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人纷纷附和:“姓应的说了,只要他师弟毫发无损,凡事都好商量,要不是这个婆娘多嘴……”
易三娘叉着腰,银铃一般笑了起来:“哎哟,当初商量好了把人交到我易三娘手里,现在成了老娘一个人的主意?”
李万山被她一番讥嘲,脸上涨成猪血色,羞恼道:“三娘,事到如今,我们来找你理论,已经够重情重义了。铁笔翁、薄情剑那几个老不休,一见事态不对,就早早联络应雪堂,把你这处贼窝供了出来。依他们的脚程,再过两个时辰也该到了,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
易三娘此惊非同小可,在牢里踱了几步,尖声喊着:“平时说得千好万好,事到临头全是一盘散沙!”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个笑模样,把浑身风情乱抛,柔柔道:“江湖风波恶,咱们都是知心知底的自家人,莫要为这点小事坏了情分。”
她一个人几乎要把甜言蜜语说尽:“弟兄们,俗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事事心慈手软,还出什么头,谋什么富贵?我冒这样的风险,还不是为了给大家问出几句真话。万一应雪堂不识好歹,又拿假货消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李万山被说得心动,长叹了一口气:“三娘,凡事留一线,现在人要到了,该如何是好!”
易三娘一阵冷笑:“还能怎么办,找大夫上点药,给他换件干净衣服遮掩遮掩,罪名都推到别人头上。”
李万山左右一合计,终于拍案道:“他要人,咱们给了人,就算不得违背道义。”
易三娘领了众人,沿密道返回不提,李万山找的那个许大夫,不多时也就到了。
他医术也算远近闻名,行医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棘手的外伤。等许大夫硬着头皮,用剪子把血衣剪开,往每一处伤口洒完药粉,低头一清点,竟是用空了七八个药瓶,四五卷布条。
到后来医治右手的时候,他稍稍一动,顾怀昭就抖上半天。
许大夫吓得直说:“小兄弟,我给你用点麻药,你借着烈酒喝了,能好受些。”
顾怀昭痛得胡言乱语,眼角泪水如泉。每一句胡话,都掺着师兄这两个字。
许大夫给他灌了口烈酒,又把麻药掏出来:“这是我家祖上仿了麻沸散的方子,用了些曼陀花和草乌,小兄弟,你就当做了一场梦,痛就过去啦。”
顾怀昭听见曼陀花这几个字,终于清醒过来,颤声笑问:“做梦?我这两世……醒过吗?”
许大夫只以为他还在糊涂,见顾怀昭无论如何不肯服下麻药,又是一顿好劝。
半天,顾怀昭才道:“你动手吧,我跟你,说说话……就好。”
许大夫见他手上的伤势确实不能耽搁,只好把小刀从布囊里拿出来,用火折子烤过,开始挑除碎骨。
顾怀昭怔怔看着大夫,每一句话都在发抖:“我从前……也受过这样的伤,再也用不了功夫了。”
许大夫额角全是冷汗,大着胆子把他血肉划开,筋脉用钩子钩到一处,指骨掰正。那是无人能想象的剧痛。
顾怀昭却忽然笑了:“我那时,能为他做些事,我……高兴得很。师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包藏祸心,断我的筋脉,我站不起来,他们要我、一步一步爬下山去,我心里仍是……快活极了。”
“师兄对我……那般好,我终于能为他,做上一点事。”
许大夫听得右手微颤,连忙闭目定了定神,这才继续施刀,嘴里说:“你振作些。”
顾怀昭每句话说得极慢,额头不住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可这一回,却不同。我不是为了帮他隐瞒,才受的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别人每打我一下,我想到是为了他受的刑,我帮了他的忙,心里……有劲,痛也、极快活。”
“可我不知道,越是受刑,越是知道信错了人——”
许大夫把刀上的血迹飞快一擦,直说:“就快好啦,小兄弟,你再忍一忍。”
顾怀昭眼睛里竟是泛起光来,轻声道:“是啊,就快好啦。”
“我以为他上辈子对我好,才对他掏了心。现在知道他无情无义,自然该和他分开。难道还要错下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