身旁,却见她双眉紧蹙、脸色沉郁,便牵起她的手,皱眉道:“哪个敢惹咱们山大王生气,可是不想活了?”
朱绵栊瞟了她一眼:“说,那老和尚说了什么?”
苏玉陵笑道:“我不过谢谢方丈大师好意,他要说什么?”
朱绵栊哼道:“不必欺我,他可是说我身上杀孽重这样的话?”果见苏玉陵一愣,不禁面色怫然,“我就说了!瞧那老和尚慈悲为怀、感化众生的相容,本郡主便猜到了!他要留我在少林那儿做什么?难道还想点化我不成?”
苏玉陵躬身道:“原来郡主殿下才是慧眼啊……”
朱绵栊朝她恼道:“此刻少与我装傻!”眯了眯眼,“所以本郡主就最讨厌那些和尚道士,动不动就看到什么杀孽、骷髅……你看我的脸能瞧出些什么?”说着一拉正低着头的苏玉陵,“看呀!”
苏玉陵愣了愣,随即抬眼望着她的脸庞,小心道:“我是个俗人,看到的自然只有栊儿的美了。”
朱绵栊皱了皱眉,一股与之秀气双黛不符的粗鲁:“美美美,成天说我美!我倒要看看二十年后我老了、我不美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苏玉陵瞧着她任性模样,不禁笑道:“看来我的栊儿正在气头上,说什么好听的都没用了。不过……”说着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摇头道,“不过我还是得说,二十年后,我就如拥有两个桃李年华的你,双份的美,我只会倍加地喜欢你呀!”
朱绵栊一听,红着脸斥道:“又是歪理,不算!”嘀咕一句便背过了身去。
苏玉陵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栊儿,你何曾在乎过别人说些什么?那些不过都是空话,何必为之自扰?”
朱绵栊眼中忽而有些湿润:“我不是自扰,我就是有些怕……”说着双手往苏玉陵腰间一抱,“我真的杀过很多人,我怕我作的孽,报到我喜欢的人身上。那个小道士就是那么咒我的……”
“胡说八道,”苏玉陵抬手缕着她的发,边笑道,“这些你还信么,我小时候老咒那几个占我们地盘、抢我们东西的人,可他们怎么偏都好好的,吃得比我还胖?”
“是吗……”朱绵栊闷哼一声,良久,抬起脸来,“真是岂有此理,那时候就敢欺负我山大王夫人了?”
见如今只言片语便能移散她的愁绪,苏玉陵心中一软:“是,岂有此理,改天回头找他们算账!”说着以唇轻轻一点她的鼻尖,微笑道,“走吧,我骄纵跋扈又孩子气的山大王。”
行至那些江湖散士所在之处的时候,朱绵栊见他们显然对自己五人的出现感到十分疑虑。也不去管他们的猜度,只径自走到最前头去,望向丘台之上。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忽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听那人说得虽缓,语中却是夹带傲慢,“后来者有后来者的规矩,可别挡了咱们观武,大家说是不是啊?”
朱绵栊闻言,稍稍转过头去,道:“现在挡了你们,等会儿给你们看场好戏作为补偿如何?到时候,本姑娘自会走,此刻你们便少给我嚷嚷。”
众人望着她的侧脸,见她俊目神飞、姿态傲然,惊异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凌人之气,不过听得她说的话,却又不禁恼怒。其实他们也并非真瞧不见台上情况,只是大多的散士总有些心高气傲,见了一名少女什么也不说便走到自己前面,心中不悦罢了。
听见纷论之声,苏玉陵与陆拾寒互瞧一眼。苏玉陵走到众人面前,道:“各位大侠,这会儿台上比武之人正巧是咱们几人的朋友。一时观武心切冲撞了各位,晚辈在此陪个不是。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说完抱了抱拳,接着又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人,笑道,“久闻‘江左一道风’祖兆川祖前辈高名,今日得见真容,当真是晚辈三生有幸!”
其实要让苏玉陵叫出所有这四十几人的名字,自是有些困难,不过她恰好认得这祖兆川,心道他声望比其他人也高一些,便想着恭维他几句,好在这接下来的短短时间内不节外生枝。
那祖兆川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这丫头嘴巴倒是有些甜。”说着一挥他手中铁扇,“罢了罢了,咱们还同小辈们当真呢,看你们的吧。”
苏玉陵一笑:“多谢各位前辈!”
朱绵栊此刻见苏玉陵已走近自己,便朝她悄声道:“苏玉陵,这倒像是本郡主惹了麻烦,你专替我收拾一样。”
苏玉陵看着她脸上那抹明媚之色,皱着眉捏了一把她的腰间:“瞧你还理直气壮了。”
朱绵栊哼道:“其实管他们作甚,他们要知道我和阮千隐有仇,定都离我远远的了,这地咱们爱怎么占便怎么占。”
苏玉陵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与人和处总比跟人发生口角好不是么?说几句好听的,又不会少块肉。”
朱绵栊脸一扬:“你只许对本郡主说好听的。”
苏玉陵笑了笑,便握起她的手一同观望丘台上的情况。
柯曲水和赵风举本是同门,武功路数自同出一派,剑招、轻功、腿法、拳掌等皆有迹可循,故而至此两人都难分高下。
但见此刻,柯曲水的芙蓉剑又一连刺出数招,可依旧是招招被赵风举轻易拆开,恼意更甚。于是不再多顾,忽的一式“白鱼登舟”轻功腾空跃起,芙蓉剑在空中一划,顿如劈开万千水星,剑尖抖动往下盘旋,如鹰撮霆击,竟是十分迅猛,不似女子惯用剑法,刺向赵风举身前。这一招非九华派的剑式,而是她离开师门以后,博自己交手过及见识过的各家剑法之长而所创的招数。她并不敢用,一来自知功力不深、路子不正,使起来定然十分生疏,顶多胜在出其不意;二来,今日上台比试用的都是自家功夫,她虽已被逐出师门,但十多年的感情让她于心理上对九华派仍有依属之感。不过她并未想到的是,当这一剑出手的刹那,心头原先的踟蹰与不安竟被另一种感觉所代替——如释重负。她不禁自嘲着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那种长久以来的牵缚感不过是自己把“师门”两个字看得太重,其实除了自己,谁在乎呢?剑尖已到赵风举身前,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倔强之气:“赵风举!看招!”手腕凝力间抖出半道圆弧,剑旁顿时便飘下了几片碎布。赵风举大惊,全身而退,随即长剑一挑又笔直地反攻过去,却奈何对方芙蓉软剑灵动如蛇,叮的一声剑尖相碰之后便又霎时把自己的剑身缠住。柯曲水猛然一拉欲将他长剑夺来,却惊觉手间一股强烈震痛,心道若与他硬拼内力定然不敌,转念间手一松,那芙蓉剑哐哐两声又脱弹开来。柯曲水见状脚尖一点跃起,稳稳接了剑又顺势往下挥去,她身形轻捷,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极是缭乱人眼。
呼的一声,就在她这一剑落下的刹那间,空气似是凝结一般,整个武场皆鸦雀无声,直到她双脚着地收剑后的须臾,才轰然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甚至连一些年长的前辈,都不自觉地半站起身引颈观望。
只见赵风举呆愣在原处,一手耷拉握着剑,另一手微颤着伸向自己左眉,碰时指尖有零星细碎的触感,再一抚,眉棱处竟是秃滑一片。心一颤,怔怔地看向柯曲水。
原来时下武林中,十分崇尚“兵不血刃”的武学之道。要伤一人体肤或直夺一人性命虽也不易,但在乱斗中取人微毫细发,才是困难之极。柯曲水这一剑,没让赵风举破一层皮流一丝血,却将他左眉全部剃去,眉毛不比须发之长,能做到这般,着实罕见。这一式剑招,是她妙感于《庄子•徐无鬼》中所言的“运斤斫之、尽垩而鼻不伤”,淬而得其精义。不过能练成,除却在剑法上的天赋,她亦是下了不少苦功。只这一剑,已足以叫她在同辈中铮铮佼佼。
“我说卢掌门啊卢掌门……”
场下坐席观武的卢信安看到柯曲水的剑法竟精妙至此,已然超出自己想象,也不由得慨叹万分。忽然间听得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便转过头去,朝对方问道:“通玄道长何事?”
那说话之人是坐在九华派邻旁的正一教掌门通玄道长。但听得他说道:“早听闻贵派剑法出众,今日阁下的两名弟子倒是叫贫道见识了。”
卢信安一听,面色微有不悦。对方这个“倒”字,言外之意便是不将自己算在内了。
只见那通玄道长又笑了笑,接着说道:“若是贫道座下有这样的弟子,不论她犯什么错,也不会将其逐出师门的。贫道实力没有,眼力可有。”又道,“你说这一战,若是她胜了,非但未给贵派添光,反倒叫人尴尬了不是?”
被连讽无实力、无眼力,卢信安不由得羞恼,可又确实无话回驳。甚至刚才对柯曲水那番暗暗赞赏与惋惜,此刻都化作了迁怒,矛盾之中,又盼望着赵风举能反败为胜了。
言归台上,赵风举从惊怔中回过神来,见柯曲水就这么冷冷看着自己,忽然间当啷一声,一把将自己的剑扔至地上:“曲水剑法固然厉害,不过今日我倒是要看看,能否厉害得过我的擒拿!”
众人皆惊异:这赵风举若是能破柯曲水精妙剑法、空手入白刃,当真是更胜一筹。
柯曲水自是知道他好胜性子,并不讶异,朝他笑了一声:“既然如此,进招罢!”
赵风举看了看她,脚步一动,依照奇门八卦的方位,飘闪间绕圈已近了柯曲水身旁。柯曲水一剑出手,一招“射石饮羽”,剑身迅疾如箭直穿赵风举腋下,以攻为挡。赵风举往后一仰退开数步,却见对方紧接着一招攻来,自己左肋右肋几处要害穴道又在她威胁之下,于是身子一沉从剑影中脱出,皮肉虽未伤,外衣却被她剑尖戳破。
一招已胜,柯曲水趁势抢攻,接连使了八招“公输刻凤”,剑势云耸电摇、焱发灼目。赵风举不再急于攻入她的剑圈之内,避了又约摸十来招,骤然间身形一张,使出一式快而奇异的轻功,右脚脚尖与左脚一碰,弯弓般地倒缩几尺,随即又似箭倏忽往前飞去。果见柯曲水一惊,赵风举身形定下,朝着她的剑便是一掌挥出,竟然直迎剑身而去。手、剑未触,但听得轻“嗡”一声,原先如蒲叶那般柔韧的芙蓉剑,顿时间竟坚硬如铁。柯曲水一骇,虽知对方内力较之自己更为深厚,可依旧诧异他竟在未触碰的情况下能将内力灌注于软剑!欲立刻将剑收回,却见他右手食中二指一开拿住剑身,同时左手猛然擒向自己握剑的右手手腕。
便在这时只听得当的一声清脆响音,剑身断裂,赵风举两指一松扔了那半把剑便即刻往芙蓉剑的柄端一震。柯曲水虎口顿时被一股强劲所弹,吃不住那股痛,险些松了手,咬了咬牙,又重新紧握住。却又见赵风举忽然两手撤离,双掌齐扬,十指如甄、似转轮般疾近她身前擒去。柯曲水大惊,连忙也使上“大鹏听经”拆招,她只觉对方那股势道比九华派的擒拿功夫要凌厉霸道好几倍,甚者,在他轮转的双掌之间似有两种反向的引力,使自己的断剑坠入漩涡之中一般,略带阴邪之气,不禁骇道:“这不是九华派的功夫!”
赵风举笑道:“你能自创招数,我就不能?”
柯曲水哪里会信?剑法素来是讲求精、巧、准、快、奇的技类武学,创招相对较易,可对方那种寓于擒拿的内功心法,怎能说创就创?不过此刻也无暇多顾,连忙抽剑护身,只得步步为守。但见赵风举在她半丈之外绕着她游走,十指一并又开始接连不断发掌。掌力自周围打来,柯曲水只觉身边呼呼作响、冷风四起,十几个回合之后,渐感不支、剑圈始乱,身子忽如大浪中的扁舟一般快要翻跌!
心知如此下去那半把断剑再不刺中对方,自己内力便要给他耗尽,柯曲水心中一凛,散了剑圈便一剑刺出。“嗤啦”一声,赵风举左袖被刺开一条大缝,却见他笑了笑,一个斜插柳侧身一闪立马钻空跃至柯曲水身后,接着一招“二分明月”双手往前一推一按地带了过去。被这股劲风所袭,柯曲水脚步一晃不住地往前跌,握着剑的右手却在这时忽的被身后之人猛然抓住。但见赵风举手腕一抬将她反身一拉,左手夺了剑一扔便环上她的腰间,瞧这形势,柯曲水的身子便要着着实实撞进他的怀中。
“岂有此理!”宫流觞见状,脸色气得煞白,脚尖一点便往丘台跃去。
“流觞!”几人念他有伤在身,皆连忙叫止,却见他已在几丈之外。朱绵栊皱眉道:“赵风举的功夫杂糅又邪门,宫大哥上去恐怕又要吃他的亏!”
见杜世康沉吟间已拾了棍子,苏玉陵站前一步将他一拦:“我去。”
“可你也有伤!”
“外伤不碍事,”苏玉陵道,“这个赵风举,我原本就要和他算账!”
朱绵栊朝她道:“那你小心点,赵风举狡猾得紧,我瞧不出他使的什么功夫。”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万万别使那‘恒山迷魂十招’,被薛半儒瞧见,可又要被骂了。”
“知道了。”苏玉陵笑着应了一声,想了想,绕至别处,自另一方向行去丘台。
柯曲水刚刚被赵风举那么一拽,身子禁不住后仰,紧接着又觉自己腰身被搭上一股柔柔的绵力,不由得又羞又怒:“放开我!”
赵风举微垂着头看着被自己半分强制、半分软扣着的柯曲水,见她面上那层带着羞愤的冷然,心中快意愈发之浓,轻声说道:“不放,我等着那姓宫的来挑战。擂台生死不记账,我今日便要他死在这儿。”
“赵风举……”柯曲水轻轻一咬唇,“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下场?”赵风举哼了一声,余光瞟见渐渐飞近的宫流觞,又对柯曲水道,“师妹,我叫你别再给自己找事,偏不听。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宫流觞,我可不好说,看看谁有好的下场。”
“放开曲水!”宫流觞双脚一着地,便朝着赵风举一声大喝,只是即便服了补心丸,胸中依旧有块垒堵积,这么一喊,又牵动五脏六腑的疼痛。
赵风举朝他轻轻一笑:“你来呀!”说时手上又以一股韧劲握了握柯曲水的腰。
柯曲水眼睛一湿:“混账东西!快点放手!”忽觉赵风举的双手开始慢慢地凝起滚滚内力,一惊,连忙叫道,“流觞别过来!”
可宫流觞如何能看着柯曲水受这等屈辱,顾不得喉间那股因内伤更因愤怒冲涌而起的血腥之气,指节一响便提步跃向赵风举。
台下众者只道是宫、柯、赵三人情仇,大部分皆抱以观热闹的心态瞧着,却忽见从丘台西边的一方僻地又倏然跃出一个修长黑影,自赵风举的身后疾行而来,近了纵身一跳,冽冽双掌对着他耳后凌空劈了过去,都不由得提了一口气。
忽闻耳旁呼呼之声,赵风举心中一骇,立马松开抱着柯曲水的双手,转身一抬迎向那两掌。只听得砰砰两声,四掌相碰,二人皆觉手间一麻。不过赵风举无备而守,即便手上已凝着原本欲对付宫流觞的雄浑内力,也禁不住身后来人那突发而至的掌力,身子一晃,鞋底擦移着地面连连往后退去。
“流觞!带着曲水下去!”
“玉陵!”宫流觞已横身抱过柯曲水,见了苏玉陵忽然蹿出也是一阵讶异。此刻见怀中的柯曲水双眼含泪,心中不舍,便紧了紧手跃下丘台,马上离开众人的目光。
“你没死?”此刻赵风举才得以瞧清苏玉陵的脸庞,不禁眯眼道,“真是太大意了……”说时脚步仍在不住地后移,咬了咬牙,猛然抽回手来,脱离苏玉陵双掌之时虎口瞬时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震痛,“背后突袭算什么武林之道!”
苏玉陵收掌立定身子,朝他冷哼道:“谁跟你讲武林之道!我也不会跟你讲大会规矩,三招,一招都不会让!”
赵风举轻笑一声:“那即便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谁认你?”
“笑话!”苏玉陵道,“今日上来不是跟你论胜负,而是要定你生死!”
赵风举一听,哈哈笑道:“好狂的口气!试问武林中哪个女子能真正敌得过男子?”
苏玉陵不怒反笑:“也好,又多了一个修理你的理由!”
“慢着!”见二人正欲动手,一直站在阁前的阮千隐忽的跃到台上,目光扫向苏玉陵去,“你们年轻人的比试没定个章程那是本盟之错!不过本盟是叫你们随意,可不是叫你们没规没矩!”又怒问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又何故暗中袭人?这武场上岂容得贼人撒野!”
苏玉陵见阮千隐竟还能这般咄咄逼人,暗骂他厚颜无耻,道:“在下小人,来自西边,专做趁人之危、暗中袭人的勾当!这武林中,可还没人管得了我撒野呢!”
她从丘台西边跃上那是不错,这番话听在旁人耳里不过当是小辈故意和堂堂盟主说的玩笑话,可阮千隐自是听出对方是在暗讽自己,不由得眯眼道:“那倒巧了,这武林中还没有本盟管不了的人!”
苏玉陵笑道:“怪不得晚辈觉得和阮盟主有一见如故之感,原来是臭味相投啊!”
“你……”
“阮盟主——”
苏玉陵正小心眼观阮千隐的手脚动作,忽听得自丘台北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怔了怔,微微转过脸去。
只见薛半儒站起身来,对着阮千隐稍稍拱了拱手,说道:“台上之人乃敝派小徒,向来口无遮拦,言语开罪之处还请盟主见谅……”看了眼苏玉陵,又接道,“让她上台挑战赵兄弟也是薛某之意,只是希望能与九华派切磋切磋功夫而已。”
苏玉陵一听,眼眶微热。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纵然之前对自己冷淡,可何尝不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阮千隐朝薛半儒点头应了一声,口中叫道:“怪不得怪不得,如此薛掌门可得好好修整门规了!掌门迟到,徒儿乱跑,有其师必有其徒,看起来一点不假啊!”
苏玉陵微一咬牙,道:“该修整门规的怕是你昆仑派!徒儿不得乱跑,盟主的那位大弟子刚才又上哪去了?还有,作为盟主你可也没管好大会,我刚刚怎么老瞧见某位道长的身影在武场外围游晃?盟主是怎么的,不想管还是管不了?”说着又瞟向九宫教的席地,虽看不见吕善扬,不过料得他定然能瞧见自己,便朝那儿扬唇笑了笑。
吕善扬站在九宫教众的中间,此刻见苏玉陵那抹笑容,目中顿时划过一道精光:“这莽夫说得没错,欲捉小郡主,必先拿苏玉陵!”
但见阮千隐走近一步苏玉陵,低声斥道:“鼠辈,休得太嚣张!你信不信,我当即便可用你来以儆效尤!”
苏玉陵道:“阮盟主,您有个小把柄在晚辈手里,赶紧回阁前去,别扰了晚辈教训那赵风举。”
阮千隐笑道:“告诉你,老夫我虽也不愿小郡主寻仇,不过怕她寻仇的却只有云迈一人,试问我又岂会将你们放在眼里?”
苏玉陵瞥了眼对方颏下之须:“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阮千隐见了苏玉陵的目光,顿时想起那“割须之辱”。他性子狂妄,不怕横施硬来,却唯恐失面子,一时倒无话回驳。又见她臂膀有伤,应杀不了功夫不弱的赵风举,想想便不去与她罗嗦,于是转头对着台下大声说道:“天色渐暗,阮某适才一想,这场之后诸位可略作休息,阮某也好趁时修整一下场规,顺道命人准备火架!诸位英雄意下如何啊?”
“阮盟主说的极是……”
“盟主英明……”
听到那向来替阮千隐在东南武林地带管事的武夷派掌门曾别年一声附和之后,又四起响应之声,苏玉陵鼻音一哼,见阮千隐已回身走去玉皇阁,便立刻望向赵风举,叫道:“出招!”
赵风举看着她冷冷一笑,便纵身上来,劈面即是一拳。苏玉陵侧头躲过,赵风举右手一拳便跟着打到,拳势颇为凌厉。只见苏玉陵也一拳击出,拳劲平缓,并不花巧,姿势也极为普通,似初学者一般。其实这是武林中最常见的“稳进拳”,并非是何帮何派的独门拳术,只是给初学功夫的人练稳根基的,讲求的便是这“安步稳进”,是以得名。赵风举见她虽使庸招,却能将自己的奇猛之势一一化解,也不由得暗自称赞。他心中想着,手上却是半分不怠,变拳为爪,俄顷之间已是电闪般地连发五招、且一招比一招迅狠,最末一招时忽而一个侧身前跃,竟直直抓向苏玉陵肩膀的琵琶骨。苏玉陵一惊,照他这般狠辣打法,琵琶骨势必要为他所伤,致自己胸腔窒气,只得十指一张双掌相叠着一挡,砰的一声,她倒退几步,赵风举的身形也晃了一晃,却依旧是被他占了上风。赵风举轻哼一声,猛势持加,双手盘旋曲舞,攻得愈发之急,似生出几双手来,怕是苏玉陵被他碰着一下,便有折骨断筋之险。苏玉陵急危中一式“东野败驾”,人影忽的如一团小龙般迅速游至赵风举身后。这种身法名“化虬逃风”,是她在孤山一处断裂崖缝中所学,于错枝纵横的狭地中穿行而不致伤。
二人这般拳掌、擒拿交替着你来我往又二十余招,忽见苏玉陵右拳一收,左掌骈并突然击出,在赵风举劲袭而来的右拳上一挡,虎口一痛,微一咬牙五指抓拢,稳稳拿住他拳头顺势后拽。赵风举一时间收势不住,一个踉跄往前跌去。苏玉陵脚跟稳站,待他跌来的刹那转身后仰,随即出右脚一勾,赵风举一绊又向前俯跌丈许。苏玉陵趁势左足上前连勾一步,接着右手伸出,一掌击向他的背心。眼见身子快要跌地,赵风举脸涨得通红,须眉一张,突然间腰身扭转、一个仰面,在身子将碰触地面的瞬间出手反抓苏玉陵的右手,猛然一拉,借力迅身弹跃而起。苏玉陵哪里承得住一个男子重量,不由得被赵风举摔出两丈之外,翻了一个筋斗半蹲着才勉强稳住身子。赵风举反守为攻,纵身一跃又双掌挥出,一招“束马悬车”斜切向苏玉陵的左肩。苏玉陵才站起的身子再度一矮避开,接着右腿旋出扫向赵风举脚下。却见他一个“离弦走板”身子横闪,双手虎口相对,圈花扬起抓向苏玉陵的手腕去。苏玉陵下摆一收跃起,兀自见招拆招。
赵风举见苏玉陵拳脚功夫了得,一时难胜,不知她剑法如何,便想去拾掇之前扔在一旁的长剑对付,却奈何只要自己稍一松怠,对方便可趁机反攻,因此不敢大意收手。念头转处,忽的一捏剑诀,力贯指尖,右手高举从空中疾劈苏玉陵肩膀而下,犹如以指代剑,戳点削刺呼呼有声。苏玉陵耳鼓被嗡嗡一震,疼痛难当,不觉退了一步,却见他又袭近,迎面一股强风,自己一口气被吸住似的,不禁咳了几声,心中一时大惊。她听闻过九华派的功夫“以雄为气、以幽为技、以险为意”,赵风举的内力和曲水的剑法足可说明前二者,而“以险为意”,莫非说的是九华派的“子虚功”?
顾名思义,这“子虚功”是九华派历来最为深奥的一种功夫,于两手空空之下以意当剑,观者自是瞧不到,只见发功者虚捏造势。可一旦御风劈下,却能借空气作介质一般,无形之剑化作有形之剑、且势道更为险绝。不过苏玉陵心中惊异的是,这等高妙功夫何以能被年纪轻轻的他练成?怕是连那卢信安都未必能使得。她又不知,这赵风举为人虽狡谲,可悟性却也甚高,那吕善扬不过教了他几句玄妙武诀,他便能融会贯通、当下学以致用,加之他年轻,内功修为上可大有提高,故而这两场和同龄之人一比,效果极为明显。但见他右手又扬起一道气圈,似已把苏玉陵的身形罩住,接着突然变掌为指急戳疾点,“剑尖”密集乱布。苏玉陵只觉面上有如被冷风割刺一般,极为难受,忽的右上臂一松,先前朱绵栊替她包扎伤口的那块衣布竟被“刺”落,伤口一疼,不禁低呼一声。
半炷香的时间已过,苏玉陵依旧处于守势。她平常极少与人硬斗,面对赵风举招招死绝的出手,须得使出浑身解数。见赵风举右手食中二指划个弧形朝自己颈侧劈来,心中一凛,心道这一招如若给他打实,只怕非被他弄断几根颈椎骨不可。灵光闪处,只见她双掌一开,指绕腕旋,自赵风举手边拂去,线条清晰又落拓,十分轻妙,与对方形成柔、劲两股圈花。赵风举只觉苏玉陵巧手击拂间,飘飘浮浮,如高天行云游离不定,自己这一式猛烈的“投壶电笑”就这样慢慢被她化解。一招进罢,苏玉陵翻身一跃,双掌自上空纷纷拍下,手腕仍旧灵动飘然。她当下使的是薛半儒所教的“分茶七巧”掌法,分茶实则是一种茶道戏娱,薛半儒将之化文为武,其偈语亦是取自杨诚斋诗“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擘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讲究的即是“幻变”二字。此刻苏玉陵用来应付赵风举“子虚功”的“奇险”,竟是刚刚好的开合自如。但见她手上接连使出“碾茶为末”、“蒸水弄泉”、“小杓分江”三招,招招动作洒然、身姿优美,说不出的曼妙好看,双手过处凉风阵阵,可又与赵风举寒冽之风有所不同,必是由二人掌间所凝的内力所决。
赵风举见此刻又转回相峙之势,见苏玉陵招式明晰,迅思之下忽而身形一变,脚步跌晃着一招“神仙打酒”出其不意抓向苏玉陵肩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说时脚尖一点,从苏玉陵头顶翻至她身后,如珠走板踩踏上苏玉陵的后背俯掌劈下。苏玉陵颈后被击一掌,喉间顿然一股血腥,连忙身子一沉,双手支左屈右,反身一招“注汤作字”猛然拍向赵风举的双踝。
赵风举着地时只觉脚踝一蹩,不由得半身跪地,大叫那一掌击得不值!见苏玉陵又趁虚轮番朝自己发掌而来,匆忙间重新使起“子虚功”,只是此刻劲道已大不如前,又被苏玉陵大阖大开的掌势逼住,许多玄秘之处竟使不出来。苏玉陵加急攻势,右掌一招“疏星淡月”,看似轻细,却是精密无比且循序渐进,如枣花环漾池水,如青萍始生曲潭,如鳞云嵌于晴空。此乃分茶第四巧,发时身汗尽散、肌骨爽发,两腋习习清风生,出手愈发飒然。只听得砰砰两声,赵风举心口被击中两掌,苏玉陵眼睛一亮,顾不得上臂伤口的疼痛,乘胜追击,纵身半跃一掌接连一掌地打向对方胸前,直把他逼到丘台的边缘:“以筅击盏!乳花不散!就火自烘!”这三招于多变中又添猛烈,过处焕如积雪、烨如春华,端的是掌风凛凛。
赵风举嘴角已溢出几丝鲜血,见苏玉陵如此猛辣,苦于连连直退无力回手,咬牙轻声道:“常言道擂台之上,点到为止!何必狠下杀手!”
苏玉陵冷笑道:“是吗?常言还道擂台之上,拳脚无眼各安天命呢!我狠下杀手?那刚才你要用来对付流觞的内力又怎么解释!”说时手上又凝气一层,狠狠一击,“这掌就是替流觞打的!”接着足尖一点,右脚猛踢他肚腹,“这一脚是断桥之仇!”腿势不减,又连踢二脚,“这两脚,你知道么?”
赵风举勉强止住后退的步子,却又倏地被对方抓起领口。苏玉陵朝他道:“你真的喜欢曲水?我想喜欢一个人,绝不会叫她在众人面前受一点委屈。可你竟为了出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于曲水!这两脚,便是为她报的仇!”
赵风举面色微红,冷哼道:“那宫流觞根本配不上曲水!”
苏玉陵看着他,越想越气,扬手便欲往他琵琶骨击去。就在这刹那间,忽的感到身侧一道阴寒劲风,脚步一晃,不由得一个冷战,即刻松手转过身望向那阴风袭来之处。但见冷光一闪,那吕善扬正站在九宫教席位最前端,微仰着头眯眼望着自己,心中一寒,念头转处回身对赵风举哼道:“九华派功夫果真了得,今日领教,承让!”原来这赵风举已暗中入了吕善扬座下,怪不得行事如此诡秘!如何能小觑了他!
赵风举败在苏玉陵一介女子手中,面上颇觉无光,只对她抱了抱拳:“受教……”
苏玉陵哼笑一声:“那就台下见了,残眉公子!”
赵风举一听,心中恼怒,朝苏玉陵冷冷道:“少得意!我连战三场,你趁人之危,这一场我输,你也未必是赢!”
苏玉陵侧眼看了看他:“输赢谁稀罕。”说着脚尖一点,便纵身跃下了丘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