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心绝,究竟是什么?”孟尝紧紧地盯着凌无心的眼睛,如此问道。
“想来,我若答了,便是报了你的恩?”
这个人向来无情,孟尝本未抱多大希望,只是点了点头。
凌无心忽然冷笑一声,“别人占了我的便宜,我倒来感谢他,世间的道理还真是无法可讲了。你说,我倒是该不该,领你的情?”
孟尝脸上一红,那次水上旖旎,他虽救了凌无心,但也确实占了凌无心的便宜,凌无心此话,原自无错。孟尝向来对处理男女情感上,只是越理越乱,更何况对男人的情感?
自然对凌无心,就更是不知如何对待才刚刚好。
凌无心见了他大胡子下,脸上的皮肤臊得像个大姑娘,不由心想自己倒与这小小的镖师逞什么能?
想到这里,本是面如冰霜的一张脸,眉梢却忽然弯了起来,俊美的脸上,线条柔和了起来,如春风拂了冰河,瞬间化作水了一般。
“罢了,我也不去难为你。”凌无心转了眼睛,悠然道:“问心绝,也不过豆大的米粒,说起来,倒也不值得江湖人如此争抢。”
豆大的米粒?
孟尝怔了怔。他原以为,以江湖上人的野心,能引起争斗之物,也不过权力、名望、金钱和武功这几样。
权力,名望,金钱,于江湖之中,如建楼之砖瓦,若无,则陋室难遮风挡雨。
而武功,则是楼之基。试问江湖上,能有几个人,身无武艺还追求那等权力身外物的。只怕未走着几步,就被人乱刀砍死,没了性命,更不用提其他。
即使有保住命的,在武林人眼中,也登不了大的台面,终究还是要埋没烟尘中,让人不得信,不得服的。
而这问心绝,约莫就是本武功秘籍罢。而且说不定还是个稀有之物,让人易成,且易大成,否则也不会让人如此争抢。
自己本是如此认为,但凌无心为何说,那问心绝,只是一颗豆大的米粒?
孟尝心下如此疑惑,自然便问了出来。
“你倒是呆板又迂腐得很,想来你武功至此没有大成,只怕正是因为总是拘泥于形式,不得精髓要领。”
孟尝听着,唯有抹鼻子苦笑。
凌无心不屑的眼光投过来,“武功秘籍,怎会只有书本可传授?各门各派以口述相传者,彼彼皆是。”他顿了顿,道:“所谓问心绝,也不过就是用那保密的技法,找一个技巧能人,将一本本武功秘籍,一字一字书写在大颗豆大的米粒之上。便是秘籍外传了,吞于口中,或放置贴身衣物上藏匿,也是方便,让人遍寻不着。”
孟尝听了惊疑不定,沉声道:“你是指,这问心绝,并不是一本武功秘籍,而是许多本秘籍,刻画在米粒之上?”
凌无心点头,“正是。”
孟尝皱了眉,“这许多秘籍,都是来自何处?何人有这般大的能耐,将这许多字,刻于这么小一颗米粒之上?而那米粒上,又皆是何种武功?”
“你说得这么快,倒叫我如何答?”凌无心觑了他一眼,“泰山流星剑,崆峒破山掌,到少林洗髓经,这些,在那米粒上,也只算是普通。”
孟尝心头一震,他所言这些武功,自是白道名门大派中,决不外传的绝技。
而凌无心,却说这些武功,仅只是普通?
“白道门派的武功,挑挑拣拣,倒也大部分有登载于那颗米粒之上,”凌无心目视孟尝,忽然笑了笑,“你放心,这些个白道武功,记载虽然多,但你那青城派,却决不在其中。”
凌无心玩味的眼神看着孟尝的变脸,“因青城派绝顶的武功追云剑,在这些个白道武功比起来,自然是微不足道,自然也便不会记载其上。便是记载了,也不必担忧,那武林世家,南宫、孟家、白家、展家等等绝学,也在这其中,青城派那等雕虫小技,那米粒便是被有心人得了,也不会有人注意看的。更何况,”凌无心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便是那江湖所言第一大魔教的魔功修炼及破解之法,也在其中,与青城派而言,自然更是无忧。”
他说到这里,那神色之间,似欣慰,似仓皇,似悲怆,各种喜乐哀愁,同时出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孟尝许久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也会想起,此时此刻,在本该喧闹,却僻静无人的街上,那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浑然忘了孟尝,也许,也忘了自己。
那般忽喜忽悲的神色。
他还从不知道,一个人,原来会有如此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情绪,出现在一张面孔上。
孟尝忽然有股冲动,想把他从他的世界拉出来,把他禁锢起来,让他只想着自己,只念着自己,将那个让他出现这等情绪的那人,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既然如此,我等保的镖,便更不是此物。”孟尝淡淡地说,吐字间暗含着内息,凌无心只觉心口一震,方才恍然回神。
“哦?那却是何物?”
“‘无心公子’愿意透漏讯息与在下,那在下,自然也是以君子礼奉还。”他从怀里掏出一物来,正是那“擎天斧”盛日所托的白玉雕龙。
凌无心正欲接过,那白玉雕龙却立刻被孟尝收进怀里,“贵重之物,不得借与外人,还请‘无心公子’原谅则个。”
孟尝微微一拱手,作了个揖。他一副莽张飞之像,偏偏偶尔喜欢做一些附庸风雅之事,反倒不伦不类。
凌无心皱眉,露出嫌恶之态,“不必多礼,你那物也不算十分稀有,又有何稀罕?”凌无心皱了眉,喃喃道:“只可惜,竟不是问心绝?那为何会有此等消息传来?”
孟尝心中一动,凌无心说话声音极低,几乎只是随着口中而过,但只怕他未料到,孟尝耳力极好,却把他这一句听了过去。
忽然耳闻一震马蹄声向这边而来。凌无心瞟了一眼骑着马昂首阔步之状的吴敏,轻声道:“你救我之事,我既答了你,那便两不相欠,你以后也不需拿什么报恩再来要挟我。只是须得应我,‘问心绝’为何物,不可为吴敏乃至第三人所知,否则,你惹了祸事,你便自己担待着,到时,可莫怪凌某没提醒你。”
正说着,吴敏□□高头大马已向他们所站位旁嘶叫了一声,站定了,随着而来,却是两匹马儿,一匹与吴敏□□这匹相差无几,另一匹,虽也精壮,但相比之下,倒是微微小了一些。
吴敏并不下马,只是呼喝道:“孟尝,这马架来了,快些启程,莫耽误了时辰,走晚了,只怕住宿吃饭又没了着落。”
孟尝见那两匹马其中一匹显然比另外一匹来得小,思忖凌无心手臂受了伤,烈性的马还是不骑为妙,便有意让他骑那匹小一些的。
凌无心见了他的目光,顿时便知其意,不由脸上一冷,目露寒霜,径直走到了那匹高大一些的,未受伤的手拉了缰绳,便纵身跃了上去,身姿矫健,浑然看不出有一丝受伤的迹象。
孟尝微微苦笑,这凌无心,定是觉得自己瞧不起他,这番行径,反倒符合他平日里所为。
凌无心此番行为,孟尝还未觉得什么,吴敏却登时不满意起来,手中鞭子扬了过去,“小子倒是客气,这匹马是我给孟尝留的,你骑个什么劲?下来!”口中吆喝,鞭子已落到凌无心□□马的臀上。
顿时那马长嘶一声,双腿一抬,显见便是要发力奔出去。
凌无心一惊,他一臂受伤,自然难以对付这样发狂了的马,心下不由发狠。
没想到虎落平阳,倒叫这上不了台面的欺侮了去,若是自己伤好,定叫他以今日待自己的十倍奉还!
忽然那马微微一个趔趄,差点倒在那里,幸好那马毕竟是神驹,后腿用力,倒没有倒下,却也平静了下来。
凌无心微微感到奇怪,却听一旁传来孟尝的声音,“只是马而已,坐骑罢了,有何计较的,吴敏,莫耽误了时辰,快些走罢。”
吴敏给了自己□□马儿一鞭子,经过他身旁的时候,眼睛狠狠瞪了过来。
倒是便宜了你!
吴敏偏过了脸,当先而行。
孟尝马走过来,经过凌无心身边时,侧脸对着凌无心微微咧了下嘴。
凌无心偏头啐了一口,随吴敏脚步而行。
你不过就帮我解了一次围,我便需感谢你么?那我岂不是日日要被你胁迫?我凌无心,向来独行惯了,不需你这般假意逢迎,倒叫人反了胃。
凌无心那眼神分明传达的意思,孟尝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地想。
有时候,装笨,还不如真笨那样,来得更干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