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的问题让柏轩怔了下,不过很快男人便笑了:“老白,你这脸色怎么怪怪的,我哥可看着比你气色好多了。”
老白无语,心说这柏大庄主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动听的。不过腹诽归腹诽,知道柏谨很好让老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说不上为什么,就好像积压已久的大石忽然被挪开了,从里到外透着轻盈舒坦,神清气爽。
吃完饭,伊贝琦沏了一壶柏轩带来的新茶。几个人便坐到院里的老树下叙起了家常。
“五月会有百花节呢,让若你们有闲便来山庄,定奉为上宾招待。”
“那敢情好,”伊贝琦端起茶盏,缓缓拂开上面的浮叶,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老白刚接了笔生意,就在你那边不远的万柳镇。”
“呵,那还真是巧了。”柏谨挑眉,一脸的兴味盎然,“老白兄,这次是又是做什么,送东西还是捉奸?”
在伊贝琦说他接了笔生意的时候,老白便开始苦思冥想,因为他实在记不得有这样一笔生意了,更是对万柳镇毫无印象。可当柏轩望过来,当他对上了那双美得有些魅惑的眸子,记忆却忽然复苏了。恍若从天而降一道灵光,那事件的脉络便蓦地清晰起来。
“这回不送信物也不捉奸了,呵呵,是帮人挑选徒弟继承衣钵。”
柏轩闻言讶异的挑眉,脱口而出:“这你也会?”
显然,自己被看轻了,这让老白颇为不爽。可对付柏轩的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老白嘴角微微挑起,也不言语,只好整以暇的用眼睛望着柏轩笑。
柏轩先是无知无觉,后慢慢的感应到一阵阴风窜过脊背,再然后,汗毛便齐齐竖起了。于是乎柏大庄主忙一脸讨好地对着老白露出两排贝齿:“白老,你看在下刚刚的胡言乱语……咳,能收回么。”
老白险些乐出声儿来,遂满意的点点头,显然他要是有撮山羊胡定是得洋洋得意地捋起来:“孺子可教也。”
一旁的伊贝琦看得新鲜,问柏轩:“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老白手里啊?”
事实上,伊贝琦猜对了。老白去过翠柏山庄数次,每一回都会帮柏轩做些不宜公开的小手脚,而退一步讲,哪怕这些都不算,光是柏轩和柏谨的关系,便够老白把柏大庄主攥手里一辈子了。
于是老白悠哉地喝了口清茶,十分不厚道的等着看柏轩的狼狈。
结果,柏大庄主娇羞是娇羞了,脸红也脸红了,可那媚眼如丝对着伊贝琦的一句“讨厌~”着实把众人震到了石凳下面。饶是伊女侠想探听下文,也实在没勇气再去看那双丹凤眼。
不知不觉,夕阳消失了踪影。天际成了深蓝色,像一汪潭水。
老白抬头,依稀可见素白的月亮轮廓若隐若现。几缕味道飘进鼻子,起初老白以为是茶香,后来才觉出不对,原来是头顶的老树抽出了新枝。
茶再香也会透出些清苦,而那嫩绿的枝条,散出来的是清甜。
伊贝琦说时刻不早该歇息了的时候,周小村和柏轩抢着要跟老白同塌而眠。没有任何准备便成了香饽饽的老白一时间受宠若惊,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眼前一片混乱就好像被成群蜜蜂围着乱糟糟飞似的,更别提做以抉择了。于是最终还是伊贝琦拍了板,以“来者是客”将周小村塞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你们家婆娘真凶。”柏轩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点燃油灯。
老白忍俊不禁:“这都进屋儿了,大声她也听不见。”
“那不成,”柏轩回眸一笑,“隔墙有耳呢。”
老白总算吐出了那句酝酿久矣的劝诫:“我说,你以后能别乐得这么美么?”
柏轩笑得更灿烂了:“呵,怎么着,美点儿不好?”
老白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不好,太美便有些妖了。”
柏轩的笑容垮下来,半委屈半埋怨的模样楚楚可怜:“老白,你说话还真是不中听。”
“啊,”老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对方伤着了,忙道歉,“对不住,唉,我这不是没拿你当外人的,要是哪儿说得不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想柏轩忽然又乐了,笑靥如花地给了老白四个字:“洗漱,就寝。”
老白黑线,被对方的喜怒无常弄得实在没了脾气,只好老老实实的洗漱去也。可等洗漱完毕,这“同塌”着实成了难事。
老白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以前的他以为自己对男子的□□只限于周小村,可当结识了柏轩,当知道对方居然倾心于自己的哥哥,那种不确定便强烈起来。有时候老白会想,或许他并非周小村不可,或许他会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对另外的男子产生那种喜欢,而与“同道中人”的柏轩同榻,实在有些悬。
“老白,你这是让我一个人守空床么?”
……呃,尤其是这位同道中人语带暧昧且一副完全百无禁忌模样的时候。
或许是老白磨蹭的态度过于明显,坦然如柏大庄主也无法淡定了,叹息着问:“白大侠,需要如此挣扎么……”
老白也很想叹气。柏大庄主美则美矣,但有必要头发散开得如此妖娆,衣襟敞开得如此清凉,身段摆得如此诱人么。
“这才开春儿,小心着凉。”老白好容易挤出来一句话,还干巴巴的,不过动作可不含糊,拉过被子就把柏大庄主整个人给蒙上了。然后他才掀开另外一床被子,泥鳅一般嗖的钻了进去。
柏轩乐不可支,即使不露头,老白也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震动。
老白气闷,本来想斥一句“有什么可笑的”的,可又觉着这话的气势着实弱得可以,正纠结着,被子底下的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喂……”
“嘘。”
老白刚出声,便被人打断,然后他感觉到柏轩的脑袋慢慢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窗子没有关,偶尔有风吹进来,脸颊便泛起一阵舒适的清凉。而就在这微凉里,老白听见柏轩近乎呢喃的声音。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很安心,你说怪不怪。”
老白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不厚道的笑,了然了:“怎么,又被你哥欺负了?”
老白话音还没落,柏轩便猛地从被子底下冒出了头,那表情就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我被他欺负?老白你还好吧,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惹他生气的份儿。”
“你气他在表,谁都知晓,”老白看向柏轩,近在咫尺,他却忽然坦然了,哪怕直直望进对方那眸子深处,他都淡定自若,“可他伤你在里,没人看得到。
柏轩的眼神闪烁了下,似乎掠过一丝哀伤,可他很快便弯下眼睛,真心的笑了:“那是以前,现在没人伤我了。”
老白挑眉,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可又不好问得太直白诸如“你哥终于接受你了”一类,于是思前想后,才问了句模棱两可的:“成了?”
幸好二人心照不宣,柏轩很快点头给了答案:“嗯。”
情理之中,却又实在意料之外,老白高兴的同时也讶异,可反过来讲,讶异之后更多的却还是高兴,就好像感情得到回报了的是他自己。
“恭喜。”太过激动,老白反而想不出更多动听的了。
柏轩却不在意,反而大大的亲了老白脸颊一口,然后趁老白手忙脚乱之际用力将人抱个满怀,真心实意道:“所以我这次上山,说是送茶,其实更多的是想专程来谢你。”
老白停下用手背蹭脸的动作,满面茫然:“谢我?”
“嗯啊,”柏轩定定望着他,“倘若不是你帮我说通了,那家伙肯定到现在都觉着男人喜欢男人是疯病。我不该谢你?”
老白怔住,白天那恍若飘在云端的感觉又回来了。头顶不到天,脚踩不到地,手摸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一片虚无的白茫茫,再没有其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两个月前啊,你不是还和我说如果这样都不成,那只有死心一条路了。”柏轩的脸上慢慢升起关切,“老白,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似乎从白天开始,每个人都这样问他。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天气凉爽刚好,伊婆娘最近也没有折腾迷药,他能吃能喝不像生病,可就是那脑袋,空空的,仿佛成了一个摆设。明明旁人都记得很清楚的事情,他就是想不起来。有时是想起了头,忘掉了尾,有时是想起了一段,却连不上前因后果。
思绪在飘,身体在飘,魂魄也好像要飘出来,散在夜风里。
“老白?”
手上温暖的触感逐渐清晰,慢慢拢回了老白的心思。视线清明起来,勾勒出柏轩略带担忧的脸。
“哦,没事,”老白有些窘,歉意地笑笑,“春困秋乏,还真是不假。”
柏轩放下心来,不知用什么方法隔空弄灭了油灯,然后帮老白盖紧被子,像孩童一般顽皮道:“要梦见我哦。”
老白莞尔,却听话的闭上眼睛。
很快,一切归于安静。
慢慢的,老白彻底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无比舒适,无比安心,再不见任何杂念,只想沉沉睡去。
……
嘀嗒。
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老白忽地睁开眼睛,半晌,才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和窗口倾泻进来的一抹月光。
身旁的柏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翻了个身,用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老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股精气神儿来得莫名其妙,可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困倦飞了,徒留清明。
嘀嗒,嘀嗒。
“听到了么?”老白轻声问柏轩。
“什么……”柏轩显然还在混沌里。
老白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染着淡淡金边儿的窗棂外面,雨下得正欢。
不知过了多久,柏轩也坐了起来,看样子是彻底清醒了。
“你这是想夜半赏雨?”
老白没有看柏轩,而是依旧望着窗外,出神。
柏轩耸耸肩:“那我陪你。”
老白仍然安静着,初春的雨,带着满满复苏的气息。
“奇怪,雨天还能赏月。”柏轩忽然说。
老白愣住,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柏轩叹口气,只好重复一遍:“我是说真难得,下雨天还能看见这么大这么亮的月。”
奇异的,柏轩的话就像一个引子,老白觉得脑袋里有些层层包裹的东西被慢慢剥开了。明月,美酒,畅谈,微醺……
“老白?”
不,不要唤他,他在努力回想很重要的东西。
“老白?”
是的,那个人的名字也是两个字,明明该是无比熟悉的,为何就是抓不住?
“老白!”
“清风袭醉客……”
“嗯?”
清风袭醉客,最美不过月下酌。
终于,老白呢喃出了那个名字,“温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