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漂亮的抬轿少年伸出纤细的手指,细细的一点一点卷起那白色的薄纱挂在软轿旁,迷蒙的一片白色中便显出飞花鵁清浅的笑容来,他伸手摸了摸狗儿的头顶,被狗儿愤恨的甩开。
飞花鵁呵呵的笑起来,不一小会儿,苍白的脸上便显出病态的红晕,乌栖赶紧递过去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被他轻轻摇手推开。
飞花鵁看着狗儿道:“你既入了我飞花楼,便改个名字吧。”
狗儿瞬间瞪圆了眼睛,怒视他道:“为什么!这是小吉妈妈给我取的。”
“这样哦……”飞花鵁青葱一样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然后笑答:“你看,要是好东西自然是要自己藏起来,一个人偷偷的看不是?要是大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你的狗儿二字,过于亲昵,自然要和亲昵的人才能叫,比如——你的小吉妈妈,是吧?”
狗儿的神色缓了起来,点点头:“那倒是,比如我就不喜欢你这么叫我。”他耸耸鼻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总觉得你叫我的时候在偷笑。”
飞花鵁立刻转过头去,肩膀轻微的耸了耸。旁边的乌栖也忍不住露出一脸的笑意,只有那十六个抬轿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精致如同娃娃。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如何?”飞花鵁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盈盈的看向狗儿。
他的眼睛清浅如小溪淙淙,有着让人信服的亲近和澄澈。
小吉使了劲儿的挠狗儿的胸口,要他同意,以免再出现自己那种没有水平很明显会被人家笑话的名儿。
狗儿这才点了点头。
飞花鵁看了他一小会儿,目光又无意识的转开,落向那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天上苍翠如碧,白云微卷。
飞花鵁低着头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指尖,然后低声道:“叫鶄吧,一种鸟,很漂亮的鸟。”
懵懂的狗儿点了点头,倒是狗儿怀中的小吉僵硬了一下。
《師曠.禽經》中道:鵁鶄,睛交而孕。又曰旋目其名鷃,方目其名鴋。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也说“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鵷雏、鵁鶄,翠鬣紫缨”,鵁鶄在这里做为景夷台的装饰,与白鹭、孔鸟等华丽骄傲,历来做为官者服饰象征官位等级的鸟儿并列,可见,鵁鶄是一种极其美丽而高贵的鸟儿。
鵁与鶄,份属同宗,应该是同一种……鸟。
飞花鵁,他是什么意思?
小吉觉得隐隐约约有一种什么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中冒出来,却又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
不可能!怎么会!
而所谓的鶄,这便是十年后在那一场震惊江湖的血战中破空而出的一个名字,从此以后代替了公子鵁。公子鵁,公子鶄,在后世被人并称为“芝兰玉树”,即是形容这两个男子丰神俊朗的外貌和高贵的气质。大概吧,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狠厉。
杀手,焉有不狠?
十六个少年在飞花鵁的示意下又动作一致的低腰一拾,白色软轿便轻轻的落在了十六个少年单薄的肩上。少年脚尖轻轻一点,软轿便如水面上的小船一样平稳的滑出去一段长长的距离,濡湿的风中传来飞花鵁的声音:“鶄,跟上来。”
狗儿哪用他唤,早已不甘示弱的追随其后。
一时间,前面十六名少年步伐飘逸如出尘仙人,后面狗儿灵敏矫捷若豹,一追一赶,一如惊鸿,一若游龙,别有风姿。
软轿越往前走,小吉就越是心惊肉跳,野兽骨子里对于地盘划分的敏感让她明白自己正在入侵一个强者的地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对于小吉来说浓重的雄性的味道,示威一样笼罩在她的鼻尖上。
小吉不安的在狗儿的怀里扭动着,狗儿拿手按住她,轻轻的摩挲她的背,面上却咬了牙,硬是不肯落后。
小吉把小小的三角形脑袋从狗儿的衣领处伸出来,紧张的四下张望,却一眼就看到那顶柔软飘逸的白纱软轿,在风中轻飘飘却又极其快速的前进。
白纱帐中,那个人影淡定而从容,或躺或卧,却一眼就让人信服,一眼就安抚了心里的不安和躁动。
小吉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啊,注定站在顶端。可惜,承受得太多,又岂得解脱?
清澈的溪水渐渐少了,渐渐的,几人竟然进入一块儿沼泽一样的地方。枯枝败叶、残茎烂梗四处可见,残败的枯木歪歪扭扭的躺倒在腐臭的水中,各种各样的毒虫在臭水之中、恶沼之中悉悉索索的爬行,腐败的恶臭气息随着一个一个黑色的水泡的破裂弥漫在空气中。
狗儿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本来轻捷的步子慢慢的偶尔也会踩断浮在臭水之上的枯木,不到多时,鞋面上已经沾上腐臭的黑泥。可是,前面十六个比狗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抬了一顶宽大软轿却如履平地,白色轻纱、洁白的缎面鞋依旧干净如初。仅是脚尖儿,不论是草尖儿上还是枯枝头,轻轻一点便能平平稳稳的滑出好远,双方之间高下立见。狗儿只得不甘的尽力跟上。
好在几人的脚步都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入了沼泽深处,一片残败的枯枝烂叶腐气臭水之中竟然赫然出现一座白玉石砌成的平台。
白色的石头映着幽幽的暗光,反出洁白的光晕,在这一丛颓败之间显得尤其突兀。
更让人吃惊的是,四下都是细小的虫子在爬来爬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特的藤蔓仿佛人手一样四处攀爬,唰的一下射出来,抓住那些虫子便迅速的缩回去,不到多时,又缓缓的探出来。可是,这个洁白的平台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毒虫鼠蚁!没有食肉藤蔓!甚至……没有一丝青苔污泥!
在这样一个恐怖得让人胆颤的地方,这种近于圣洁的洁白愈发的凸显出一种静默的诡异!仿佛一种未知的力量在警示着所有妄图逾越的生物——包括人!
十六个白色素衣的少年脚尖一点,纷纷一齐落在白色的平台上,狗儿也随后跃了上去,脚上的污泥在平台上踩出一个个黑乎乎的脚印,只是,在狗儿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个泥印却仿佛有生命一样慢慢稀释、消融,滑离平台。
洁白的平台依旧洁白无瑕……
飞花鵁轻轻的将手搭在一个少年的手上,跃下软轿,回头招呼了狗儿,环视了四周若有所思的道:“好多年没有到这里来了,想不到还是如此。也是,我还期望着这里能够有什么改变么?若是可能,我倒希望再也不来此处了。”他望着狗儿,怔了怔,然后无奈的露出一丝笑容。
看惯了飞花鵁的笑容,可是,他的笑容要么风轻云淡,要么随性洒脱,要么清雅温和,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淡淡的苦涩,淡淡的无奈,让狗儿禁不住一怔。
在狗儿愣神之间,飞花鵁已经收起了那样的表情,缓缓的在丈余见方的白色玉石平台上移起步来。
他体弱,一步一步却踏得小心翼翼,步履之间颇为轻盈,仿若一不小心便要乘风而去羽化而仙。
他一边踩步,一边细细的掐算,喃喃道:“此时乃是傍晚酉戌相交之时,却是这启门步子最是繁复的时候,真是遭罪。”
他的脚步看似杂乱而随意,可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竟是踩着二十八星宿,五行八卦,或快或慢一一行来,丝毫不敢有差。
不到多时,飞花鵁的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称着他苍白之中透出来的潮红。
大概过了一刻钟,飞花鵁的步子才渐渐停了下来。
只听,嚓嚓一声轻响,狗儿只觉脚下一颤,石台已经缓缓朝四方退开,露出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凑近一看,见不到底的石阶却不知延伸向何方,唯有阵阵阴气从黑暗之中扑面而来,饶是狗儿也不禁脊背生寒。
那股阴气一来,小吉再也忍不住从狗儿胸膛处爬出来,攀在狗儿肩上看向飞花鵁。
“敢问公子,这种地方,你要带狗儿去做什么?”
飞花鵁像是早已料到一样,指尖微微一拢胸前被阴风吹散的发丝:“你想必就是小吉吧?想不到你等到此时才肯出现。”
狗儿闻言,立刻警惕的看向他,汹涌的杀气激荡而出。十六个少年立刻目光如炬整齐一致的看过来。
飞花鵁却扬扬手,看着狗儿却是对那些少年吩咐到:“天罗,不要多管闲事。”
十六个少年,十六负轿天罗纷纷应声:“是!公子。”言语之间,毫无起伏,无一丝不恭不满,十六个少年,却整齐到听不出第二个人的声音,如操纵精细的傀儡娃娃,让人生出阵阵寒意。
小吉嘶嘶的吐着信子:“公子鵁,小吉从狗儿口中得知你,沿途所见,甚为钦佩。可是,小吉不是人,五感自然不同。这洞口一开,其中的瘴气立刻汹涌而来,普通人,莫说吸食,就是沾染上,怕也难得保命。就是公子你的十六负轿天罗童子,也是站到了你我的十步开外,不敢近前。若是下到里面,那还得了?”
公子鵁轻抚手掌笑到:“小吉真是细心。这瘴气的确是剧毒之物,常人承受不得。不过,小吉也说了,那是普通人啊,你我他,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没事么?你、我、他,可是普通人?”
他站在洞口,瘴气阴风从地底而上,撩起他素白的袍子下摆,猎猎若飞。
他嘴角噙着从容闲适的笑,在这致人死地之处,隔着一步之遥安静的看着狗儿与小吉,仿佛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这样的人,让小吉不得不败下阵来,叹道:“公子鵁,你这人生来便是御服人的。叫人不得不相信你的话呢!”
飞花鵁露出开心的笑容,令他的脸上生出一种别样光华的神采。
他从素白的袖笼里伸出青葱一样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顶,看着小吉小小脑袋上那一点盛放的殷红:“绿蚺蛇王,至毒至宝,天下没有不敢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