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被绑缚在棺木上,凌无心低着头,微微喘着气,似乎力气耗尽了,全身皆是冷汗,白皙的皮肤微微发着亮,优美的线条,此刻弯了下去,长长的发遮挡着。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长发随着起伏飘落。
凌霄弯下身,勾起他的下巴,凑近他的脸,吐出口气,“怎样?”
凌无心缓缓抬起头,眼神似乎还恍惚似的,并未对上焦距看他。凌霄见他如此,不由感到几分满意与得意,正勾起嘴角禁不住笑,凌无心便张口,啐在他脸上。
凌霄的笑容僵住,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唾沫,眼睛紧紧地盯着凌无心,捏着凌无心下巴的手忍不住更加用力。
凌无心吃痛,却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荡漾在大厅之中,起起落落,随着明灭的火光,和着回声,透出几分空冷无谓之感。
凌霄眯起眼睛,“你笑什么?”
凌无心见他僵硬的表情,又笑了一会,这才止住笑声,挑着眼睛看他,眼神露出几分悲悯,“我,只不过笑你可怜而已……”
此话顿时令凌霄脸色一变,话未说完,他捏着凌无心下巴的手,便抬起来对着凌无心脸颊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凌无心脸颊被打偏,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那白皙的脸颊上。
“你再说一遍?”凌霄沉声道。
凌无心转过头来看他,失去黑亮光泽的眼瞳上下打量着他,最后露出几分嘲讽,“可怜虫。”
“啪!”凌霄又打了他一巴掌。“你还说?!”
凌无心嘴角一丝血迹流了下来,他微微伸出舌,将嘴角处流出的血舔净了,无视凌霄越发深沉的脸色,和盯着他舌的暗沉的目光,笑了笑,“你就像一个可怜的虫子……”他眼睛扫了一圈大厅,最后看了一眼那棺木,“十年了,你都没出去过吧?这地方生活真有这么好?”
凌霄冷冷道:“拜昕儿所赐,师父住得很是习惯。”
“哦?”凌无心挑了挑眉,“那么说,你是真没出去过了?”
凌霄一怔,方才领悟到他是在套话,而自己的回答,显然就是承认了。
一时之间,他心中怒气翻腾着,显露在外的,俊朗的左半边脸,青筋跳动着,而枯瘦焦黑的右半边脸,皮肤扭曲着,有些骇人。
凌无心看他那般样子,叹息着,“真是一个可怜虫,”他又露出悲悯的神色来,“不知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去的,这里没有水,没有吃食,你便是没死,也不如死了吧?倒不如死了干净……”
凌霄听着这话,想起棺木之中,自己挣扎求生,若非心脏偏了一点,否则此刻早已成了枯骨。污水虫肉,只要能求生存活,口中究竟塞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求生的执念,便是要向面前此人问一句话。
“昕儿,你不知道师父有多想你,”凌霄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满是柔情,“昕儿小时候,那么可爱,师父很喜欢,昕儿要什么,师父都会满足你,你想学武,师父就教你,你想学毒,师父也教你。师父自问,从未有过对不起你的事,昕儿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师父去死……”他捂着胸口心脏处,“你那一剑,刺得师父,好痛,好痛……”
他说着说着,眼中竟真的流露出悲伤之色来。
凌无心看着他做作的样子,听着他的言不由衷,看着他眼中似乎真有不解,不由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凌霄,你笑话说得多了,连你自己都信了,”他直直地看着凌霄的眼睛,再也不去回避,“自你第一次侵犯我之后,我见到你就反胃。我那时就在想,怎么能让那个让我这么恶心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呢?”
“后来,我思来想去,觉得就只有一个办法,”凌无心笑着说,“就是让这个人死了啊,就是让他化为灰烬,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凌无心笑着,疯狂地,歇斯底里地。
即便身后那脆弱处依然疼痛,即便那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但他仍只是笑着,惬意的,仿佛如见到春日百花盛开,如沐阳光之下,如春风拂面。
×××
凌无心是个孤儿,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什么人能生得了他这样一个怪胎。
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那时候他自然不会叫凌无心这个名字。那时他根本没有名字。
他长得很好,小时候就可以看出,轮廓清秀可人。
那些服侍他的奶娘,都夸赞说,凌无心将来,迷倒数百家的闺女不在话下,桃花运必定跟随而来。
不过那时没人记得,男生女相,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命。
其实凌无心本是没有奶娘的,没有父母的人,怎么会有奶娘这样只有富贵人家才有的人?
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孩子,更是没有亲戚,无依无靠的,后来,就被一个乞丐收养。自然,也跟着成了个小乞丐。
凌无心那年幼小的心灵,是知足的。他那时也终于有了名字,是那个老乞丐起的。
叫二愣子。
不过以凌无心小时候,脏兮兮看不出长相,又因为饿得极了,饥一顿饱一顿,饿得面黄肌瘦,反映迟钝,被叫成二愣子,也不足为奇。
每天和老乞丐东走西看,生活上得过且过,有干粮吃,有点铜板花花,生活也就很是逍遥了,更何况有时候能从别处餐馆丢掉不要的鸡鸭鱼肉,虽然馊了坏了,也是一顿荤食。
何况成日饿得惨了的胃,强健得很,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不干净的东西,就搞什么上吐下泻这样的事。
总之也算是逍遥过活的。
这样的生活,也算过了两年。逍遥的生活,总不能一直逍遥。
一日凌无心从外面讨得一顿剩鸡肉,虽然只有残羹冷炙,但也兴高采烈地打算和老乞丐一起分享。
不过到了他们一同乞讨的那处,却发现了老乞丐浑身是血地躺卧在那里,而几个持刀的人,也是一身补丁,狰狞地笑,然后对着老乞丐啐了一口,这些晃悠悠地走了。
他趁那些人走了之后,就去摇晃老乞丐的身体。
可惜老乞丐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凌无心怔愣了,老乞丐身上的伤,明显是因为利器砍中了要害。
乞丐也有一些小势力,老乞丐虽然乞讨,但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就是没有打算加入。那些小帮派劝说不果之下,就走了。
凌无心在老乞丐的尸身旁,哭了三天三夜,然后用幼小的身体,拖了老乞丐埋到了一棵树的下面。
那时候,凌无心就发现,人不能变强,就是弱者,就会被人欺凌。他那时就发誓,自己要变强。
人还是要生活的,失了老乞丐,自己又能到哪里去?
人生际遇,有些转折,却也容易。
没过多久,就听说有个帮派收门徒,消息传遍了整个城,城内外,贴满了收徒的纸,在幼年的他眼里,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帮派,只是见了那帮派门下一日露了一手武功,将一个盗匪打倒在地,他便暗暗记下了。
之后他揭了图榜,自动请缨,来到那帮派之总舵。
帮派收徒,向来都是要上等资质,或名门之后,以他小小年纪,独自一人而来,又没有推荐之人,哪有人信服?
自然是被阻挡门外,若是纠缠,还要拳打脚踢。
他没有武功底子,年纪又小,哪里抵挡得过?自然是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扔在城郊。
那些个人如强盗一般,扔了他便拍拍手走得远了。
凌无心虽被打得受了重伤,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暗暗发誓,此时羞辱之仇,将来定要回报。
却不想,此事却被一人完整地看在眼里。
凌无心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一人飘飘落到他面前来,蓝衫被洗得发了白,五官俊美,头发翩然扎到脑后。
“你莫非要拜师?”
凌无心点了点头,看向方才那帮派方向,仍不禁有些失落。
也许他情绪看到那人眼里,只见那人眸中似乎闪过了什么,缓缓道:“我也可授你武艺,你可愿学?”
凌无心听了,眼中顿时放了光,似乎身上的伤也不疼了,“你说的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但若成为我徒,自不可太弱,因此你若是学,则须痛下苦功。”
“那是当然!”凌无心想到自己也能成为高手,打得那些欺负他的人只能在地上爬,哭着后悔,就不由心里怦怦直跳。
那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眼中露出笑意,“那好,你便同我一起回去罢。”
凌无心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跟着他一起笑。
也是自那年起,他才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也随了那个他叫师父的人的姓。
叫凌文昕。
而他幼年时,还不知道,他那师父,是江湖上一个跺跺脚,就会震颤的人物。
这个人物,掌控着江湖第一大□□。
□□以月为宗旨,崇拜月亮,以月为神物,自以为能从月亮处,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
而□□的名字,叫“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