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扬州首富,王虚才,倒真是名副其实,徒有虚才之名,欲讨好武林前辈,却不想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可谓可怜可悲可叹。但他搜刮民脂民膏,使老百姓没了活路,死了,倒也是活该。”
一人站在街边高处,胡须遮了大半张脸,一副莽张飞之态,手上偏偏拿了一把折扇,穿着儒衫,装出一片翩翩儒生的样子。周围的人,本是为着他奇特的扮相而停住脚步,这等偏僻小镇,鲜少有这等说书趣事,此刻又听了他这般讲说,都纷纷停了脚步,不知不觉被他的话吸引住。
说书人戏说书,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将王虚才委托“无心公子”盗取“玉净瓶”不成,反遭横祸之事,讲了个口沫腾飞,宛如亲眼所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手中比划,讲到这里,下方众人皆是赞同,纷纷道:“这种人,死了活该,免得老百姓受罪。”“对对!”
那人听得一片赞同之声,便是得意非凡,更是口沫腾飞道:“反倒是‘无心公子’,除暴安良,这才是真英雄,真好汉,当属这个。”他拳头亮出来,拇指一翘。
众人一见,纷纷点头,“自然自然。”“不错不错。”
“王虚才惨死剑下,抛了尸,却由本与他不和的‘正威镖局’葬尔,可见人日行一善,便是积了功德,”那人摇头晃脑,“头上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众人一听,又想王虚才死状其惨,不由暗暗点头。
那人又在摇头晃脑,众人还以为他要继续讲,却见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道:“众位看倌,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欲知江湖上,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众人一听,皆不由一怔,虽感意犹未尽,但既然听了书,多数者还是掏了钱袋,给了两个站在台下,似乎是他的帮手的人,一时银钱贴了盘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等收够了银钱,人皆散了场,方才说书的人,这才晃了出来,“多少?”
其中一个,白皙的面庞,平凡的五官,只是气质斯文秀气,虽是粗布麻衣,刚才众人围观说书的时候,有几个男女目光见到隐于暗处的他,还是不禁多扫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也让他脸上满是冰霜。
此刻他手指捻了捻钱,大概估算了一番,才抬头看了看那一脸期待,两眼瞪着钱放光的人,吐出几个字,“二两银子。”
口沫腾飞了那么久,才二两银子?
那大胡子一听,本来还站得笔直的腰,顿时弯了下去。
另一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孟尝,一两银子足够一个农家三个月的花销了,你这书,说得也算不错了。”
却原来,这三人正是孟尝、吴敏,还有本来与他们没什么交集的凌无心。
孟尝一听,瞪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早知道,那时盗‘玉净瓶’的时候,便应从皇宫里多带些东西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如同蚊哼,离得他较近的吴敏,也听不清楚,不由疑道:“什么?”
孟尝一惊,连忙摇头,“没什么。”他又看了看凌无心将那些个铜板收在了袋子里,又长长叹了口气。
吴敏又拍了拍他的肩,“反正是赚了盘缠,熬过了这一路,回去了,还怕不能吃香的喝辣的?”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凌无心,宽阔的眉皱了皱,“倒是谁让你多带了一口人?”他微微低声道:“这人杀人不眨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带了他就是个累赘。别说他能不能帮我们,他仇家便遍布天下,虽说没几个知道他长着一张什么脸,但这么一个人,就是不是凌无心,就凭他那模样,就是一个站着都能惹祸的家伙。”他瞄了瞄凌无心绑起来的断臂,“何况还断了一臂,能不能帮上忙,还是未知。”
他唠唠叨叨了一会,叹了口气,“罢了,先带了包子上路罢。”说着,向凌无心要了几个铜板,就向着路边一个包子摊位上走去。
孟尝见状,只得苦笑。
“无心公子”在江湖上,狠辣无情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孟尝刚才说书的时候,说“无心公子”是真英雄真好汉,也不过只是调侃的话,骗骗老百姓罢了。事实如何,孟尝知道,凌无心更是心中清楚。
吴敏如此担忧,自也是有些来由的。送镖最忌讳的,便是镖师自己沾惹上未知的麻烦,万一丢镖,只怕镖师倾家荡产,拼了性命,也难辞其咎。而显然凌无心,就是一个大麻烦。
而宁飞远也还在此镇上,孟尝和凌无心自然知道要隐藏行迹的道理。
幸好凌无心会易容术,将自己变成一幅平凡无奇的模样,吴敏这被劝服,但仍是十分不满,所以才有此刻唠唠叨叨的言语来。
他觑了一眼凌无心,这人内心狠毒,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此刻见凌无心眼神越来越冷,看着吴敏的眼神满是阴霾,不由咳了咳,“这人就是有时候话多一点,脑子简单了一点,但人还是很好的,他话是这样说,可没有恶意。”
凌无心走到他旁边,眼神仍是森冷淡漠,忽而道:“久闻青城派孟踏青,不习武,只习文,乡试上,一举夺了个解元,今日一见,阁下说书时,口才流利,出口成章,传言倒也没有大错。”
孟尝听了,忽然一惊。
他本以为凌无心这番杀意,是对着吴敏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原来,却是为着自己。
孟尝叹道:“原来在任总镖头书房,我与总镖头的对话,你全都听去了。”
那日里,任山坼责问孟尝,孟踏青此人,是不是他,孟尝打了个太极拳,含糊了过去,不想今日,凌无心旧事重提。
孟尝此言,虽没有正面回答,但却显然是对当日对话的一个默认。
凌无心眯起眼睛,“原来真的是你。那‘玉净瓶’,天下仅有一个,我原来还疑惑于你自何处弄来,原来,是来自皇宫。”凌无心瞪着孟尝,如水一般的眸子,此刻冷得像冰,直直射入孟尝眼里,“能从皇宫盗宝,看来阁下武功不低,传言也不尽属实。而且,传言孟踏青翩翩公子,怎会有这般颓废落拓模样?”
这问话,一句比一句犀利,一句比一句直直打入孟尝薄弱之处。
孟尝苦笑一声。看来方才自己的嘀嘀咕咕,本来站得他较近的吴敏还未听到,却被这内功高绝的凌无心听到了。
他正要答话,却猛地抱住凌无心,凌无心一惊,以为这家伙要在大街上行什么不轨之事,一掌便要挥出。
不想孟尝却颇为用力,腰向下一折,整个人往外一倒,和孟尝摔在地上,这一掌之力,便使不出来。
随着摔倒声,便听得“当”的一声,路上几个行人一声尖叫,整条街顿时乱作一团。
凌无心寻声一看,方才发声,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飞刀,插进一个卖肉摊位上的木板上,那卖肉的老板吓得脸都白了,见路上很多人都抱头苍蝇一样飞奔而走,眼睛落在孟尝和凌无心身上的时候,更是脸色一白,便也疾奔而去,不多时便没了影子,竟连肉和摊子都不要了。
孟尝和凌无心这一摔,孟尝整个人都压在凌无心身上,脸挨着凌无心无比近,明明很平凡的脸上,那般明亮的眸子,其中全是冷冷的光,映在自己脑海里,孟尝见了,仍不禁心中一动。
不由暗自苦笑,这时候也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这“无心公子”,只怕已成了自己的魔障了。
孟尝为着掩饰,微微起身,抬头一见,不由失笑。
那包子铺的老板,也早已逃之夭夭。吴敏虽口中大喝着,似乎十分气愤,手里却是不停,不一会便装了一笼包子在怀里,这才抽了刀,摆开架势。
孟尝自以为自己最是爱财,却不想这人比他还贪图小便宜。
这时只听得吴敏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几个黑衣人从暗处走出来,皆蒙着面,看不出面目,其中一人冷冷道:“把‘问心绝’交出来!”
一听此言,不止孟尝和吴敏皆是一怔,连凌无心也不禁皱起眉毛。吴敏疑惑道:“兄弟,‘问心绝’是个什么东西?在下兄弟几个,只是靠说书的混口饭吃,哪有什么……”正说着,一把刀便架在他脖颈上。
堂堂“正威镖局”镖师,竟连丝毫招架之力,也没有。
“我再说一遍,‘问心绝’在什么地方!”持刀者冷冷道,“我知道你们是‘正威镖局’的镖师,少给我装蒜,不说,这一刀割下去,在下可不论是什么后果。”
问心绝?
宁飞远让凌无心也寻找这件东西,动辄甚至烧了一个村子,可见此物非同小可。而自己二人明明保的镖,是一个白玉雕龙,并非什么问心绝。
但既然此人能说出自己和吴敏的身份,显然说明他并没有弄错。
正疑惑着,却忽闻背后刀下劈而来的破空声,孟尝若是躲开,自然是十分容易,但若躲避,那势必会影响到身下的凌无心。
他眼神触到凌无心,却见对方眼底精光一闪,孟尝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尝手臂抱了对方的腰,身体一侧,那刀便险险擦过他的身体,向着身下那人而去。
虽猛见一个白色剑光,自下向上,正好穿过那刀,刺在握刀人手腕上。
那人手腕一痛,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
孟尝一个翻身,便侧身在一旁,凌无心趁此机会,手中的饮鸩便没入中剑者的身体。
那人瞪大了眼,眼睛突出眼眶,便歪身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