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听到招呼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两人,略一躬身道:“如此,叨扰了”
落笳只觉得脸上似被扫过,但抬头一看,那老者眉目疏朗,双目似半闭,并无任何异样,恐怕是自己错觉了。他身上的衣衫虽能看出质地不俗,但也是半旧了,脚上一双步履,还沾着些尘土,待他走的近了,才看出他脸上有些疤痕的印迹,恐怕是旧伤了,现在已不太明显,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当初的触目惊心。看他言语温和,待人有礼,却不知经历了什么事留下这些伤痕,虽然不好询问,但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颇有同情之意
那老者便在落笳身旁坐下,打开随身背囊,取出干粮来吃,眼光却不住的在两人身上逡巡。景若见他只带了馍馍,还当他是口渴,便将水囊递过去,落笳接了又递给老者
那老者温然一笑,接过水囊打开一扬手,一道水柱凌空飘出,注入他口中,竟是一滴不洒。落笳见此不觉赞道:“老人家好身手!”
老者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像是要还礼一般,他将包裹打开,殷勤的请两人吃肉干,景若推辞了,落笳见他甚诚恳,捻起一根来,那肉干做的非常干净,味道也甚好,落笳赞不绝口,老者当下便细细讲解如何挑选好牛肉,又如何腌制,两人听的颇有兴味
那老者似乎与她们甚是投缘,见她二人听的有趣,便闲聊开来。他谈锋甚健,又非常博学,从本地风物到旅途逸事,经他一说都多了分趣味
正说起一件趣事,落笳和景若都忍俊不禁,落笳边笑边侧头去看景若,眉毛轻弯,轮廓极明丽。那老者见此眸光一闪,怔怔的盯着她,表情似惊喜又似难过,目光逐渐飘远,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落笳注意到他的异常,略迟疑一下问道:“老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对?”
那老者被她的话拉回思绪,自嘲的笑一下,摆摆手道:“年纪大了,经常说着话就走神,抱歉抱歉。”说罢,又恢复一脸温和的样子,聊了几句,便问起两人的情况
落笳见他如此和蔼,气息举止也不像是习武之人,便道:“敝姓落,是和妹妹往岳州城替家里办些事情”
那老者正拿起块肉干,听到这话猛然抬头,双目大张直直的盯着她
落笳答道不知他为何惊讶,自己的姓虽然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为何这老者如此大反应,虽然她表面还带笑,心中却已起了警觉。她偷眼看了景若一眼,景若也发现了老者的异常,冲她皱皱眉
老者的目光便如同长在她脸上一般,落笳开始只觉得自己被看的浑身不痛快,但很快便觉得这老人目光如有实质,似有千钧压力扑面,她不动声色的暗运内力抵抗,很快额头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滴
便在此时,对面那群闲汉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见那老者正非常无礼的盯着姑娘看,那闲汉心中又妒又怒,他们刚才没打起来,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又喝多了酒,此刻便将这邪火便成无数污言秽语,扯大嗓子叫出来,又是骂老人人老心不老,又是骂落笳与景若有眼无珠倒找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勾搭。被他们一打岔,老人移开了目光,落笳顿觉浑身一轻,长长的舒了口气,但马上便被那些脏话激的皱起眉头,面带愠色,手按在参宿上
那些闲汉见落笳怒容更加来劲,叫嚣的声音愈大,有一人干脆冲到路中间动作猥琐道:“小娘子,快来,看是你的剑厉害还是老子的枪厉害”引来对面一阵哈哈大笑
落笳本不欲生事,但这些人太过分,她一按剑便要起身,那老者却往她肩头一虚按,语气平和道:“空受了二位的好处,这等事还是我来吧。”说罢,提衣而起,身形说不出的飘逸自如。落笳见此不觉讶异万分,自己刚才看了半天,这老人都不像是会功夫的,但只看这起身一下,分明是极高明的身法,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那群闲汉见老者起身,开始还紧张了一下住了口,站在路中间那人也往后退了几步,但见他两手空空,连个兵器都没有,便放松下来,又骂的更起劲了
老者一言不发,只如闲庭信步般往前走去,倒令落笳有些担心,若是他只是一时不平,但功夫一般,几人围攻之下怕是要吃亏,如此自己当助他一臂之力,她自信自己一人还是能对付这五个三脚猫的
落笳尚在替老者担心,对面那几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们本以为这活得不耐烦的老头不过逞一时之勇来挑衅,哪知随着那老者缓步走近,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近,仿佛巨石压顶,令人心中顿起惊惧
站在路中间的那个汉子不觉一步步退后,那老者却似没看到一般,既无嘲弄亦无喜色,只如刚才一般半眯着眼前行,落笳与景若正好在他身后位置,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但见那些汉子脸上的表情,倒像受到了什么胁迫,很是畏惧那老者
那几个汉子却越来越明显感觉到那老者身上的气势,随着他靠近,那气场越来越强大,每个人都开始能感觉出自己身体似乎被牢牢束缚住,更糟糕的是,连内息运转都不顺畅起来,内功弱的已经开始后背淌汗
终于那使狼牙锤的汉子受不住这憋闷难捱的气场了,他本就内力不够,又站在了靠前的位置,首当其冲感觉到老者的威胁,胸口那种呼吸不过来的难受劲儿让他鼓足勇气,大喝一声,跳起身子举起狼牙锤便砸
他这一下势大力沉,直冲着老者头部砸去,眼看就要得手,落笳急的霍然站起,却看那老者不慌不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用手轻轻一拂,如同弹绣掸灰般,说不出的轻盈自如,那汉子便如一张破纸般飞了出去,恁大一只大汉,连着狼牙锤一起滚在地上,摔的非常狼狈
其余人见此俱是大惊,那大汉身高体壮,就是那手中的狼牙锤怕也是一般人举都举不起来的,竟被这貌不惊人的老头随手一拂便甩出去。他们几人站的近看的清清楚楚,老头连寒毛都没沾到,就凌空将人甩出去,这功法简直闻所未闻。那狼牙锤大汉在地上翻个跟头才坐起来,又喘又咳,“哇——”的吐出口血来,像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躺在地上直哼哼
旁的那些汉子见此更是又惊又怒,这老头厉害也就罢了,怎么出手这般狠毒。他们几人虽然刚才还在彼处不服,但此时也未免兔死狐悲,彼此打了个眼色,一起举起兵刃冲了上来
陡然之间,天地为之一变
落笳只觉得浑身似被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周围气流翻涌如惊涛拍岸,直有倾覆四野之力,一时之间,巨石龟裂,天河倒垂。令人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手不能握,心不所属,神思一片混沌
便是这般懵懂之状,落笳昏昏然觉得似乎过了许久。突然之间,周身一轻,七窍再开,这才发觉原来刚才不过一呼一吸间,参宿剑从她手中滑落,刚刚落到脚边
落笳赶忙蹲身拾剑,才看到景若坐在旁边一脸茫然才回过神来,想必刚才自己也是如此,而对面几人早已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没了生气,那老者已然恢复常态,在旁抄手而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落笳见状大骇,虽然这几人着实可恶,但一下就取了这许多人命也未免太心狠了
更可怕的是这老者的内力。落笳自忖算是在武学上见识甚广,但无论是烟霞宫的剑法,或者其他门派的功法,内力都是外功的辅助,以烟霞为例,尽管内力很重要,但修炼内力是为了将其用在剑招上,最终出手的还是剑招。如这老者一般,能将内力本身炼成一种兵器,这般收放自如,排山倒海的,她不但从没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而这老者的内力之强悍,她更是前所未见。便是自己师父,号称“剑圣”的周丰年,在内力修为上恐怕也难与他相提并论。这老者不知是何人,自己竟然想不起来武林中何时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却又这样籍籍无名
落笳的心情颇复杂。她痴爱武道,受师父周丰年影响,不拘于本门功夫,见到有独到之处的功夫都想学来。见到老者这般神妙的内力,她也是心头痒痒见猎心喜,很想上前请教一二。但刚才说起自己姓氏时,那老者的表现又令她颇忌讳,不知这老者是何来历,究竟有何企图
她尚在踯躅间,忽听远处一阵马蹄,那老者也早就听到,却脸色不改,淡然的立在路旁,就似专门候着一样
很快一骑飞驰而来,那骑手不待马停稳便翻身跳下来,稳稳的落在老人面前,一缩身子跪在地上,竟是个吐蕃打扮的番僧
那番僧穿戴整齐,身上所携佩饰也甚精致,应该是品级不低,但神色恭敬,礼法十分周道,貌似对老者很是尊敬,落笳与景若暗暗称奇,对这老者的身份更加疑惑
那番僧开口便是吐蕃语,呜哩呜喇的说了几句,那老者开口答话,居然也是流利的吐蕃语。落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者居然是吐蕃人,难怪自己未曾听说过这般高手
她突然觉得袖子动了动,景若在她手心写字,落笳略一琢磨,原来写的是“国师”两字,她不觉也大惊失色,没想到在此竟遇到位高权重的吐蕃国师。她回头看看景若,景若冲她点点头,眼神中杂着担心和恐惧
落笳还想再写字问景若,那老者已经说完话,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那番僧便跟在路旁立住,还是合掌躬身一动不动,非常虔诚的样子
老者面色还如刚才一般温和,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落笳见他刚杀了五人,却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心中不觉一寒
老者和蔼道:“姑娘,你刚说你姓落,不知是哪个落?”
落笳还在想要不要说实话,旁边景若已经抢着道:“便是马字旁的骆”
老者闻言面色一闪,流露出一丝失望,又有一丝怅惘,嘴角微动,似是自嘲。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哦,原来如此。不知姑娘是要到哪里去,若是顺路,可以同行一程,省的再遇到这般事情”
景若在旁道:“我们是从城里回庄子,不妨事的,这路上常有人走,像今天这种事并不常遇到,再说家里应该已经派人来接了,应该不远就能遇到。”她这番谎话说的顺畅,落笳在旁却能感觉到她手微微颤抖,应该是怕极了
那老者听了这话,不无遗憾道:“如此,那就祝二位一路顺利。”他看了看对面,笑了笑道:“此处自有劣徒收拾,不劳两位姑娘费心。”
景若不待多说,匆忙行礼告辞,拉着落笳急忙就走,差点将水囊落下,还是那老者捡起来给她们
待走的远了,景若才放慢了步子,心有余悸的看看后面。落笳奇道:“怎么?那老者有问题?”景若心神不定道:“我略能听懂一些吐蕃语,刚才那徒弟跟他说话时,几次提到‘长安’,‘安仁坊’”
落笳倒吸口冷气,难道这国师竟与公主府有勾结?难怪一个劲追问自己的姓名,幸得景若机智瞒了过去,她越想越后怕,以那国师的功夫,只消一掌便可将自己两人击为齑粉。她勉强笑笑道:“没事的,他应该没认出来咱们”,但脚下不敢放松,一夹马腹促马疾奔