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三娘吃了一惊,赶紧给顾怀昭喂了几丸解药。
等顾怀昭缓过气来,不像是有性命之忧了,易三娘心头毒焰又起,指使下仆提来一桶盐水,往顾怀昭身上一泼。
顾怀昭抖个不停,不住地倒抽着凉气,水迹一滴滴淌到地上,仍是颜色通红,足见伤口之深,血流之多。
易三娘看得大为解气,又泼了第二桶水,第三桶水。直到冲得伤口发白,水迹变清,顾怀昭眼睛这才睁开一条缝。
他以为自己在走一条极长的夜路,两头都幽深可怖,为了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停停走走,疲乏欲死。
醒来后,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过了许久,顾怀昭才看清火把扑朔的光。
身上每一道伤口都在抽痛,如同有无情刀剑,在伤口深处的嫩肉上新割出一道口子,几桶盐水下来,直如凌迟一般。
顾怀昭痛得有片刻失神,等稍微醒过来,又被伤痛搅得恍惚。
易三娘摸着脸上蚯蚓一般的伤疤,讥笑道:“你倒是能忍。”
顾怀昭说不出一句话来。易三娘拿钥匙把他右手铁铐解了,只留左手铐到墙壁铁环上,这才起身抖抖石榴色的裙摆,走到刑具架前,挑了一支鬼头棍。
顾怀昭见那硬木短棍一头雕成鬼手,一头镶着铜皮,不知道被桐油浸泡了多少日,通体漆黑,泛着油光,一棍下去怕是要筋断骨折,眼睛不由闭紧了。
易三娘握着鬼手那一头,拿棍缘的铜皮慢慢地磨蹭顾怀昭手背。
顾怀昭右手抖得厉害,半边身子被冷汗浸透。
易三娘趁曼陀丹将解未解的时候,凑到他耳边,低低笑着:“你是嘴硬,但是嘴再硬,能换来什么好处?你待应雪堂纵有千般好,人家看你万般可笑。”
伍秀才被易三娘拿手一掐,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学了句:“正是,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手里一步棋。就算替我顶了罪,被人砍下脑袋……”
也不知道顾怀昭药性解了几分,听见这话,脸上神情极为古怪。
连易三娘也觉得伍秀才这句语气发颤,学得不太像,内容更是胡说八道,只怕骗不过人,忍不住发作道:“没用的东西,说几句话也不会,滚出去!”
伍秀才大松了一口气,倒退着往牢门外去了,留下易三娘一个人拿鬼头棍依次敲了敲顾怀昭的手指,那棍身沉重,即便轻轻一叩,骨头都咯吱作响:“我废你一只手,叫你再也拿不了剑,变成个窝囊废,应雪堂许你再多富贵,你受得起吗?”
顾怀昭慢慢睁开眼睛,双眼雾蒙蒙的。
易三娘高声道:“我拼着一死,换你一条贱命,让你尸首不全,死得凄凄惨惨,应雪堂就算想起你的好处,想报恩了,你享得了吗?”
借着曼陀丹的药性,顾怀昭多多少少想起几桩旧事。
如果有力气开口,他也想好好奚落易三娘一番。
自己尝过不能提剑的滋味,山主拿铁锁金爪穿了他琵琶骨,在紫阳山暴晒五日,苗师父从背后一掌震碎他浑身经脉,从此不能凝聚一丝内力。
也见过自己尸首不全的模样,数十只野狗啃咬腐肉,最后被人草草掩埋,马蹄踏平墓土,再也找不着埋骨之地,只剩个头颅被人悬在竹竿上,再后来盛进石灰盒子,到了谁的手上……
谁的手上……?
他依稀记得是师兄来了,杀了许多人,终日终夜捧着盒子。
但此时一想,一定是梦。
应师兄上一世,对他哪有情意?
易三娘看他全然糊涂了,再也耐不住性子,拿鬼头棍狠狠一敲,顾怀昭手背被砸出个血窟窿,五指痛得伸直,人措不及防,不住地嚎啕惨叫!
易三娘脸上也溅了些血,身子反倒热起来,把他五根指头都砸的变了形,这才笑盈盈道:“你现在说实话,我喊大夫给你好好医治,以后还能提点重物,使剑是不成了。”
顾怀昭眼泪如注,把什么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
易三娘扇了他一耳光,狠狠道:“要是再不说,我拿上好的续骨药膏,把你这只手裹好,骨头接得正不正一律不管。拖个十天半月,神仙也难治!”
伍秀才在门外听见动静,抖抖索索地劝:“三娘,还是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吧。你这样胡来,事情可不好交代。”
易三娘脸上忽青忽白,只说:“住嘴,连这点胆量也没有!”
伍秀才被她数落一番,心里颇有些不痛快,正想和她理论几句,牢门外一阵喧哗,和易三娘相熟的江湖客竟是找了上门。
眼看着十来个人鱼贯而入,把这间牢房挤得满满当当,易三娘脸色更是难看,娇叱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泰安镖局大当家李万山拿着手中火把往前一照,等看清顾怀昭浑身是血的模样,忍不住破口大骂:“易三娘,你这是绝弟兄们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