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大地一片沉寂。
而在这如此寂寥之夜,辽阔的荒野上竟隐约飘着阵阵琴音。
那琴音初时哀婉悱恻,极尽缠绵,而后渐转高亢,到最后竟夹杂着些许肃杀之意。
忽听“铮”地一声轻响,琴声顿止。抚琴之人拈着从中断绝的琴弦凝视片刻,唇边浮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来。
黑暗里,翟长老目中似掠过一丝悲凉之色,随即平静无波,上前恭声道:“主上,属下前来复命。”
阮紫崖点了点头,道:“事情办得如何?”
翟长老道:“雪、苍两堂堂主已将旧部召齐,随时等候主上吩咐,只是褐叶堂风堂主,他……”
他略有些迟疑,阮紫崖抬眉轻笑,目中却带了寒意:“风堂主莫非投靠了慕容无痕?”
翟长老垂首道:“不,慕容无痕不知怎地找到了风堂主,风堂主不肯归顺,已被他所杀,现在刘副堂主接任堂主之位,已向慕容无痕效忠。”
阮紫崖静默片刻,方低低笑道:“彼强我弱,慕容无痕又有墨竹令在手,情势一片大好啊。”
翟长老目露忧色,缓缓道:“梧州城外刺杀顾卿云一役,已折损了我紫叶一堂精锐,现下褐叶堂被慕容无痕收为己用,他手中便有了五堂人手,加上云、贺两位长老从旁佐助,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但若是九尊堂能站在主上这边,情形便又自不同。”
阮紫崖微微一笑,问道:“那么曲堂主是如何打算的?”
翟长老道:“曲堂主传来书信,说道已将詹家堡众人关押妥当,只是于教主之争一事,他信上说自己长居海外,消息闭塞,不甚了解此事原委,盼主上亲自回岛,详加商议后再做定夺。”
阮紫崖一声冷笑,道:“身为九尊堂主,消息也会闭塞?这只狐狸……好,咱们即刻启程回岛,看看曲晏这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
崆峒掌门傅冲,与李绯青想象中不同,是个极谦和的中年男子,只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派中又接连折损大批好手,神色间自不免透出些憔悴。
顾卿云早已传书告知他崆峒弟子遇害一事,飞花庄一行人方抵达崆峒地界,傅冲便已带着吕湛等派中高手前来迎接。
花离染将发现崆峒死者时的情状向他讲述了一遍,傅冲脸色沉重,低声道:“近来我崆峒派并无与人结怨,此事定是魔教所为无疑。魔教连害我爱子、师弟及数十名弟子性命,傅某只要还有气在,定要与之誓死周旋!”
花离染道:“碧磷失传已久,魔教之中竟还有这等用毒高手。”
周逸道:“魔教紫衣圣女阮紫崖号称‘百变灵蛇’,这个‘蛇’字便是指她用毒之术高超,难道这次崆峒派众弟子又是被她所害?”
傅冲咬牙切齿道:“不将这妖女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花离染沉吟道:“奇就奇在此毒配制不易,虽死状恐怖,但毒性发作时药性不猛,用以正面伤敌颇为耗费时间,她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刚配制成功,想在这群人身上试毒?”
吕湛沉声道:“魔教妖人想法怪异,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或许她下毒的目的,便是用死者的惨状为她魔教扬威。”
顾卿云说道:“在下早前曾致信北原寺一尘大师,告知欲将出海寻找魔教总坛之事,算来近日内各派前来增援的好手便将陆续抵达崆峒,届时恐还要麻烦傅掌门代为安置。”
傅冲抱拳道:“此乃崆峒应尽之责,顾庄主无须如此客气。此次前赴魔教总坛之行,但凡有用得上我崆峒派之处,便请顾庄主吩咐下来,傅某必当倾尽全力。”
如此飞花庄等人便在崆峒派住了下来,不几日,北原寺一尘大师带领寺中十余名僧人,影山沈洛携五师弟蓝朗、六师弟白钧安先后赶到,李绯青与三位师兄见面,心中自是极为欢喜,却见沈洛神色恍惚,言谈之间往往答非所问,李绯青知道沈洛性格一向豁达开朗,这般模样定是心中有事,便暗想着须得寻个机会向他问个清楚。
接下来数日内,各派高手果然源源而至,当日李绯青在影山上见过面的玉剑门掌门毕建春、拂柳谷主叶红云等人均在其中。
崆峒派地处沿海半岛,傅冲早已命人至港口购置了几艘海船,船上人手物品也都一应准备齐全。众人见各派高手都已齐聚,便择了日子分批上船,扬帆起航,前赴无涯岛。
李绯青自出海后便晕船晕的厉害,躲在船舱中吐了又吐,只差将腹中胆汁尽数呕出。花离染为她配了晕船药丸,又以金针刺了相应穴道,方才渐渐止吐,晚上却又亢奋莫名,无法入眠。熬到次日黎明时分,索性爬了起来,走出船舱,想到外面吹吹海风。她刚踏上甲板,便见顾卿云正立于船头,静静俯瞰着海面,于是开口招呼道:“顾庄主,怎么你也这么早。”
顾卿云回头见到是她,微微一笑,招手让她过去,说道:“你来得正好,就要日出了。”
李绯青走到他身旁,果见水天相接之处一片红霞晕染开来,渐将整个天空与海面映得通红,过了片刻,一轮红日冉冉自海中浮出,一跃之间,绚光闪耀,水波涌动。李绯青看着眼前一片绚丽之色,耳中隐闻海浪轻拍之声,只觉天地浩瀚无垠,心神激荡难抑。耳听顾卿云轻轻说道:“此番前去无涯岛,前方凶险重重,势必与魔教有一场大战。”
李绯青侧头向他看去,见金辉映射下,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些许傲色,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远处海面,胸中忽觉豪情翻涌,说道:“顾庄主,我想练剑!”
顾卿云却对她这句没头没脑之语丝毫不觉惊讶,只是一笑,解下了身上佩剑,递给了她。
李绯青拔剑出鞘,轻舞剑身,在面前划出一道寒芒,深吸了口气,蓦地提气跃起,身在半空之中,手中长剑已挽出数道剑花,一路点抹劈刺,身体腾挪飞跃之间,所学过的剑招信手拈来,随意舞出,心中畅快淋漓之至。一时之间,只觉此身已与海天融为一体,心境竟是从未有过之平和静谧,之前萦绕心中多日的委屈、伤感、郁结等等情绪也仿佛随着剑招的递出而随风飘逝。
顾卿云在旁含笑瞧着,忽见李绯青身子一晃,向甲板上倒去,忙纵身上前,伸手一抄,将她揽在怀中。
李绯青微觉羞赧,呐呐说道:“啊,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刚才突然有些头晕。”说着便想支身站起。
顾卿云见她睫毛低垂,双颊酡红,说不出的娇美可喜,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在她嘴角轻轻一吻。
只听“当啷”一声,李绯青手中长剑落地,两人同时一震,李绯青支起身子,脸红得直欲滴出血来,慌慌张张说道:“我……我先回舱。”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疾奔而去。
顾卿云耳根微红,在船头愣了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便也走下甲板,朝船舱走去。
这日众人聚在一起用早饭时,均觉气氛有些怪异。张大头看向角落中几乎将头埋在碗里的李绯青,讶然道:“哎?夫人你今天怎么坐得这么远?不是一向坐在庄主身边的么?来来来,我跟你换个位子。”
李绯青面红过耳,狠狠瞪了张大头一眼,又怕推辞反而着了痕迹,只得不情不愿地慢慢挪至顾卿云身旁,继续埋头猛吃。
顾卿云不动声色,伸筷夹了个鸡腿,放入李绯青碗中,柔声说道:“你不是饿晕了么,多吃一点。”
李绯青端着饭碗的手轻轻一抖,无意中与顾卿云手背相触,顿时如遭电击,“哎哟”一声,手中饭碗掉到了桌上。李绯青顿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飞花庄众人眼含笑意,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但被顾卿云冷眼在旁看着,谁也不敢开口出言取笑。
好容易挨到一顿饭吃完,李绯青推碗离座,正准备飞奔回舱,却听沈洛说道:“师妹请留步,我有些事想同你与顾庄主商量。”
众人也已吃的差不多,闻言便即三三两两离座散去。
李绯青垂着头,只听沈洛轻咳一声,开口说道:“顾庄主,师妹,此事已在我心中困扰多日,昨晚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该与你们商量一下才是。”
李绯青好奇心起,顾不得害羞,抬眼问道:“是呀,三师兄,我觉得你这几天心事重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洛有些怔怔,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说道:“我……我好像觉得,当日师父之死不是旧伤复发那么简单。”
李绯青一惊,忙道:“三师兄为何会这么想?难道你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沈洛道:“师父生前最爱兰花,是以你们离山不久,我便买了批兰花,令人移植到师父与师母墓前。哪知第二天前去墓前拜祭时,却发现那批兰花竟全都凋谢了。我当时还道是买的兰花不对,又换了一批种上,还是如此。于是我便起了疑心,只是……后来见师父墓前草木繁盛,四师妹种的鸢萝却又开的很好,但……我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