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谈下来,老白方才得知彪形大汉竟然是镔天斧李锤,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一对寒铁斧使得虎虎生风,靠着父辈留下的祖产在十八里桃花铺安居乐业,闲来无事专好给人打抱不平,江湖上口碑甚好。
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此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娶了三房妻妾。三妻四妾这种事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但天天打夜夜闹家里家外鸡飞狗跳的就让人有了话头儿,尤其这李大侠,别看平时威风凛凛,据说一回家那就一受气包儿。甭管正房偏房都敢在他面前掐腰嚷嚷,而大侠呢,这第一不敢打大老婆,那是梅花镖的传人,第二不敢吼二老婆,那是当年名满江南骂遍青楼无敌手的花魁,第三不敢怠慢三老婆,那是江湖名门古家的千金。这三个女人中随便一个如若落到别人家,那都能算拔头筹的角儿。偏偏都给了这五大三粗的李锤,于是武林才俊们那些葡萄酸心理便在人家妻妾不宁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奇怪的是虽然有三房媳妇,那李锤也日夜辛勤播种,至今却只有大老婆给他生的一个儿子。便是抱住老白大腿的幼童,姓李名孝亲。
出门儿都要把孩子随身带着,这表面上是李锤对这唯一儿子重视,可往深里挖掘,便对那混乱李家的危险局势略知一二。
“也就是说你怀疑你的大老婆甄雪梅与人私通希望我帮忙调查?”老白把李锤啰嗦了半天的事情三下五除二的总结成一句话。
李锤使劲点头:“我近一年来鲜少与她同房,有时事情多,竟几天也打不到个照面,更甭提说说话了。要是以前,她早同我闹起来了,这阵子却异常平静,所以我觉得……”
“她外面有了人?”
“对。”
老白沉吟片刻,问道:“这事是你自己所猜测,还是旁人提点的?”
“呃,先是心蓉和我说的,后来我左思右想,觉得确实奇怪。”李锤如实答道。
“心蓉是……”老白只是略知李锤的三位媳妇儿,却对不上号。
“哦,是我的第三房,古心蓉。”
老白点点头,心中已有了些数,道:“这生意我接我,银子嘛……”
“五百两,”李锤连忙道,“我都准备好了。”
老白嘴角抽搐:“话说,是有人介绍你来的吧。”
李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实不相瞒,那黑风寨二当家是在下的拜把兄弟,一听说我怀疑这事儿,马上说白大侠是行家,这事儿若是能把你请来,那就算成了一多半。”
“行家?”老白哭笑不得。
李锤却认真点头:“嗯,白大侠有所不知,你在这个行当里口碑可好了!”
老白决定不去探讨究竟是什么行当了,以免听见诸如替人捉奸那种容易让自己吐血的回答。轻咳一声,老白道:“李大侠容我准备些时日,五天后咱们启程。”
“这……”李锤面露难色。
老白疑惑:“李大侠有何不便,但说无妨。”
李锤道:“在下离家已一月有余,最近家里管事频频传来书信催我回府,言辞闪烁怕是有什么事端,所以我想尽快回去看看。”
老白点点头:“李大侠可以先行回去,我随后就到。”
“那多谢白大侠了。”李锤抱拳,恳切道。
“你现在是我的主顾,这是我分内之事。”老白笑笑,然后低头,柔了眼神幽幽道,“小李公子看来挺喜欢在下。”
李孝亲从抱住老白大腿开始,就再没撒过手。在老白和李锤谈生意的期间,那娃娃咿咿呀呀的,一会儿揪揪老白长长的衣襟,一会儿啃啃老白娇嫩的小腿,玩得不亦乐乎。最后索性坐在老白鞋面上认真数地上的小虫子。
李锤连忙把自己儿子抱回来,有些窘道:“实在对不住,小孩子没规矩。”
李孝亲倒是锲而不舍,都被自己爹抱过去了还在那咿咿呀呀着:“叔……脚脚……香香……”
老白那心柔软得快化成一汪水,上前轻轻捏了捏娃娃的脸蛋儿,真心道:“娃儿估计也想娘了呢,李大侠,你且安心归家吧。”
李锤点点头:“有劳白大侠,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归山后,老白把这桩生意告诉了山上的两人。周小村露出点不舍,嘟囔着我的画都没画好呢,伊贝琦倒挺开心,说今年这张开得早,是好兆头。
老白倒很平静,因为他每一年都是这般过的,开春之后便是开张,接着便又是奔波的一年。不过每次出门在外,他只要一想到山上家里还有两个等着他的人,那心也就不孤单了。做起生意来也格外有劲儿。
李锤这生意搁老白这儿应当算手到擒来,虽然不想承认,但老白实话实说,自己在捉奸一事上似乎真的有那么点天赋,从接生意伊始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捉奸生意无一失手。
五天后,二月初七。
老白把包袱收拾妥当,告别伊贝琦和周小村,下了山。
老白行走江湖一般只带两大类东西,一是易容的必需品,二是伊贝琦的药。前者是生意成功的基础,后者则是身家性命的保障。两类,缺一不可。至于银子,老白是能省则省,十几个硬烧饼,他就能支撑一路。
欲往十八里桃花铺,必先经过中原县。之前说过,中原县是北方各地区之间的枢纽,所以去往很多地方都要经过那里。如翠柏山庄是从中原县出来向西南,而桃花铺则是从那里出来往西北。从位置上讲,桃花铺是在翠柏山庄的北面。
不过若说起这十八里桃花铺,可是比翠柏山庄还要出名。
十八里桃花铺,顾名思义,以桃花闻名。每年三月,乍暖还寒之际,桃花铺便已进入一片花海,出处弥漫着淡而暖的花香,微风吹过还会飘下零落的花瓣,真犹如人间仙境般。正因如此,许多江湖大家武林名士都喜安家在那儿。小小的桃花铺,绵延十八里,却星罗棋布着众多武林世家江湖高手,真真成了天下名地。
从白家镇到中原县老白用了十天,而从中原县到桃花铺,则又用了九天。原本桃花铺距离中原县并不算远,可中间横亘着连绵的群山,光是翻越那荒山野岭,就让老白吃了好些苦头。待总算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一脚踏入了桃花铺,老白便真有种进了桃花源的感觉。
豁然开朗,扑面清香。
虽已傍晚,夕阳下的桃花却开得正盛。
“老乡,麻烦问下李锤李大侠的府邸在何处?”老白拦住一个过路的挑担人,有礼道。
挑担的中年人伸出胳膊遥遥一指:“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到头,就是了。”
“走到头?”老白擦汗,连忙进一步问,“那走到头……有多远?”
“十八里桃花铺,你现在刚进来,走到头自然需要十八里了。”挑担人理所当然道。之后便挑着担离开了。
老白呆在原地,愣愣的眨眨眼,又抬头看看黯下的天色,决定明早再去挑战那十八里路。毕竟这么晚打扰李锤总是不大妥当。思及此,老白遍沿路向前寻找起客栈来。
桃花铺很热闹,大小店铺熙熙攘攘的点缀在街道两旁,很有种怡然自乐的乡间风光。老白在心底感慨,难怪江湖人都喜欢在这里买房子置地,山好花好风光好啊。
走了没多久,天色便全暗下来了。一些卖吃食的小店开始打烊,而裁缝铺当铺等则挑起了灯笼。老白有些走累了,牵在手里的马缰绳似乎都有些握不住。再看那马儿,霍,比主人还疲惫。一个劲儿的蹬蹄子喘粗气,那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里面全是对压榨自己的主人的愤恨。
这也是老白为什么牵马走的原因——不是他想适当运动运动,而是让人家给掀下来了。
又走了一段路,老白终于看见了如沙漠中绿洲般的牌匾——悦来居。行走江湖的人对这悦来客栈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几乎处处都能看见这客栈的身影,没人晓得它是一个人开的还是各位客栈老板不约而同都喜欢这名字,反正现如今悦来是遍地开花,到哪里住宿首先想到的都是它。
走近悦来居,老白才看见那大门是紧闭着的。屋檐下挑着两个素色的桃花儿灯笼,灯面上的桃花儿被里面的烛光映得栩栩如生,老白站在灯笼下,似乎都能嗅到阵阵花香。
握住门环,老白轻扣两声,许久未见人应。他只要加大力气又扣了三四声,这一回,门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位老者,如果老白平日里易容的老者年逾古稀,那么眼前这位恐怕已有百岁高龄。只见他佝偻着背,手干枯的像树杈,脸上的皱纹就像被风常年侵蚀的山岗,皮肤松弛得没有一丝弹性,眼睛几乎有一半已经被耷拉下来的眼皮覆盖住,而那剩下的一半则用来打量老白。
那个瞬间,老白忽然忘记要说什么了。最后,还是老人先开了口。
“有事吗?”
那是怎样的声音啊。就像山里最粗的沙砾在磨着树皮,绝对能让闻者吐血听者重伤,杀伤力直逼江湖闻名的狮子吼。老白发誓这声音他能记一辈子。
“咳,”老白清清嗓子,道,“在下路经此地,天色已晚,所以想在这店里住一宿。”
老人闻言微微挑眉,如果那种微弱的抖动算挑眉的话,道:“抱歉,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
老白皱眉:“没有我住的地方?你们这客栈难道还挑选客人不成?”
不料老者竟然点头:“正是。此处不是少侠久留之地,烦请少侠离开。”
老白难得被挑起了脾气,凭着一股子力气硬是拉开了大门,大踏步往大堂里走去,边走还边道:“我还没听过天底下有客栈挑客人的!我今天还就要……”
老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在风中飘荡。
“说了,没有少侠的位置。”随后跟上的老人,幽幽道。
老白从嘴角抽搐到脸颊:“这个……不是没位置的问题吧……”
幽暗的烛光里,十几口棺材整整齐齐码放在堂内。烛光随着晚风摇曳,那棺材便也影影绰绰动起来似的。
“少侠,”老人缓缓道,“这里是义庄。”
“现在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老白欲哭无泪。
义庄就老老实实叫义庄不就得了,实在想取名字也可以叫安息庄祭奠庄逝者庄亡人庄啊,有叫悦来的吗!老白想揪住那个乱起名字的家伙抽打一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