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外的时候,老白没多此一举的叩门,只轻轻一推,两扇木板便应声而开。
李小楼没说错,自己原本是真想帮他们两个通通气传传话的,毕竟这局面里每个人都别扭,他也不介意操这一回心。可两边都去过之后,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勾小钩和他说了实话,但这话他不想跟李小楼说,因为那会让勾小钩很狼狈,他心疼;李小楼或许说了实话,或许说一半留一半,总之他拿不准,而就那对方明确让传达给勾三的,他也不忍心说。哪有用生意经赶朋友的?这不莫名其妙嘛!再有理,再挑不出错,也肯定是错的。
思及此,老白愈发坚定的踏进了房门——既然两边都不能说,他憋着又难受,自然只能辛苦温浅的耳朵了。
抬眼望去,温大侠依旧维持着自己走时的姿势,恍惚间,老白还以为自己未曾离开,未曾去那两个讨厌鬼屋里转过,而是刚与温浅说过话,甚至屏息去听,对方淡淡的略带低沉的声音还在窗缝溜进来的风里缭绕着。
借着月光,老白蹑手蹑脚的将外衣退去。很快,身上就因为夜里的凉气起了一层小疙瘩。轻轻呵口气,老白搓了搓手,待掌心温度升起一些,他才悄悄的溜上床,也不敢扯被子,只用浑身上下唯一温暖的手讨好似的环住了温浅的腰。
微弱的抖动从指尖传过来,老白狡黠地勾起了嘴角——某人没睡呢。
月光给被面儿洒上一片银霜,寂静夜里,美好的明亮。
“我其实挺奇怪的,勾三怎么就看上李小楼那么个家伙了呢,可他也说不清,就说是有次图新鲜,跟李小楼一起去了青楼,结果他自己险些让胭脂水粉给呛死,却见李小楼一脸飘飘然,他心里便不舒服了,想拉那人走,那人却说他管得宽,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总之就从那之后,他便见不得李小楼跟旁人亲近了。男的倒还好,一碰见女的,他便想将人家都弄到地底下埋了……”
老白的声音淡然而轻缓,就像低低的吟唱,在这样一个时刻,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与那静谧的夜融为一体,自然得就像它本该存在。
“其实我想,他就是和李大牛日久生情了,就像那时候你我在白家山……呵呵,其实哪有那么多道理呢,无非是两个人更暖和些,更热闹些,而恰好,这个和那个碰上了,赶巧了,这才是因果吧……”
老白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把头抵到了温浅的后背上,继续道:“李大牛说他那个行当的人不能跟别人走太近,不然不好做生意,说到时候这个也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的麻烦,你说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看你挺自在的啊……”
手上的触感明显紧绷起来,老白了然,这是某人少得可怜的耐心到达了底线,他便不逗弄了,敛住笑意。
“他们不是外人,”老白的声音轻轻的,却字字明晰:“但也不是家人。”
说完这句话后,老白便不再言语。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白月光淡淡照着,依旧明亮而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白以为温浅或许真睡着了的时候,他的手被厚厚的温暖包住了。
“李小楼那是找说辞呢,他真担心的不是这个。”温浅转过身来,惩罚似的轻咬下老白的鼻子。
老白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对方是要寻那嘴巴的,哪成想换了位置,于是窘得满脸通红,但还不忘问:“那他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温浅白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真拿我当言是非了?我又不是那李大侠肚子里的虫儿。”
“那你又这般肯定他是找的说辞……”
温浅叹口气,知道要不打发掉老白的求知欲,这个夜,怕是睡不成了。于是他索性把人拥进怀里,先找个舒服的姿势,再把老白那一侧的被子边角都弄严实,最后才缓缓道来。
“其实挺简单的事儿,你不要听李小楼那般绕来绕去,好像交了勾三那一个朋友,就坐拥全江湖了。你想勾三能认识几个朋友?那几个朋友又能认识几个朋友?就算退一步讲,有人找勾三去说情,他去了,李小楼那厢不做了这笔生意又如何?能有多少人在李小楼杀人之前找到勾三?而且那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关系比水都淡了,他找得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勾小钩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江湖人会觉得找勾小钩说情有用?”
“……”老白正听得晕乎呢,忽然接到这么个问题,连忙皱眉去想,好半天才不大有底气的咕哝,“呃,很多人看见他们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
“那又如何,且不说酒肉朋友是否牢靠,就是自家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生意归生意,情义归情义,你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懂的。”
温浅说得没错,但又好像过于绝情了,总之老白听了不大舒坦。
温浅只消一眼,便知道怀里人那心思又绕了几个弯,不自觉轻笑起来:“看来,没人想听榜眼杀手的生意经咯。”
老白不自在的轻咳两下,小声咕哝:“听着呢。”
温浅那笑再也止不住了,从嘴角到眼角,从眼角便上了眉梢:“老白不让杀的,就不杀。”
这厢老白刚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那厢温大侠已经上嘴唇贴上下嘴唇,完工了。以至于过了好半晌,老白才反应过来。
“这就,完了?”
温浅难得笑出声来:“那你还想要什么?”
老白黑线,没好气道:“我想信佛。”
哪知,温浅竟然点点头:“那我就关门。”
老白愣住,几乎是不可思议地去看对方眼睛,他总觉得该能从那里找到些许玩笑甚至是戏谑意味的,可是,真没有。温浅就像在说天亮了要起床天黑了要睡觉一般,寻常得与平时无二。湖一样的眼底,依旧是老白熟悉的淡然和宁静。
“别吓我,”老白咽了咽口水,不太自在道,“不做生意了你吃什么,喝什么。”
“总有营生可以做的,”温浅无意识的玩着老白一绺头发,过了会儿,又嘀咕一句,“只是还要再去想,有点麻烦。”
“你怎么不嫌活着麻烦。”老白彻底无力,他总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温大侠,却总又一次次被其淡定的处事风格所折服。
“活着不麻烦,”温浅扬起嘴角,把老白搂得更紧,“保住命就成了。”
老白听着温浅有力的心跳,由衷感慨:“李小楼要跟你这般没心没肺就好喽。”
温浅轻轻挑眉,觉着老白这话还真说岔了:“其实李小楼这人是最没心的,他看着跟谁都行,其实就是跟谁都不怎么样。我对人淡漠是性格使然,他恐怕不是。”
老白不解:“那还能因为什么?”
“呃,”温浅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他心里也有道伤吧,这好像是江湖人的通病。”
老白深锁眉头细细品味了下,也没办法判断温浅的判断,可另一种感觉隐隐冒了出来——咋总感觉温大侠这话里有话呢。
不过最终老白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那个交朋友就不能做生意的话李小楼是让我带给勾三的。”
“哦,”温浅放下老白的头发,改玩老白的耳垂,“那你带了么。”
“没,我才不做这种伤人的事。”微微的麻痒让老白瑟缩了下,“而且我还问他那话都给我传完了,他还留着干嘛,可以直接走人嘛,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温浅对于李大侠说了什么真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可老白显然不吐不快,便只好忍着焦躁继续应答:“嗯,什么。”
“他说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让我不要管。”老白明显义愤填膺,“你说有这样的么?我真想揍他一顿。”
“挺好的,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温浅说着,终是如愿的覆盖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