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知,保镖最忌镖的风声泄露,幸而孟尝用怀里的白瓷美人转移了众人视线,虽然江湖上有些人猜测,让“正威镖局”不顾声名,保这等下秽之事,只怕也要出得起银两,或是地位超然,让任山坼不能推辞。
因“巧手”妙手,出自“巧手”之物,皆能卖得几分银两。便自然有好事之人劫镖的,或出于淫念劫镖的,或出于敛财之念劫镖的,不必凌无心出手,孟尝和吴敏二人便足以打发了,凌无心只是冷眼旁观,若非必要,决不会上前帮忙。
秋高气爽,鲜少能见得雨下,阳光撒在地上。吴敏当先而行,孟尝紧随其后。
凌无心手捏缰绳,马走得并不甚快,落在最后,不紧不徐地跟着。
孟尝回头一见,便拉了缰绳,让马走得慢了些。等凌无心跟上他,嘴咧起来,胡子一动一动的,“姑且跟紧一些,荒山野岭,容易迷路。”
凌无心抬头,斜睨他一眼,并不答话,眉头一皱,“只觉这树林之地,也未免太过静谧了。”
孟尝听了,心下赞同。
林子茂密,自然也是有些鸟兽虫鱼的。秋日里虽然动物稀少,但鸟鸣兽叫蝉振翅之声,也该是有的。
这林子里,却寂静得可怕。
两人离得吴敏皆有些远了,吴敏架马骑得很快,一路小跑,却忽听吴敏大声惊叫了一声,马一声长嘶,前腿一弯,几乎向前跪了下去。
孟尝一惊,策马让马奔得快一些。
吴敏双手抓着缰绳,青筋暴突,若非他骑艺精湛,又有些武功,而马方才速度也并不算飞快,一时间便登时立住站稳了。
“且慢过来!”
吴敏这呼喝着,孟尝一顿,便见三支箭直直向吴敏射了过去。
“小心!”
孟尝惊道。吴敏早已听得箭支破空声,身体一翻,便从马上滚落下来。而那三支箭便直直插进马背脊之上。
马悲鸣一声,四腿无力,终于砰然倒地。
吴敏翻身滚落之时,冲击过大,便滚了几个圈。
孟尝这时已驱马近了,眼见地上有一处,虽阴影挡住了,却仍明显泛着金属光泽。
分明是个兽夹。
而吴敏滚落之处,便向着那兽夹而去。
孟尝手指一动,数颗石子打了出去,那兽夹咬着石子,砰然合上。而吴敏滚落,在兽夹合上之后,腿便撞至其上,紧差毫厘,便要被兽夹夹住了腿。
这机关竟皆是连着的,只怕人躲了一个,便会落入下一个圈套里。
孟、吴二人皆觉浑身都是冷汗。这哪里来的猎人摆设的机关,便是普通人,也未必有这等心计。好在吴敏并没有中招,否则若被兽夹夹了腿,只怕也要如凌无心一般,要花上许多日方可养好身体。
孟尝下了马,走到吴敏身旁,便要伸手去扶他。
蓦地一个巨网从上方落下,孟、吴二人只觉眼前一黑,那网便登时将他二人罩了进去。也不知那网究竟是什么制成,孟尝、吴敏二人武功不低,寻常物件,早已被两人撕成碎片。而这网任他们如何撕扯,竟是毫无断裂之态,而且还越缠越紧,越来越重,最后几乎压得两人不能喘气。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对视苦笑。
这机关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二个机关不成,还有第三次,连环而进,不仅还算计了吴敏,连一旁帮忙的孟尝,也算计了进去。
不知这机关的设计者为谁,只怕也不是普通的猎人罢?倒是好周密的心思。
两人正想着,便听得一人长笑道:“倒叫你们这些贼人,往哪里跑?”
随声而来,便听得数人踏着草地之声而来,不多时,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有妇女,有孩童,男人倒是占少数。
为首那人,目光炯炯,面色有些黝黑,倒是不掩英俊,身材壮硕,手臂大腿肌肉结实有力,腰下扎着一块草裙,胸口大腿处皆坦荡荡地裸着。
这人倒是有些气度,看情景,显然是这些人的首领。
孟尝见了,只觉这人打扮怎地如此奇异,再看跟随着他的其他人,皆是如此打扮,就算妇人,也不过胸口处包了一块兽皮作为遮掩,不由暗自皱眉。
隔着不远处,便是一处市集,三人刚从那处而来,却不想这树林之中,却有人衣不蔽体?
孟尝这边皱眉思索着,却听那首领旁边一个妇人指着自己这边,泣声道:“歹人,倒终于落了我们手里,倒叫我们好找,若不剥了你们的皮,难消我心头之恨!”话说着,便听得其他人应和道:“对对,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烧死他们,让他们死无全尸!”
这些人人本就不少,此番喊起来,倒很有气势。说着,有人已走上前,一副恶狠狠的神态。
吴敏连忙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今日才到此地,只是借个过路,你们莫要冤枉好人!”
那首领一脸阴鸩,“贼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贼,你要去辩驳,便向神明开解去吧。动手!”
便见这数人中为数较少的男子,手握长刀,大踏步而来,脸上凶神恶煞,显见是要拿他们开刀。
孟尝脸上透出一股惊慌之色,全身瑟瑟发起抖来,似乎也是十分害怕。
吴敏本想着呵斥他没出息,手越发用力挣脱网来,但那网仍是越缠越紧,越是推拒,便越是沉重,最后几乎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任吴敏如何胆大,此刻也不禁变色。
难道一生混迹江湖,倒没死在江湖人手上,倒叫这些原始居民宰割了?
无名而死,只怕是江湖人最羞耻之事。
却听远处一人淡淡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也须下手对了人,对了事,否则错杀好人,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声音远远传来,淡雅悠然,虽不甚大,却如在耳边耳语一般。
众人闻言一惊,却见树林中一人,一袭白衣,缓步而来,他走得极缓,步子悠然,似乎在自家庭院之中观赏风景。
一人是个什么角色,镇定自若,还是遇事害怕,是成大事者,还是蝼蚁偷生之辈,在片刻之间,便可看出端倪。
那人五官秀丽俊美,面如冠玉,一袭白衣,风姿气度,自然也与常人不同。
这山野林间,哪里见过这般人物,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
那翩然神态,倒似哪里来的活神仙,倒也一派仙风道骨。
孟尝偷偷见了,不由暗自叹息。
就你们这般痴傻,哪晓得这人心肠狠毒。一人外表,最是能骗人。以貌取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听得凌无心缓缓道:“还不快把这两个人放了?”
有些人受了他蛊惑,连忙应声,“是,是……”说着,便要踏过来。
一旁吴敏贴过来咬耳朵道:“看不出,这皮相倒是挺管用的,说放就放。”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放在那见过世面的阔佬那面前,只怕要把他当成了兔儿爷,那时,恐怕他就不是救我们,而是成了一道催命符,让我们死得更快。”
孟尝一听,心里忽然冒了一股酸水出来。他脸色一沉,“休得胡言,既然救了,那便是救,便是对我们有恩,哪有在恩人背后,说恩人坏话,还捅恩人一刀的道理?”
吴敏听了他骂,暗自哼哼了两声,虽觉他说得对,却也有些不满,只是暗自咽了下去。
孟尝吴敏两人正说着,只是低声,这时便听得那首领道:“且慢。”
要来解他们的人停了脚步,向那年轻首领望了过去,表示疑惑。
凌无心闻言,眉毛一挑,面上一冷,“怎地,阁下不愿?”
那首领缓缓道:“敢问阁下何人?这两人行径鬼祟,中了埋伏,只怕我等也未冤枉好人。我等未盘查明白之时,不能放人。”
吴敏听着,口中啧啧有声,“这人倒真是不错,没想到这荒山野岭,还有个有眼神的。”
孟尝却觉心下有些奇怪,那首领谈吐斯文,又喜用谦称,何况“阁下”等字,本非常人爱用。荒郊野人,也会有这等谈吐?
凌无心听那首领如此说,脸上一冷,“若是我说,一定要放呢?”
“阁下为何一定要在下将这两人放走?”那首领眉宇间一动,“莫非阁下也是和这两人是一伙同谋?若是如此,倒也要将阁下逮了才是。”
此话一出,顿时人群之中产生骚动。许多不信,惊诧,疑惑,怀疑的眼神,纷纷向凌无心投过来。
凌无心面露冷笑,“逮了我?倒也要你有这个能力。”说着,手中饮鸩握在手,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他眸子向众人一扫,“人说滥杀无辜会犯了天怒,自会自食恶果,”凌无心冷冷道,“我倒是不信,不如拿各位试试刀,验证一番因果?”
凌无心这话出口,便不觉有人轻蔑地哼了哼。
小胳膊小细腿,腰似乎一碰就折了,不像与人拼斗的架势,倒像是杂耍的。
若于此地,只怕众人还觉,这凌无心只怕连带个孩子,都不够看。
因只是男人,没有奶水喂养。
有人如此想,便说了出来,登时便使得男人大笑起来,女子还觉羞涩,但瞪着凌无心那可比女子的脸,总有人爱比一比的,便心里难免有些疙瘩,此时为让他难堪,便也掩口跟着笑了起来。
孟尝心里暗叹,这些人不识凌无心的厉害。
那些笑话“无心公子”的人,早已去了阴曹地府去了。
孟尝几乎可以想见,这些人的下场。
他本想劝了凌无心,却又觉凌无心必是不听劝的,只怕会拧着反向走。
却听那首领道:“既然阁下划下道来,那在下,接了便是。”说着,面色凝重,手臂伸开,摆开架势。
孟尝不由惊奇,这人显然是识得凌无心厉害的。
凌无心虽空门大开,毫无戒心,似乎一击就倒。但他破绽多了,反倒不是破绽。
那首领看着凌无心全身动作,似乎是在寻找破绽。
凌无心站在那里,摆了个不七不八的步子,饮鸩于手里拎着,神情好似深思,似乎并无防备。
但那饮鸩抖得笔直,显然内力不停地被灌入。
这却是比耐力了,两人之中,必有一人因支撑不住,而露出破绽来。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早上的日头已偏过西来。
一旁吴敏有些昏昏欲睡。性命相搏,招式相拼,与这等只是两相站立之势,自然是前者好看一些。
吴敏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这耗时真是久,若是不行,那便说了,何况还有伤在身,还上去拼命,不如认输算了。”
他这声音并不甚大,说来也是无心。
孟尝却觉不好,凌无心听了,眼睛便瞪了过来。
那首领趁此机会,觑准了他手臂上有伤,便踩着步法,拳头便打了上去。
孟尝一见,吃了一惊。
这人不是这山村野人的首领么?怎使的却是少林的降龙伏虎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