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维持着脑中一片空白的状态好一会,才记着牵了儿子的手往后园走。
其实对会阴山主的印象还不算遭糕,但回想起黑熊精所说的,他纳了这么多妾室不过是为了练采阴补阳的邪功,心里就梗着不舒服的感觉。
因此早先便留心向小厮套问会阴山主那些夫人的住处。此时大致知道方向。估计今日在酒席上出的风头太过,那些小妖们见我往后园走,除了窥测的眼光,竟没有多加阻拦。
七八月正是荷花盛绽的时节,未到便闻沁人心脾的香气。我运气也挺好,目标非常明显,远远就听到一群女人嬉闹声音。将小径走了尽头,就看到一群穿红着绿的女人正嘻嘻哈哈耍着投壶游戏呢。
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帝君的那位“夫人。”
她依旧抱了她女儿,端坐在一群女人中间,面上带着清高冷傲之色。会阴山主那班小妾大都不敢去招惹她,少数几个敢上前攀谈的,还一脸畏怯之色。
我扯着旁边一个躲躲闪闪的小妖怪,问他:“坐着穿红衣的女人是谁?”
小妖怪傻了巴唧地望我:“不知道。你又是谁啊?”
我自动忽略他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怕她?”
小妖怪面上惨无血色说:“她她她她怀里的小妖怪好可怕,一张口吞了大黄和阿花。”
我看他一头绿色头发,约摸大黄与阿花必定是他同伴。
有手心里衡清留的五行天雷在,我胆气也足些。仍携了儿子往前走。那班女人似乎被一张口就吞了二个小妖的女罗惊着,玩着有些畏首畏尾。一见我来,似乎还有些高兴。好几人看到我儿就眼光发直了,围过来问东问西的。
我看到,女人怀里抱的女罗一看到我家寒儿,就跟那准备脱僵的猴子似的,四肢乱蹬一副要扑到阿寒身上的模样。会阴山主某小妾不过摸了我儿一下,就听女罗发出一声惨厉尖叫,眼睛里快喷出火来:“别摸我哥哥,哥哥是我的!”
那女人牢牢抱了女罗,自始至终冷冷看着。
小妾们除了对这对满身带煞的母女很是畏怯之外,倒没有其它异样的地方,看来采阴补阳之说,或者并没有我想象的严重。
投壶游戏中场休息之时,我正在花荫下伺候儿子喝水呢,突如其来的阴影遮了头顶大片光线。
我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况且我还听到女罗那流口水傻笑的声音。
女人只说了二句话,一句是:“我早便认识他了。”另一句是:“他曾在我洞府之前,吹了三天三夜的萧。”
本仙姑听着气得牙直痒痒,面上却特不屑,顺嘴就接了下去:“吹萧算什么?帝君曾站在我门口,隔着一扇门,说了三天三夜的情话,苦苦哀求我与他见面。”
要吹牛,谁不会啊!
不过,本仙姑这次学了乖,吹牛之前,先四周掠了眼,确定安全无恙,方始大言不惭地说下去。
我承认,说出此番话,我脸皮是厚了些。可是在这女人面前,本仙姑不觉就变得超有自尊心,超自爱,输人不输阵的牛劲儿在我周遭熊熊烧燃着。本仙姑还承认,帝君会对我说三天三夜情话,那真是……让这朗朗乾坤天崩地裂了还直接些。
回到住处时衡清已经回来了,正吊儿郎当坐在椅上,百无聊奈耍着一件核刻的小舟。我瞧他浑身上下清清爽爽,没半分酒气,倒是满意。
桌上摆了两副茶盅,我诧异道:“谁来过么?”
衡清笑道:“二师弟、六师妹。”
我心漏跳了一拍,佯带不经意问:“哦,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衡清带着刻意审视了我一眼:“师妹,你是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罢?”
我凛然道:“如今戾气横行,随时有妖魔横空出世,为祸人间,玑罡剑且毫无下落,你说我希望二师兄说些什么?”
衡清他给我的正气凛然吓了跳,很是委婉与我道:“师妹如此胸怀天下,让师兄真是又敬佩又惭愧,只是咱的计划还不宜大声嚷嚷,你看咱关起门来小声说成么?”
我勉强拉着脸,不知为什么脸上有些躁热。
听衡清的口气,帝君寻剑似乎有了些眉目,但具体还没透露。我这半天其实都在心不在焉度过,闲瑕下来就发愣,直至儿子扯了扯我的手,跟我道,找师父去。
这会子衡清不在,约摸是打探会阴山主的宝库去了。我想象得出,他一出门,司檀必定是狗盯肉包子似的跟着的。帝君他们住在相邻的院子里,出了门往右走一道横廊。天色并不是很晚,可是我到时,帝君的房门紧闭着,小光头苦哈哈守在屋子外,与我说他二师兄让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又一脸受伤地问:“姐姐,你们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们在客栈等了两天,二师兄都生气了。”
我半晌不知道什么说。他冲过来饥渴了许久似地抱住阿寒,我瞧他肉呼呼的脸上二道伤痕跟那猫爪子划过似的,正要问他怎么回事,猛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不准抱我哥哥!”一团红影飘过来,目标是抓向我儿,我想也不想,张手就是一个五行天雷,这热情且奔放的女娃给我轰了个正着,轰隆一声趴在地上,待颤巍巍起身,但见脸上身上烟薰火燎、头发还一根一根炸起,顿了一顿,嗷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起来了。
真的,本仙姑对这娃虽不喜,但真不是故意欺负小朋友的。
见她哭,本仙姑也傻眼了,心虚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当口,我听到一声怒斥。
小光头对我喊:“姐姐当心!”
一条红影向我扑来。速度快如鬼魅,别说我完全没有提防,便是有,也闪避不了。
我张开手就扔了个五行天雷,可惜并没有打中。轰隆中似乎还伴随着房门破开的声音。可是这时我哪还有时间分辨这个,最后只来得及使蛮力将儿子推开了些,眼睁睁看着红衣女人曲着五根手指朝我抓下。
一丈、一尺、一寸……我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感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我惊奇地瞪开眼,看到挡在我面前一身白衣的背影。
红衣女人的手就堪堪顿在我面门前的一寸,她的手腕在关键时候给人捉住。
背着身我看不到帝君面上表情,却将女罗的娘面上恨恨的神色看个清楚。不过只一瞬,她变脸比翻书快地换上柔弱的模样,梨花带雨与面对着他的帝君道:“你松手,我不过一时气不过罢了。”
帝君没松手,也没转过身来。
我讪讪道:“二师兄……”
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还不快走。”
我瞬间心里给针扎似的疼了下。然后我听到自己带着难堪且卑微的声音道:“对不起二师兄,客栈我不是故意要走的;还有这个小朋友,我不是故意伤你的,连带白天在宴席上说的过份的话,对不起。”说完我拉着儿子,再也没停留的勇气。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像个小丑。
阿寒攥紧我的手说:“娘亲,不要哭。”
我也不想哭,可是心好难过。
26
按照我们原本以为的那样,玑罡剑乃上古灵物,无论在哪里都极有可能引起灵力强大的妖怪的觊觎,不择手段地收藏起来。因此我们从一开始的搜寻目标,首先是会阴山灵力较大的妖怪,其次就是他们藏宝的密地。
这显然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所以当衡清表示一无所获时,我也没多大意外。
衡清却似乎很懊恼,不是因为找不着那柄剑,而是他这大半夜就如我料想那般,给司嬗粘上了,两人你追我赶躲猫猫似的耍了大半夜,结果衡清还是没能把背后的狗皮膏药甩掉,还跟到住的院子里来了。而后很是执着地与我们挤了一夜。
衡清郁卒与她道:“师妹,你还知不知什么是礼仪廉耻?咱们孤男寡女一室,你不觉得这瓜田李下的应该避避嫌么?”
司檀瞪大眼睛:“你既然知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怎么还和她一块?今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我必须监视你们二人。”
衡清便撇嘴道:“我与三师妹情投意合,如何能跟你一样?”
我夹在帝君与那女人之间吃过一次苦头,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想夹在第二对男人女人中间再难堪一次。因此我很认真澄清道:“大师兄不要开玩笑,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丝暖昧。”
司檀一哼:“大师兄也不可能看上你。”
我没心情理会她,埋头就睡。只闷声说:“你们要骂要耍外面去,别吵着我与寒儿睡觉。”
四周果然很快就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衡清蹑手蹑脚轻声问话的声音:“三师妹,你睡了吗?”
他锲而不舍地问了好几次,压低声音喊,跟做贼似的。
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们去看星星吧?”
我半晌才小声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衡清说:“那咱就不看星星,我这儿有瓶上好的菊花酿,咱去屋顶喝酒吹风去。”
我问:“司檀呢?”
衡清声音一直压着,沉沉发出一声笑:“睡着呢,跟猪投胎似的。”
我也是识相的,知道衡清一旦无赖起来,定是准备了几十套说辞,一直磨到你答应为止。只是等人轻手轻脚爬上了屋顶,给夜里沁凉的夜风一吹,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样的夜晚再加上一壶酒,很适合将从前的事情再想一遍。
其实回想起来也并没什么不好。
我说:“你们其实都知道了吧,我不是你们什么三师妹。”
“你们都是三重天外的上神,我却只在三重天呆过。”
那时日子很简单,吃饭睡觉,与小狐狸阿寒的关系也没有比现在更亲密,大师兄偶尔就会来看我。很长一段时间,傍晚的时候,阿寒就会硬拉我坐在门口陪着他,我记着他那时的样子,四只爪子整整齐齐地聚拢在一起,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呆看夕阳。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像谁家给抛弃了的小孩。偶尔我会觉得甚碍眼,伸手打他,下手重了他便会挣扎一下,小爪子轻轻挠在手心里,痒痒的。
更多的时间,我却是在打磕睡。我心不在焉,寒儿也总不说话。那时日子那么长,今天夕阳落下,还有明天的。我打磕睡时就会在心里念叨着,看吧看吧,看完了就去吃饭。突然有一天回头一看,原来一日加一日的相处,积累了这么多一起的记忆。
这些事情,当时不怎么上心的我反而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那小东西却全忘了,还找着了他父亲,日子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现在,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寒儿也还在,甚至以前多想一下都觉得是奢侈的那位上仙活生生就在眼前,可是自己为什么反倒无所适从,茫然若有所失呢。
我想,一切都是自己太贪婪了。
“别皱眉了,脸跟村口的小媳妇似的。”衡清敲敲我的头。
我问:“大师兄,你说为什么会有人酿出来的酒都是苦的呢?”
衡清枕着手臂仰头随意躺着,道:“那是因为前世没有还清的业障罢。”他复侧身,兴致勃勃给我道,师妹,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给我讲天界的八卦,已婚女神与某男仙幽会啦,乃至东海龙宫某龙王的娘娘产了一条三头蛇啦,婚外恋三角恋四角恋不伦之恋,把我伤感的情绪破坏殆尽。
正昏昏欲睡之间,不知何时衡清突然停了下来,往某处似笑非笑道:“二师弟,你也出来吹风?”
浓影间竟真的现出一条白色身影来。
我迷糊间接触一道视线,不由自主打了个激零。然后发现自己下巴竟点在衡清肩上打瞌睡,忙正了正身,所幸还不曾流下口水。
我瞪大了眼睛,没有预备的心一阵狂跳,而后定睛一看,发现白衣的身后,还跟着一条红衣身影,于是跳动的心加倍地收缩了回去。
衡清道:“二师弟,这么晚了你兴致真高,陪美人儿出来散步哇?”
“只不过,二师弟怎么好似迷了路,走到我们院子来啦?”
下方那人冷冷道:“我想提醒一下大师兄与三师妹,一男一女深夜会于一处,有些不妥。”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本仙姑本来正失意,觉得自那红衣女人出现后夹在两人中间好不窝囊,这下子反倒给气乐了。得了,这贼喊捉贼都来了,我还是安生去睡觉好了。
这晚睡迟了,隔日不出意料地晚起了。隐约知道身边的阿寒起床了然后给小光头拉走了。待真到我完全清醒时,日上三竿。我出去找儿子,然后在后园中听到一段对话:
“寒儿,你还待叫师父到何时?”
我从后园的花木间隙中偷偷望去,看到我儿垂手站着,没半丝慌乱。
过一会儿才听他的声音细细道:“寒儿只是不明白,若我称呼您为爹爹,我娘亲又是您什么人?”
明明不该抱有期待,可是我的心还是紧到嗓子眼,握紧拳头指甲差些掐进肉里去。
我没有听到帝君的回答,因为我看到女罗母女走了过来。
随着我听到自家儿子有些拔尖的声音:“她们当真是师父的夫人、女儿?”
“不是。”
他说不是的时候,女罗的娘正端着一杯茶朝他走去,面上柔情四溢。
我有个冲动想去将儿子拽回来,但想起自己丢不起那个人只好愤愤走了,回到里屋直灌了二盅冷茶,胸口那股闷气还是顺不了下去。
此时小光头捧了一篮子水果进来,现宝道:“姐姐姐姐,这是山上的特产,带给你品尝品尝。这都是二师兄亲自摘的哦。”
我露齿笑道:“甚大甚好。”
小光头还待得瑟,我抓起篮子里的小刀刷啦往最大的那个圆形水果一剁,果汁四喷,约摸那股猛劲儿好似水果是我杀父仇人似的,小光头唬了一大跳,接着撒腿就跑。
我还待再接再厉将这一篮子水果通通剁烂了,刚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人。我抬头望了一眼,不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