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大哥啊!怎么……怎么会……
小吉呆愣了。她识得他,他又怎么可能识不出她来?
“大……大哥……?”小吉愣愣的昂起头,仰望着那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一片阴影,直到……面前的阴影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粗哑的怒吼,然后整个身子陀螺一样滚开。
小吉这才看到,狗儿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他那把兽骨弯镰站到了自己身后。即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幕之下,小吉也仿佛看到了狗儿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片纯粹的黑色阴影。
他的嘴唇死死咬着,手臂高高抬起横在身前,为小吉撑起了一片天,手中洁白无暇的骨刀上沾满暗红的血迹,而他的虎口……竟已被刚才的那一刀震裂了寸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丝线一样往下爬……
而小吉的大哥,那条绿蚺蛇王,如今正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儿。
原来,狗儿刚才那一刀竟然好巧不巧恰恰那么准的趁着绿蚺蛇王张大了嘴想要吞下小吉的那一瞬间刺入了他的口腔内部——这个他全身上下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背后的飞花鵁见得了这个空隙立刻出声,急切到:“小吉!鶄!快退回来!”
狗儿立刻弯腰抓起小吉回身就跑,他滚烫的血粘到了小吉冰冷的身子上,仿佛火焰,烫伤了小吉的皮肤。而身后,那催命一样的嘶嘶声却紧随了上来。
小吉明白,大哥已经怒了。而一条成年的绿蚺蛇王的愤怒,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起?
狗儿再不得了,毕竟是人,血肉之躯,哪怕身强体壮天赋异禀到底只是十岁的孩子,刚才那一刀虽然伤了小吉大哥,但是,刺中口腔,实在只是疼痛而已,要真说,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而狗儿,十岁的孩子,刚才却承受了一条成年的绿蚺蛇王刚才那摧山崩石的力量!
尚在发育中的少年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果然,狗儿没走两步,立刻捂住胸口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小吉一惊,却看到狗儿嘴角已经流出血来,虽是黑暗之中,但是小吉本来就能夜视,因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狗儿那苍白的脸色,那鲜艳得诡异的血……
狗儿这一栽倒,倒反而避过一劫。
那绿蚺蛇王的速度奇快,一个尾鞭过来,却恰好从栽倒的狗儿头顶上檫过,打在旁边的树木上,那碗口粗的大树却立刻拦腰折断了!可想而知,本就重伤的狗儿要是受了这一击那是必死无疑的!
小吉心中忽然生出□□裸的恐惧来,这在她小的时候差点被别的畜生吃掉时也没有如此强烈过。
那种恐惧深深的袭过来,仿佛有谁拿浸过水的牛皮纸捂住了她的口一样让她连呼吸都不能。她看着狗儿,身体竟然颤抖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是自己的孩子了啊!仿佛融进了自己的身体,化作了自己的骨血,在那一个四面环山的离世之谷中,化作自己沁心的温暖。
他会围着她撒娇一样蹭她,会得意的抱着她的脖子向狮鹰挑衅,会高兴的扑过来,波的一声脆响亲在自己的面颊之上,然后咯咯的笑着满地打滚。他会在第一次捕猎后献宝一样抱着硕大的鱼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一定要才吃过的自己吃掉。他会在犯了错时,磨磨蹭蹭的不敢回家,然后老实很长一段时间,百般花样千般手段样样出尽的讨好耍赖。
这样的孩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小吉忽然愤怒了,她转过头对着自家的大哥一声怒吼:“大哥——”
对面的巨大身影晃了两晃,朝她袭来的攻击却最终没能停……
小吉想起羲和说过,叫她不要随便化形,不然“纵使成功,也恐不完全”。可是,如今,她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危险又如何?若真出了事,她虽然说不上为国捐躯,重于泰山,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再无遗憾的。只是……只是对不起羲和……
对不起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依旧留他一人孤独等待,连道别都办不到……
对不起,羲和……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懂……
尾鞭仿佛一道划开夜幕的闪电,朝天砸下来,轰隆一声,巨大的泥浆溅得到处都是。
飞花鵁心里一凉,也不见他从何处拿来的,手中却已经多出一柄长剑。他身形一缩,脚在地面上一点,人已梭子一般朝那绿蚺蛇王飞射而去。
他手中的招式并不花哨,简简单单的提剑便刺,却偏偏让他身前所有范围都被他囊括在了他的剑招之中,逃脱不得。
他口中发出忽高忽低的哨声,那绿蚺蛇王听到这哨声居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飞花鵁脚尖点在绿蚺蛇王朝前扑来的脑袋上,这么轻轻的一点,竟然让绿蚺蛇王的身子一偏,脑袋疯狂的甩动起来。他的剑轻轻一点,刺在绿蚺蛇王的眉心那朵暗红仿佛枯萎的花朵形印记上。巨大的绿蚺蛇王立刻整个身体都委顿了下来。
飞花鵁趁着这一瞬,立刻在半空之中,点无落脚之处生生的一个翻转,轻灵犹如燕子,反身抓起地上奄奄的狗儿,竟然就着这个姿势,整个人身体微微朝后倾斜着,急速的后退,转瞬已将至那通道的出口。
也正因为这个姿势,他才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奇迹,让他以为小时候唯一听过唯一相信过的那个故事成了真。
绿蚺蛇王的力量绝对不是人能够抗衡的,飞花鵁那一脚一剑本也没有想伤他的意思,只是刺中他额上要害趁机救走鶄罢了。但是,也就一瞬,那绿蚺蛇王就回过味儿来,好在飞花鵁迅捷无比,他昏头之下也追不上,额头疼痛之中竟然一歇胡乱的攻击。立时,虽不至山崩地裂,却也相差无几了。
小吉身形小,刚才飞花鵁俯身之间自然没顾得上她,眼下看着大哥的攻击就要朝她袭来,她不知道飞花鵁到底能不能带狗儿安然逃离,却只想着自己多少该为狗儿拖延一点时间。多一秒也是好的……
这大概便是母亲了,为了自己的孩子,莫说生命,就是生不如死,也是不惧的。
化形……
化形……化形……
化形……
小吉只觉胸腹之中一股火热烧得她全身发痛,一身的皮肉都仿佛要裂开了一样。那种感觉……小吉熟悉得很,是当初羲和助她逆转身形的时候那种撕裂之痛。
仿佛全身都被人拿刀一片一片的剥肉剔骨,仿佛所有的血都积攒起来,在伤口之下波波的鼓动,却偏偏流不出去。
仿佛有人拿了锤子,把她放到缸子里捣碎了,又要强把她□□成形一样……
她想大叫,可是,声音却被遏在喉咙里变成呜呜的痛哼。她想哭,可是眼睛里却是大哥那张开的大嘴,甚至还能看到那收在鄂下的毒牙稍。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得很,仿佛慢动作一般一点一点的在她眼前晃动,仿佛那呜呜的唱着背景歌的古老电影,嚓嚓嚓嚓灰白成一片。
当初那些痛苦,还有羲和抱着她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背,可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竟然有些承受不过来。
然而,胸中那股几乎把她的血液都烧得沸腾起来的灼热却在这个时候凝成一股蓬勃而出——
小吉忽然记起了,那是那粒内丹吧……
原来,化形是如此痛苦啊……可是,孩子,为了你,值得的吧?
飞花鵁抓着鶄在手上,飞速的后退,那个样子,就像掠过水面的燕子。然后,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压力,从那条虽说为绿蚺蛇王却又小得可怜,但是,又有些怪异的小蛇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待他匀了些内劲在双眼之上,在这黑暗的内室之中视力忽然陡增的时候,他看到那巨大发狂的绿蚺蛇王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半人半蛇的女人!
那个女人全身□□,有着细腻如同象牙一样的皮肤,甚至在这黑暗的环境中隐隐发出月晕一样的光芒。她的头发如丝绸一样披散在身上,黑与白,产生一种迷蒙的美感。虽然,因为背对着飞花鵁,看不清楚样貌,可是,飞花鵁却能够确信这个女人的美丽——不是那种妖艳的美丽,而是仿佛在青山绿水之中猛然抬头看到的那种背着小竹篓有着单纯笑容的异族姑娘。
然而,诡异的是,这个女人从腰腹以下,竟然是蛇尾!青色的粗壮的蛇尾!
就算是飞花鵁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双脚一点地面,回到了那个已经关闭的出口处,双眼却是一片深沉的看向缠斗在一起的小吉和那条发狂的绿蚺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